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遲來的道歉(1)
第十二章 遲來的道歉(1)
肖瑤在離開之前把那本夾了書簽的小說看完了。她看的書不多,邱夏讓她不要客氣随便看他書櫃裏的書,她就随手拿了一本。小說的名字叫《琥珀》,譯文腔對她來說略顯艱澀,但她還是認真地讀完。她曾說過羨慕邱夏能言善辯會寫文章,邱夏就說,她沒事也可以學着寫一寫。 臨走的前一天,她叫了快遞把那本書寄回了邱夏學校。“明天我就回老家了,書是你的,我不要,書簽我留下了。從來沒給人寫過信,還挺有意思的。”她在書裏夾了一封信,寫得很長,足足好幾頁。 “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也謝謝你給過我希望。”在信的最後,她這樣寫道。 “就這樣?”孟以安問。 “……就這樣。”邱夏說。 “你也沒去送送。”孟以安道。 邱夏搖搖頭。 他沒有真的生肖瑤的氣,他覺得,歸根到底,肖瑤已經把他升級為可以走入婚姻的一個理想對象,而他對她的情感卻還停留在當初舞蹈教室外見到的那個穿着黑色練功服滿臉汗水和笑意的女孩身上。肖瑤本不需要乞求他的原諒,他也并沒有在肖瑤身上預設太多的期待,他們在情感這條路的裏程上是不對等的,而從各自的人生進度來看,又是永遠也不可能對等的。他的人生進度已經無可避免地印上了孟以安和球球的烙印,這輩子是繞不開了,他也不想繞開了。 “我下學期不想學跳舞了,媽媽。”球球說。 “為什麽?”孟以安奇怪地問。 “……舞蹈班沒有跟我一起玩的小朋友。”球球撅起嘴。 “你不能因為沒有小朋友一起就不學,”孟以安說,“肖瑤老師不是還誇你跳得好嗎?你看肖瑤老師跳舞那麽好看,不想像她跳得一樣好?” “她跳得那麽好,也不給我們上課了呀,所以我也可以不上舞蹈課了。”球球有理有據地說。 “你就是懶,嫌練舞蹈太累,不想上,是不是?”孟以安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是呀。”球球真誠地點點頭,仿佛知道她開明大義的媽媽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跟她翻臉一樣。 孟以安工作上嚴格,別人想象中她對待孩子也應該是一副疾言厲色的樣子,但恰恰相反。球球過得挺開心,課外學的東西也是她自…
肖瑤在離開之前把那本夾了書簽的小說看完了。她看的書不多,邱夏讓她不要客氣随便看他書櫃裏的書,她就随手拿了一本。小說的名字叫《琥珀》,譯文腔對她來說略顯艱澀,但她還是認真地讀完。她曾說過羨慕邱夏能言善辯會寫文章,邱夏就說,她沒事也可以學着寫一寫。
臨走的前一天,她叫了快遞把那本書寄回了邱夏學校。“明天我就回老家了,書是你的,我不要,書簽我留下了。從來沒給人寫過信,還挺有意思的。”她在書裏夾了一封信,寫得很長,足足好幾頁。
“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也謝謝你給過我希望。”在信的最後,她這樣寫道。
“就這樣?”孟以安問。
“……就這樣。”邱夏說。
“你也沒去送送。”孟以安道。
邱夏搖搖頭。
他沒有真的生肖瑤的氣,他覺得,歸根到底,肖瑤已經把他升級為可以走入婚姻的一個理想對象,而他對她的情感卻還停留在當初舞蹈教室外見到的那個穿着黑色練功服滿臉汗水和笑意的女孩身上。肖瑤本不需要乞求他的原諒,他也并沒有在肖瑤身上預設太多的期待,他們在情感這條路的裏程上是不對等的,而從各自的人生進度來看,又是永遠也不可能對等的。他的人生進度已經無可避免地印上了孟以安和球球的烙印,這輩子是繞不開了,他也不想繞開了。
“我下學期不想學跳舞了,媽媽。”球球說。
“為什麽?”孟以安奇怪地問。
“……舞蹈班沒有跟我一起玩的小朋友。”球球撅起嘴。
“你不能因為沒有小朋友一起就不學,”孟以安說,“肖瑤老師不是還誇你跳得好嗎?你看肖瑤老師跳舞那麽好看,不想像她跳得一樣好?”
