28 分身(1)
第十章 分身(1)
孟菀青提過離婚,而且很多次。 陶姝娜要上小學那年,孟菀青想換個好學區,把現在住的小房子賣了,也正好換個稍微寬敞點的大房子。換房子就要加錢,孟菀青算了算家裏的積蓄,覺得不夠,又不想跟她媽張口,翻來覆去地琢磨了好幾天,正好她有個以前的同事大姐,辭了職下海做生意賺了點,過得也不錯,閑聊起來時,答應孟菀青借她點錢,等以後買完房子慢慢還。 也不能緊着一個朋友借,孟菀青心裏想。某天晚上孩子睡了之後,她躺在床上跟陶大磊商量,問他那邊有沒有同事朋友,能多少借一點。 陶大磊蒙着被子悶頭睡覺,語氣便很不高興。“沒有。” “你問問呗,你們辦公室那個老張,跟你關系挺好的那個,不是條件還不錯嗎?”孟菀青試探着說。 陶大磊唰地掀開被子,“不問,沒有!誰大老爺們天天跟別人借錢啊?丢不丢人?” “那不是想換房子嘛……等明年我的生意做起來,有錢了就還啊,打借條的,又不是不還。”孟菀青說。 “沒錢就別換房子,”陶大磊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你就是虛榮,換大房子能怎樣?臉面就那麽重要?” “不是臉面,那是學區房,娜娜要上小學了,咱這片學校不行。”孟菀青堅持。 “你還知道行不行,好像你上過學似的。”陶大磊說。 “反正咱們娜娜得上好學校!”孟菀青說,“教育環境是影響一輩子的事,你想讓她将來跟你一樣當列車員?” “不然呢?像你一樣?天天站櫃臺跟別人陪笑?穿裙子出去跟人喝酒?”陶大磊冷笑道,“誰知道你非要換房子存了什麽心思,還不是想跟你那老相好鄭彬住同一個小區。” 孟菀青心裏升起一股火,猛地坐起來,聲調拔高,“陶大磊,你能不能別一天天的酸來酸去的?他就是我以前同學,誰是老相好了?” 陶大磊重又用被子蒙住了頭,一副不稀罕跟她争執的樣子。孟菀青的火窩在腔子裏無處發洩,在枕頭裏憋了一會兒,倒也平靜了下來,繼續琢磨着差的那點錢要怎麽周轉。 不過是夫妻間為了家裏用錢的争執,還遠不是離婚的理由。 那個時候鄭彬跟她确實還并沒有過任何老…
孟菀青提過離婚,而且很多次。
陶姝娜要上小學那年,孟菀青想換個好學區,把現在住的小房子賣了,也正好換個稍微寬敞點的大房子。換房子就要加錢,孟菀青算了算家裏的積蓄,覺得不夠,又不想跟她媽張口,翻來覆去地琢磨了好幾天,正好她有個以前的同事大姐,辭了職下海做生意賺了點,過得也不錯,閑聊起來時,答應孟菀青借她點錢,等以後買完房子慢慢還。
也不能緊着一個朋友借,孟菀青心裏想。某天晚上孩子睡了之後,她躺在床上跟陶大磊商量,問他那邊有沒有同事朋友,能多少借一點。
陶大磊蒙着被子悶頭睡覺,語氣便很不高興。“沒有。”
“你問問呗,你們辦公室那個老張,跟你關系挺好的那個,不是條件還不錯嗎?”孟菀青試探着說。
陶大磊唰地掀開被子,“不問,沒有!誰大老爺們天天跟別人借錢啊?丢不丢人?”
“那不是想換房子嘛……等明年我的生意做起來,有錢了就還啊,打借條的,又不是不還。”孟菀青說。
“沒錢就別換房子,”陶大磊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你就是虛榮,換大房子能怎樣?臉面就那麽重要?”
“不是臉面,那是學區房,娜娜要上小學了,咱這片學校不行。”孟菀青堅持。
“你還知道行不行,好像你上過學似的。”陶大磊說。
“反正咱們娜娜得上好學校!”孟菀青說,“教育環境是影響一輩子的事,你想讓她将來跟你一樣當列車員?”
