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10 “阿雪,是我在這裏

第10章 10 “阿雪,是我在這裏。”

入夜,一道黑影悄然落在映雪宮房頂。

江懸寝殿還亮着燈,何瑞沉默伫立在門口,蕭承邺讓他守着江懸醒來,他便一直守在這裏。

除他之外,四下無人。

謝燼左右看看,随手摸起一粒石子,咻的一聲,石子破空而出,不偏不倚擊中何瑞身上某個穴位,只見何瑞踉跄了兩下,撲通跌倒在地。

謝燼從房頂跳下來,穩穩落在窗前。

他并不知道江懸已經昏迷一天、連太醫都束手無策。小心翼翼撬開窗,謝燼先像上次那樣推開一條窄縫,确認裏面沒有人,迅速打開整扇窗子,撐着窗框飛身躍起,落入房間後回身關上窗,動作一氣呵成。

整座寝殿靜得落針可聞,空氣裏浮動着某種清苦藥香,夾雜着一點似有若無的頹敗的死氣。

謝燼的心陡然一沉。

直覺告訴他江懸有事。

他繞過屏風,那張雕花黃花梨大床上躺着一個熟悉的身影,還沒到平日就寝時間,卻安安靜靜的一動不動。

謝燼放慢腳步,有些不敢靠近。

一日不見,昨天還會笑會說話的人,今天只剩一點微弱的呼吸,仿佛随時要油盡燈枯。

唯獨那張臉仍舊是漂亮的,漂亮得像畫上的假人。謝燼走過去,慢慢坐下,伸手觸碰到江懸的臉頰。

“阿雪……”

江懸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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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燼抱起他,讓他靠在自己懷裏。

“阿雪,醒一醒。”

昨夜還好好的,怎麽突然……

謝燼心裏升起一股久違的恐懼和不安,仿佛多年前那日聽聞江家父子遇難的噩耗。他抓住江懸的手,小心翼翼地握緊。

“你怎麽了……你醒醒。”

“阿雪……”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怎麽又不理我?”

“江問雪,江懸……”

謝燼聲音顫抖着,然而無論他怎樣呼喚,懷裏的人始終沒有回應。

“阿雪……”

“你是不是不想見我,故意裝睡給我看?”

“你醒來,醒來怎麽樣都可以,再甩我一百個巴掌也可以。醒來好不好?”

“阿雪……”

……

夜深了,謝燼的聲音越來越低,一遍又一遍呢喃江懸的名字。

他抱着江懸,恨不得将人融進自己的血肉。江懸的身體漸漸被他焐熱,終于某一刻,垂落在身側的那只手動了動,緩緩擡起來,碰到謝燼的手臂。

謝燼渾身一激靈:“阿雪!”

江懸仍舊沒有睜眼,仿佛只是昏迷中的本能反應。謝燼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說:“是我,我是謝燼。是我在這裏。”

謝燼……

江懸的眼皮顫了顫。

他好像陷入一片泥沼,身體緩緩下墜的時候,忽然有只手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用力向上拉扯。

他不想上去。

沉沒并不痛苦,反而更像一種解脫。他想就這樣閉着眼睛離開,那只手卻越來越用力,扯得他很痛。

他不得不停下。

那個人叫他的名字,叫了很多遍。

很久沒有人這樣難過地叫過他了,讓江懸久違的生出愧疚,仿佛自己不管不顧離開的話,那個人會傷心欲絕。

可是他傷心和自己有什麽關系呢……

江懸心裏這麽想,身體卻不由自主做出反應,擡起手想要安慰那個人。

那個人握住他的手放到心口。

胸膛下的心跳堅定而有力,即便是在昏睡中,江懸也知道那是一顆熱烈鮮活的心。

“阿雪,”他又在叫自己的名字,“你聽得到我說話,對嗎?”

江懸無法做出回應。

“阿雪……”

江懸想讓他不要再喊了,以前明明沒有這麽聒噪,今日怎麽這樣話多。

想着,壓在胸腔那股悶氣忽然向上翻湧,江懸眉頭一皺,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謝燼吓了一跳:“阿雪!”

江懸劇烈地咳嗽起來,謝燼慌忙把他放回床上,一邊拍他的後背一邊為他擦去唇邊污血。許是終于排出這口濁氣,江懸臉上漸漸有了血色,咳了一會兒,慢慢睜開眼睛。

謝燼連忙問:“你醒了,你怎麽樣?”

江懸搖搖頭,雖是醒了,說話仍舊艱難:“你……”

“我在這兒。”

“我沒事……你走吧……”

映雪宮并不安全,不說蕭承邺,張太醫和玉婵随時都有可能進來,江懸推開謝燼,撐着身子起來,剛想說話,又是一陣咳嗽。

“阿雪。”謝燼扶住他,“你別吓我,你到底怎麽了?”

