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49 “讓我當一回大英雄吧

第50章 49 “讓我當一回大英雄吧。”

玄羽軍營地在京城北郊二十裏左右,上次走過這條路,還是幾個月前秋獵。

短短數月,恍如隔世,道旁草木枯黃,覆蓋一層薄雪,在晌午的日光下閃爍着細碎微光。江懸坐在馬車裏,撩開窗簾,望着遠處雪景,微微眯起眼睛。

他并不喜歡冬天。漠北的冬枯燥冷寂,為數不多開心的記憶都是江凜和謝燼給的,江凜會做雪橇給他玩,還為他學了木工,常常變出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給他解悶。那個時候江凜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在外殺伐決斷,早早便有江述行年輕時的将帥之風,卻仍記得每次外出回來給弟弟帶喜歡的吃食和玩具,一到營地甲胄都來不及卸下,第一件事便是進去找江懸。

所以江懸不明白,這樣的江凜為什麽會對他隐瞞身份,倘若他們過去不是這樣親密無間,江懸也不會如此耿耿于懷。

想着,到了玄羽軍營地。

臨近中午,将士們休息的休息,吃飯的吃飯,只一小隊人在營地外巡哨,江懸馬車停穩,立馬有人上前攔住他們,為首一人正要問話,譚翀騎着馬從後面上來,巡哨的将士認得他,這才紛紛放下長槍,為馬車讓開道。

江懸掀開門簾從車裏下來,譚翀也下馬,原本候在一旁的士兵見了江懸,先是一愣,紛紛立正行禮:

“少帥!”

“少帥!”

……

此起彼伏的“少帥”響徹營地,每一句都铿锵有力,江懸還未來得及反應,只見更多士兵聞聲從營地中跑出,擠到他面前:

“少帥!”

“您回來了!”

“您還記得我嗎,我是老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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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懸從未想過迎接自己的會是如此陣仗,他猝不及防,一時愣在原地,看着面前一張張或青澀或沉穩、但都滿眼欣慰感慨,甚至熱淚盈眶的面龐,不自覺也有些眼眶發熱。

——七年前在玄鷹軍,将士們大多比他年長,他們叫他“少帥”,是親切熟絡的,像叫自己家中幼弟。而現在,這些與他年紀相仿的将士,則是真正把他當做一位歷盡艱辛重返軍中,将要在日後帶領他們上陣殺敵的統帥。

再回神,謝燼聞聲從營帳中出來,穿過人群向他而來。

江懸整理心緒,彎腰對将士們鞠了一躬,直起身,謝燼已到他眼前。

“阿雪。”謝燼脫口而出,說完想起什麽,站定對江懸抱拳行禮:“少帥!”

江懸回禮:“謝将軍。”

二人第一次以這樣的稱呼彼此問候,謝燼用力抿了抿嘴唇,回身對其他人道:“散了吧大家,改日再敘舊。”

衆人依依不舍:“是!”

不過他們并未散去,而是為謝燼和江懸讓開一條道路。謝燼往旁邊一步,對江懸做一個請的手勢:“這邊請。”

二人一前一後進入營地,一路無數目光注視。謝燼領江懸到主帥營帳,遣走其他人,終于原形畢露,迫不及待拉住江懸手腕問:“阿雪,你怎麽來了?”

江懸說:“今日沒別的事,我來看看。”

“我原打算等你好些再帶你來的。”

“我最近好很多了。”

“那倒是……是我太小心了,總擔心你車馬勞頓,身子吃不消。對了,你吃過午飯了麽?”

“還沒有。”

“我也還沒,你坐,正好跟我一起。”

江懸今日本就是臨時起意,與張臨淵說了那些話,又想起謝燼上次說要帶他到軍中看看,左右無事,便叫譚翀一起來了。他坐下,問謝燼:“玄羽軍全軍都在此地駐紮麽?”

謝燼道:“只有三萬精銳在這,其餘的在城外一百裏長汀縣,裴一鳴和傅骁在那兒。”

江懸點點頭,又問:“漠北怎麽樣了?”

“烏恩其退回北燕,一時無力再犯,岑老将軍和梁術駐守雁門關,一切無恙。”

“嗯。”

“你放心,梁術每日送簡報到京城,漠北那邊我時刻盯着,不會出岔子。”

“我知道,我信你。”

江懸坐着,謝燼站着,二人一問一答,誰都沒注意到彼此多了幾分平日沒有的認真。直到下屬送飯菜進來,謝燼方才輕快了些,為江懸擺開碗筷,坐下說:“你先吃,我慢慢講與你聽。”

軍中事務繁雜,一時半刻自然是講不完,好在謝燼不急,江懸也不急。

二人一起吃完午飯,江懸問謝燼可不可以帶他四處轉轉,謝燼一口答應,起身為江懸拿來披風:“此處風大,你穿件衣裳。”

江懸聽話穿上披風,只見謝燼猶豫片刻,問:“阿雪,待會兒出去,我能牽你手麽?”

想起謝燼剛才在外面對自己禮貌客氣的模樣,江懸啞然失笑,故意繃着臉道:“不行。”

“為何?”