“不然呢?像你一樣?天天站櫃臺跟別人陪笑?穿裙子出去跟人喝酒?”陶大磊冷笑道,“誰知道你非要換房子存了什麽心思,還不是想跟你那老相好鄭彬住同一個小區。”
孟菀青心裏升起一股火,猛地坐起來,聲調拔高,“陶大磊,你能不能別一天天的酸來酸去的?他就是我以前同學,誰是老相好了?”
陶大磊重又用被子蒙住了頭,一副不稀罕跟她争執的樣子。孟菀青的火窩在腔子裏無處發洩,在枕頭裏憋了一會兒,倒也平靜了下來,繼續琢磨着差的那點錢要怎麽周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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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夫妻間為了家裏用錢的争執,還遠不是離婚的理由。
那個時候鄭彬跟她确實還并沒有過任何老同學以外的交情,唯一幫過她的一次忙,是給她介紹了一個市立醫院男科的大夫,是他同事的遠房親戚。
外人誰會想到一表人才年富力強的陶大磊會有難以啓齒的不舉之症呢?反正只要孟菀青不說,沒有人會知道。陶大磊得知孟菀青幫他約了大夫之後,在家裏發脾氣砸壞了所有的家具,死也不去看病,沒辦法,孟菀青只好親自去了一趟醫院男科,跟大夫道了歉,又問大夫有沒有什麽辦法。大夫說,人都不來,我能給你什麽辦法?
不過是諱疾忌醫,人之常情,也遠不是離婚的理由。
孟菀青第一次提出離婚的時候,什麽理由都還沒發生,但什麽理由也都已經發生。
後來的很多年裏,陶大磊都認定自己蒙受了不白之冤,一口咬死孟菀青肯定一早就有外遇,只是不承認。
孟菀青當然不承認,“我跟你提過離婚了,是你不離。”她說。
她想堂堂正正地結束然後重新開始。哪管之後是單身帶娃,還是另覓新歡,都和陶大磊沒有關系,和他們的婚姻也沒有關系。但陶大磊不同意,他一改往日對她的冷嘲熱諷,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着她的大腿哭訴,讓她為了孩子不要拆散這個家。
“你走了我怎麽辦?我們單位的人要是知道我不行,我老婆帶着孩子跟別人跑了,我還怎麽活啊?”他哭道。
于是孟菀青知道他并不是舍不得自己和孩子,而是怕她把他們的事抖落出去,讓別人看笑話,笑話他不舉,笑話他拴不住自己的老婆還戴了綠帽子。
“我什麽都答應你,我求求你了,”他哭道,“你怎麽樣都行,你想穿什麽裙子就穿什麽裙子,想跟誰吃飯就跟誰吃飯,就是別讓別人知道,別離婚,我求求你了。”
後來孟菀青又提過很多次,離婚協議都拟好了,陶大磊永遠是這一套說辭。有時孟菀青被他求得煩了,答應給他立個字據,上面寫了好多條,比如離婚之後孟菀青絕對不去他單位鬧,絕對不能說離婚是孟菀青提的,絕對不跟任何人說他不舉,絕對不能在他再婚之前再婚,等等等等,都由着他來,他想加多少條,就加多少條。但陶大磊往往又在同意的下一秒變卦,撕毀孟菀青簽好字的字據然後哭天抹淚說她一定會背信棄義離了婚就編排他瞎話。
屢試不成,孟菀青就放棄了。孟菀青是個不鑽牛角尖的人,這條路走不通,就走另一條,總之,她永遠不會讓自己的生活陷入無可轉圜的境地。
再後來,孟菀青便練就了分身之術。在家裏,她是開明通透的媽媽,在人前,她是陶大磊美貌懂事的妻子,在工作上,她是熱情練達的生意人。而在鄭彬面前,她還可以當高中時對愛情和生活都有無限憧憬的那個小姑娘,假裝自己還不曾談過戀愛,不曾走進婚姻,不曾跟生活讨價還價,不曾在如今雖然表面衣食無憂內裏卻千瘡百孔的家中扮演着自相矛盾的角色。
也不是沒有露過餡。孟明玮就問過她,“你那老同學,總來看媽,還送這送那,是不是要求你辦什麽事兒啊?”