江懸擺擺手,門外忽然響起玉婵的聲音:“何公公,您怎麽睡在這裏,您快醒醒。”

何瑞……

江懸心一沉,拂開謝燼的手:“躲起來。”

幾乎是房門推開的同時,謝燼閃身躲進江懸的書房,藏在書櫃後面。

江懸重新躺回床上,把謝燼為他擦血的手帕藏進衣袖。

來人是何瑞和玉婵。

見他醒來,玉婵又驚又喜:“公子!”随後看到地上的血,臉色一變:“為何這麽多血?”說着三步并兩步小跑過來,跪在江懸床邊:“公子你還好嗎,哪裏不舒服?”

江懸虛弱地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相比起玉婵,何瑞平靜得多。他站定在幾步遠外,低眉順眼一躬身,說:“既然公子醒了,奴才這就去回禀皇上。”

不知是不是江懸的錯覺,何瑞的臉色看起來有些古怪,剛才進門時有意無意掃過整間卧房,似乎在尋找什麽。

江懸被子下面的手慢慢攥緊。

好在何瑞到底沒有說別的,只是對玉婵道:“勞煩姑娘去請太醫。”

玉婵恍然驚醒:“是,是,奴婢去請太醫。”說着站起身,擦掉自己剛才因為焦急流出的淚水,哽咽道:“奴婢馬上回來。”

何瑞也微微一颔首:“奴才先告退。”

二人進來又離開,謝燼從書房走出來,望着何瑞身影消失的方向,目光暗了暗。

江懸阖上眼簾,輕聲道:“你再不走,蕭承邺就要來了。”

“那個何公公,”謝燼轉頭看江懸,“剛才我在門外打暈他,他不應該一點也不記得。”

“許是故意裝聾作啞吧。在這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謝燼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會兒,他來到江懸床邊,半蹲下來,輕輕撫摸江懸額頭:“阿雪。”

“你該走了。”

“可是我不放心你。”

謝燼的聲音比平日沙啞,帶着一點隐忍的心疼與難過,和江懸昏睡中聽到的那道聲音似乎一樣。

江懸睜開眼睛,看着謝燼,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放心。我不會死。”

謝燼也笑,笑意卻只浮在唇角,目光仍是難過的。

“你不許騙我。”

“嗯。”

“好好養病。”

“好。”

……

謝燼離開了,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江懸一直看着那扇窗戶,直到寝殿的門重新推開,蕭承邺進來,繞過屏風,出現在他的視線。

江懸收回目光,默默将頭轉到一邊。

蕭承邺看見他的動作,眸色沉了一沉。

後面跟着張太醫和何瑞,再往後是玉婵。一時間小小的卧房擁擠了起來,蕭承邺坐下,側身瞥了一眼:“張臨淵。”

張太醫走上前:“是。”

蕭承邺臉色陰沉了一天,映雪宮上下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在他面前多說一個字。張太醫也是一副壓抑沉重的模樣,走到江懸床邊,頓了頓,說:“公子。”

江懸伸出自己的左手。

——脈象仍舊微弱,卻沒了白日裏山窮水盡的斷絕之意。

張太醫面色稍有和緩,但也知道這不是自己的功勞。思忖片刻,他說:“氣郁內傷,心脈失養,在下先為公子施針看看。”

江懸把頭別到一邊,閉上眼睛不說話。

身後蕭承邺淡淡道:“你盡管做。”

張太醫颔首:“是。”

一根接一根銀針刺入穴位,江懸皺緊眉頭,眼角微微抽搐。

張太醫停下,問:“這裏痛得厲害麽?”

江懸發出一聲微弱的痛鳴,算是回答。

一共施了十針,許是江懸太過虛弱,這次竟痛得滿頭冷汗,發絲如水草般一縷一縷粘黏。張太醫收起針包,說:“我為公子開一副固本培元的藥,之後幾天切記卧床靜養,不可受涼,不可勞累。”

這話比起對江懸說,倒更像對蕭承邺說的。

蕭承邺面上不辨喜怒,說:“退下吧。”

“是。”

太醫和宮人一一退下,蕭承邺反常地坐着沒有動,就這樣靜靜看着江懸。

看了一會兒,他說:“我越來越看不懂,你究竟是想活還是不想活。”

江懸目光落在空氣裏某處,神情麻木而冷淡:“有時候想活,有時候不想活,都是說不準的事。”——不過現在,不想活的時候占多數。

蕭承邺皺了下眉:“既然醒來,我答應過你,秋獵的時候讓你見謝岐川一面。”

謝燼?

江懸臉上浮起一絲疑惑,終于願意将目光投向蕭承邺。

“是在你昏睡時說的。朕是天子,天子一言九鼎。”蕭承邺解釋。

江懸輕笑,顯然不以為意。“你把這當做一種獎賞麽?以為讓我見他,我就會醒來?”

被江懸戳破,蕭承邺臉色微變。

“随你怎樣想罷。”江懸重新轉回頭,閉上眼睛,“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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