“她跳得那麽好,也不給我們上課了呀,所以我也可以不上舞蹈課了。”球球有理有據地說。
“你就是懶,嫌練舞蹈太累,不想上,是不是?”孟以安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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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球球真誠地點點頭,仿佛知道她開明大義的媽媽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跟她翻臉一樣。
孟以安工作上嚴格,別人想象中她對待孩子也應該是一副疾言厲色的樣子,但恰恰相反。球球過得挺開心,課外學的東西也是她自己目前喜歡的,如果不喜歡,她就跟媽媽商量,一般孟以安都會同意。也有朋友見到球球不無客套地誇聰明伶俐教育得好,但孟以安也不會當真。
球球給她們拍的那條宣傳片出來效果很好,大家贊不絕口,但孟以安甚至都沒給孩子看過,一來不希望球球年紀這麽小就被外界的評價影響,二來她知道邱夏不喜歡她把孩子牽涉進工作的事情裏來。好在球球拍完就忘,根本不太懂得她那天跟媽媽去攝影棚玩的事情會被鏡頭記錄下來,也就不擔心她在爸爸面前說漏嘴了。
“邱老師跟女朋友分手了?”李衣錦問孟以安。
難得孟以安百忙之中想起這兩個合租的外甥女,繞路到她們倆家裏慰問一下,但陶姝娜還沒從實驗室回來,家裏只有李衣錦一個人。
“是啊。”孟以安答着,目光突然被客廳裏那個奇異的花瓶吸引。花瓶裏的花仍然開得熱烈燦爛宛如新生,李衣錦當時仔細觀察了半天,發現是用絹布做的仿真花,忍不住嘲笑廖哲的品位,陶姝娜點開手機給她看這仿真花加上花瓶的價格,她這才住了口。廖哲是不會再來了,但李衣錦還真舍不得扔這個花瓶,不知道怎麽處理,就只好暫時把它留在家裏。
“這是那個小富二代送的?”孟以安問,“你們把他那麽一頓捉弄,沒決裂?”
“不算決裂吧,最多是友盡。”李衣錦說。
“你媽天天打電話跟我搞偵察,我是真沒空應付她。”孟以安抱怨道,“你跟你媽能不能成熟點,自己的事自己解決?明明這個富二代都翻篇了,你就跟她說實話吧,要不然以後怎麽辦?”
李衣錦也不是不想說。她想改變,但不管她下多大的決心,不管她做什麽事,從小到大她媽對她洗腦的那些話都無孔不入地環繞在她耳朵邊,随時等着跳出來把她罵得一無是處。
“你知道你媽想離婚嗎?”孟以安問。
“什麽?”李衣錦一愣,沒有想到孟以安會突然問出這個奇怪的話題。離婚這件事情,似乎和她媽那個年紀的婦女沒有什麽關系,她得知孟以安離婚會驚訝,但不會覺得全無可能,但她媽離婚,她似乎想都沒有想過。她沉默地在這個家裏長大,活到三十歲,然後拼了命地想離開,卻從來沒有意識到她媽也同樣在這個沉默的家裏活了更長的年歲。
如果不是孟以安告訴她,她也沒想過她媽連自己的退休工資都不知道有多少。過年的時候她被周到的爺爺奶奶趕出家門一個人在街上流離失所,她媽二話不說就給她劃了兩千塊,那錢又是偷偷攢了多久的呢?
孟以安走之後,李衣錦憂慮了很久,打電話給她媽的時候便多了愧疚和忍讓。
但畢竟是親生母女,就像李衣錦前一秒還在為了她媽想離婚的事而震驚難過,下一秒就能被她媽罵她的話氣到頭皮發麻一樣,孟明玮前一秒還能為了擔心李衣錦被壞人騙而坐立不安,下一秒得知那個小富二代沒戲了之後,立刻暴跳如雷。
“我就說你沒腦子缺心眼!”孟明玮氣急敗壞地說,“就你這樣的你一輩子能遇上幾個富二代?要不是陶姝娜你半個都遇不上吧?不還是他追你嗎?怎麽這都能被你搞砸了?你有什麽可嫌棄人家的?”
李衣錦還沒來得及辯解,孟明玮又說,“是人家嫌棄你吧?不熟的時候看你還像個人樣,熟了誰還能看上你?自己幾斤幾兩不知道掂量掂量,機會不知道抓住嗎?過了這個村還哪有這個店?……”
孟明玮罵了一會兒,那邊一聲不吭,她停下來,以為李衣錦故意不想聽她說話,把手機扔在一邊去做別的事了,“人呢?死哪去了?有能耐把手機撂一邊,有能耐你別長耳朵!”