“我又不是什麽人,誰能求我辦什麽事?”孟菀青打着哈哈蒙混過去。
“那怎麽逢年過節都來,還連媽愛吃什麽都摸得門兒清,”孟明玮無意間說,“比陶大磊都像女婿。你們家陶大磊這些年給媽買過什麽?連一次水果都沒買過。”
“比陶大磊有眼力勁兒的人多了去了,你別跟他一般見識。”孟菀青說。
孟明玮就猶疑地看她一眼,“你跟陶大磊沒什麽事兒吧?”
“……能有什麽事兒,過呗。”孟菀青說。
她到底換了好學區的房子,陶大磊問起,她就說跟同事借多了點,以後慢慢還。陶大磊不信,非要她把借條拿出來,看了才作罷。
孟菀青心裏賭氣,她要是跟鄭彬提一句,鄭彬一定會幫她還上,但她猶豫再三,還是沒開口。終究還是她媽知道她換了房子,手頭可能周轉不開,二話不說就給她填上了窟窿。
“給孩子的,娜娜上學以後,用錢的地方要多了。”她媽雲淡風輕地說。
老太太給孟菀青錢,孟明玮也都知道。後來孟菀青家裏條件好多了,就不需要她媽幫襯了,要說真細算起來,這些年還是貼補給孟明玮的最多。以前孟菀青還會小小抱怨一下,等自己賺了錢,就也不在乎了,反倒每次大手大腳地,有什麽由頭就慷慨地給李衣錦包個大紅包。李衣錦小,不懂,乖乖地把紅包交給媽媽,覺得自己挺争氣,孟明玮卻是心裏酸溜溜的,像是受了孟菀青的施舍。
孟明玮不傻,孟菀青是她看着長大的,肚子裏那些彎彎繞她這個當姐姐的多少也看得出來。孟菀青從小就漂亮,同齡不同齡的男孩都喜歡她,孟明玮注意到好幾次放學陪她走到家門口的男孩都不是同一個,便有點擔心。她們學校前兩年出過事,兩個小夥子因為一個女孩打起來了,導致其中一個重傷不治,另一個當時滿了十八歲又趕上嚴打,判了十五年,兩邊家裏人因此全都記恨那女孩,窮追猛打,吓得女孩全家人為了逃命連夜搬家,隐姓埋名再無音訊。
孟明玮總是旁敲側擊地提醒孟菀青,怕她招搖,惹出事來。孟菀青倒是不太在意,讓她姐放寬心。她也似乎有點高明,那些喜歡她或者喜歡過她的小夥子,跟她關系都挺好,甚至還能成為好哥們兒,和諧共處,蔚為奇觀。
後來孟明玮漸漸覺得,雖然她帶大了這兩個性格完全不同的妹妹,但她們倆各自的過人之處,她這個做大姐的,卻是一輩子也沒能學來。
要是她們家李衣錦也能學來半點識人之明馭人之道,不至于落到這般境地。孟明玮心裏想。
她一邊心裏罵着李衣錦蠢笨,一邊點開視頻通話,毫無意外又是沒人接。
現在李衣錦朋友圈她也看不見,估計是又把她屏蔽了,她念叨着點開朋友圈,卻意外地看到李衣錦發了一張自拍。
李衣錦從來不在朋友圈發自拍,也從來不自拍。她媽查崗的時候,她就順手舉起手機後置攝像頭,毫無靈魂地拍一張。她的手機相冊裏放眼望去,除了工作存圖,其他全是灰撲撲亂糟糟一大片,跟她幹淨利落的賬單文件夾比起來簡直天壤之別,不像出于同一人之手。
“這可不行,”廖哲說,“來,我給你拍一張。”
他就拿過李衣錦的手機,對着坐在他副駕上的李衣錦左看右看,拍了一張,低頭鼓搗了片刻,把手機丢給她,潇灑地發動車子。
李衣錦接過來看看,拍得是不錯,連美顏濾鏡都恰到好處,既自然又加了分,她自己是修不出來。她心機地把這張照片發在了朋友圈,只有兩個人可見。
放下手機,她想來想去,越來越覺得可疑,忍不住問廖哲,“你不會不喜歡女的吧?就是拿追小姑娘當幌子?是的話你跟我說實話,我也拿你當個幌子,省得我媽再讓我去相親。”
廖哲一愣,哈哈大笑。
“不然為什麽是我?”李衣錦問,“我還是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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