“你是大将軍,要有大将軍的樣子。”江懸攏了攏披風,“好了,走吧。”

謝燼眉眼耷拉下來:“哦。”

冬日午後,空氣是冷的,但日光和煦,曬得人暖洋洋。此處軍營占地幾十公頃,有練兵場、馬場和一大片營帳,要一日逛完也非易事,謝燼先帶江懸去了演武場,午後閑暇時,零星有将士在這練武或曬太陽,遠遠望見謝燼和江懸,放下手裏的事,全都聚集過來。

“将軍!”

“少帥!”

……

問候聲此起彼伏,謝燼擺擺手,說:“我帶阿……少帥随便看看,你們該做什麽做什麽。”

“是!”

這一支玄羽軍是整個大梁最精銳的部隊,所用兵器、甲胄、戰馬自然也是最好的。放眼望去,刀槍棍棒、弓箭盾牌整齊擺放,江懸目光停在一排弓上,微微一滞。

謝燼順着他目光望去,心下了然:“阿雪,你要試試麽?”

江懸稍作遲疑,點點頭:“好。”

二人到放置弓箭的木架前,百米外有一排标靶,江懸拿起其中一把弓,謝燼忽然道:“等一下。”

江懸放下弓:“怎麽了?”

謝燼從自己大拇指上取下一枚扳指,拿起江懸右手,為他套在拇指上:“好了。”

弓箭射程遠、威力大、比起刀槍較為省力,又能避免貼身近戰體能差的劣勢,是最适合江懸的武器,唯一的不好就是費手。江懸從小學習弓箭,幾根手指和虎口上早早磨起了繭子,雖有七年不曾碰過武器,但手上細看,那層薄繭仍在。

謝燼的扳指對他來說有一點松,江懸低頭,看着自己手上多出來的一枚素面犀角扳指,不自覺輕輕摩挲了一下。

謝燼道:“你許久未拉弓,當心傷了手。”

江懸笑笑:“哪有那麽嬌氣。我都不知道如今還會不會射箭。”

話是這麽說,但有些東西是刻在身體裏忘不掉的。江懸重新拿起弓,從一旁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搭弓挽箭,瞄準百米外的靶心。

這樣的江懸忽然多了些許熟悉的淩厲之氣,謝燼站在一旁,不由得随之屏息凝神。

咻。

箭矢破空而出,穩穩沒入标靶。

只不過沒有射中靶心,差了約摸一兩寸。

江懸垂下手臂,眸光黯了黯。

弓弦的餘震透過手心傳遞到整條手臂,剛才那一瞬竟讓他差點握不穩弓。身體的軟弱無力和對曾經駕輕就熟的東西失去掌控的感覺,比起偏離靶心更讓江懸失落。

江懸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睛。

謝燼見狀,連忙安慰:“沒關系阿雪,你七年沒碰過弓箭,第一次射不中正常,你看,也沒差多少。”

江懸淡淡“嗯”了聲,揉了揉手腕,又拿起一支箭。

“我再試試。”

一中午時間,江懸射空兩個箭囊,一開始幾乎都射在靶心周圍兩寸內,後來手上越來越沒有力氣,箭也就離靶心越來越遠,直至終于有一箭偏離标靶,咻的從旁邊飛出去。

江懸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會脫靶。

他緩緩放下弓,低頭,目光落在自己右手。

蒼白瘦削的五指幾乎看不出習武之人的模樣,指尖因拉弓磨得泛紅,倒有一種嬌弱之感。

他握緊拳頭,又慢慢松開,再一次握住時,手上忽然覆上一只大手,将他整只手包裹着握住。

江懸擡起頭,目光撞入謝燼雙眸。

謝燼深深看着他,眉頭微蹙,眼中有不易察覺的擔憂和心疼。江懸被這樣的目光觸動,眨了眨眼睛,輕聲說:“我沒事。”

謝燼搖搖頭,仍舊這樣看着江懸:“不要勉強自己。阿雪。”

“我……”江懸張了張口,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他确實執拗、一根筋,想做的事做不到,便會一直強迫和折磨自己。

謝燼明白他。

就在江懸沉默的時候,謝燼忽然一笑:“不就是一支箭麽?”

他走到江懸身後,從背後環抱住江懸,兩只手分別握住江懸的雙手,從箭筒中抽出一支新的箭搭在弓上。

“不論到什麽時候,都還有我呢。”

說話時謝燼擡起江懸手臂,瞄準百米外靶心,沒有任何拖泥帶水,拉弓,松手放箭。

箭矢劃破長空,如流星飛濺,咻的一聲,箭頭沒入紅色靶心,震得整個靶子都顫了一顫。

謝燼松開江懸手,歪了下頭:“你看。”

“岐川……”

“讓我當一回大英雄吧,阿雪。”謝燼打斷江懸的話,下巴擱在江懸肩上,剛才還氣勢十足的,轉眼又變得溫軟起來,“等你好了,我就沒有表現機會了。”

“……”

不久前籠罩在江懸心上的陰霾就這樣輕而易舉被謝燼拂開,他忽然對自己的固執生出愧疚。

他總是讓謝燼為他擔心難過,還讓謝燼反過來哄他。

猶豫片刻,江懸擡手,輕輕拍了拍謝燼的頭。

“知道了,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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