過了好久,李衣錦出了聲,壓抑很久的哽咽讓她的聲音聽起來沉悶苦澀,難以辨認。
“媽,”才開口叫了一聲媽,李衣錦突然就忍不住自己的眼淚。“媽,你為什麽要折磨我?你想離婚,是因為我的存在,把你綁在這個家裏,所以你離不了,你就折磨我?……可我也不想被你生出來啊,你問過我同不同意了嗎?”
孟明玮被她突如其來的反問問住了,沒辦法再流暢地習慣性地罵下去。
“我們不要再互相折磨了,媽,我跟你道歉,做你的女兒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你放過我吧。姥姥以前總說,女兒是媽媽前世的福報,是來報恩的。我沒能報你的恩,是我不好,下輩子換個你喜歡的孩子當你的女兒,行嗎?”
李衣錦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她媽一罵她就哭,就認錯。小時候她媽每次打她,都是打一下問一聲,錯沒錯?她一開始以為認錯了就不打了,便忙不疊認錯,但認完錯她媽還是打,打一下問一聲,哪兒錯了?怎麽改?不對!重新說,怎麽改?她便漸漸地不抱希望了,機械地哭,機械地一遍一遍認錯,而什麽時候不打只能看她媽心情和當天的飯點。
但這一次的認錯和道歉,她是最真心的,像是給三十年以來挨的打做一個複盤總結。指甲把手心摳出了血印,她一邊哭,一邊在心裏發誓,從此以後她媽怎麽罵她都不許再哭。仿佛只要忍住了哭,就在獨立自主的道路上前進了一大步,就能從此擺脫她媽帶來的陰影。
她一邊恨恨地哭,一邊覺得自己很不孝,但又忍不住嚎啕着,像學不會控制自己情緒的小時候一樣,說出最絕情的話。
“媽,你瞧不起我,我知道。但是你知道嗎,我也瞧不起你。”
孟明玮等了兩天,總算等到在家無所事事的李誠智出門遛彎。上一次孟以安跟她提過,她就沒敢嘗試,這一次她又鼓起勇氣,在李誠智平時放亂七八糟東西的抽屜裏翻找了好久,總算從一個舊信封裏找出幾張卡。她退休兩年多了,據說退休金還漲了兩次,但都是樓下買菜時聽別人說的,她自己是并沒有過切身感受。把自己工資卡拿在手裏的時候,她真切地感覺到了一種奇妙的踏實,雖然不是真正的一疊鈔票,但心裏也莫名多了幾分底氣。
“我也瞧不起你。”
李衣錦這樣說。
孟明玮心裏想,她嫌棄李衣錦沒出息,争不到好工作,賺不到錢,甚至找不到一個條件優越的對象,她有什麽資格去嫌棄孩子這些?五十多歲了,她竟還在靠拿八十歲老母親的買菜錢生活,她又比李衣錦強多少呢?
平常這個時候她該下樓去菜市場買菜,回來幫老太太做午飯了,但她不想耽擱,怕李誠智回來發現,腳步不停地出了家門,徑直去了銀行。
她一個人走到取款機前,卻為密碼犯了愁。李誠智拿着她的卡好幾年,她早就不記得密碼是什麽了。
躊躇了許久,她只好放棄了,進了一旁的營業廳。銀行的小姑娘熱心地問她要辦什麽業務,她遞過卡,說,“我想查查這卡裏有多少錢,但是密碼不記得了。”
“行,阿姨您坐那等一下,我幫您排個號。沒人,馬上到。身份證帶了吧?這卡是您本人的吧?”
孟明玮一愣,總覺得這話問得像是她把卡偷來的一樣,張口結舌點頭,“……是,是我自己的。就是,密碼忘了。年紀大了,忘事兒。”
“哦!”小姑娘笑道,“沒事,密碼可以找回重設。”
在櫃臺前回答了問題又重新綁定了手機號,孟明玮好不容易算是正式重新接管了自己的卡。窗口裏的櫃員一邊把身份證遞還給她,一邊說,“卡裏餘額八百七十九點二元。您還有什麽其他業務要辦理嗎?”
孟明玮沒聽清,疑惑地盯着他,“多少?”
“八百七十九點二。”櫃員又看了一眼屏幕,說,“您還有什麽其他業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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