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肌膚白淨,目光溫柔,一雙柳眉細細彎彎,個頭卻是不高。

楊萱随辛氏,生得本就比京都女子嬌小些,可秦筝比她還要矮上小半個頭,看起來弱不勝風般,非常可愛。

楊萱記得,傳出那些閑語時,是豐順二年。

京都連接有好幾家權貴及勳爵被抄家或者流放,蕭砺也因此聲名鵲起。

那年楊萱十九歲,秦筝應該也是十九歲。

按照萬晉習俗,姑娘家通常在十五六歲出閣,十八歲已經非常晚了,而超過十八不嫁,是要受人诟病的。

秦筝相貌不差,看着又是個溫順性子,怎麽會耽擱到十九歲?

可那些事情畢竟是在前世,離現在的啓泰十九年還很久遠。楊萱無意探究別人的隐私,便不多想,熱情地邀請秦筝姐妹去玉蘭院小坐。

秦家姐妹很是意動,卻沒有當即答應,而是側頭看向秦太太。

秦太太知其心思,笑道:“你們去吧,記得要好生玩,不許胡鬧,也別淘氣,免得惹楊家姑娘笑話。”

辛氏忙道:“我們這兩個也皮猴似的,天天上蹿下跳地沒個正形。”

楊芷詫異地挑了眉,“母親,那都是什麽時候的老黃歷了,您前些天不是還誇我跟萱萱聽話懂事?”

辛氏與秦太太相視大笑,“也是,都是大姑娘了,不像小子那般愛折騰,且由着她們自己去玩。”

四人行過禮,有說有笑地往玉蘭院走。

楊萱親熱地牽住了楊芷的手。

楊芷平常話語并不多,适才卻難得地在辛氏門前接話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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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萱明白,楊芷是想在客人面前留下一個自己被嫡母喜愛的印象。她既然求好,楊萱願意成全她。

況且,原本楊萱也打算這一世要盡力對楊芷好,以彌補她前世的遺憾。

素紋已先一步回去,生好火盆,擺出兩碟點心,又熱熱地沏了壺新茶。

小姑娘們湊在一起,最常談論的不外乎是衣裳首飾,平常的消遣。

秦笙就問起楊芷羅裙上那一圈亮藍色的小花,“是什麽花,以前竟沒見過。”

楊芷笑答:“是鳶尾。中元節時候在護國寺廟會上買的,當時我沒覺得好看,萱萱非說好,現在看起來還真不錯。”

秦笙贊道:“顏色果真配得好。”

羅裙是水紅色的,最底下密密繡着一整圈鳶尾,花中間的花蕊卻是用金黃色的絲線雜着金線繡成,行動間,金光閃耀,非常亮眼。

因為裙子豔麗,身上的襖子就簡單了些,是湖藍色緞面夾襖。夾襖底緣和領口綴一圈白色兔毛,素雅而不是清麗。

楊芷笑道:“這也是萱萱搭配的,以前我就沒想到水紅色能配亮藍……萱萱最近對針黹女紅很着迷,天天琢磨新的衣裳樣子。”

楊萱便回屋将自己收集的一疊花樣子找出來。花樣子約莫三四十張,有半數是尋常的喜上眉梢、五福捧壽、富貴白頭等吉祥圖樣,另外還有諸如桔梗花、扶桑花、朱槿等不常見的花樣。

楊萱除了描出來樣子,還用朱砂、赭石等顏料上了色。

秦笙已經十二歲,馬上就要跟着秦太太四處相看說親,對衣飾更在意些,見到這些圖樣,愛不釋手地問:“二姑娘,我能不能照着描幾張?也不多描,有三四張就好。”

楊萱既然拿出來,就沒打算藏私,笑應聲“好”,大方地讓秦笙随便挑,等她挑完,又吩咐春桃春杏趕緊去描,以便秦笙離開時能拿到。

如此一來,幾人立刻熟悉起來,不再秦大姑娘楊二姑娘地稱呼,俱都親熱地喚了小名。

秦笙感激地說:“我也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只會做兩三樣點心,回頭我做出來請你們嘗嘗,千萬別嫌棄我手笨。”

楊芷笑道:“我們哪裏敢嫌棄你笨,不滿你說,我跟萱萱什麽點心菜肴都不會,連廚房都沒進過幾回。對了,你們兩人因何取這樣的名字,定然是十分精通音律吧?”

“還行。”

“沒有。”

秦笙與秦筝不約而同地開口。

楊芷“吃吃”地笑,“筝妹妹太過自謙,既然笙姐姐說還行,那定然是不俗的。”

秦笙笑道:“我們的名字是祖父所取,祖父善音律,我跟阿筝只是略知一二。我平常彈琴彈得多,阿筝真正是名副其實,能彈極好的筝曲。”

“大姐姐,”秦筝漲紅了臉,抱怨道:“大姐姐專會取笑人。”

秦笙不以為然地說:“好就是好,怕什麽?”

楊芷遺憾道:“可惜家裏沒有筝,否則真想一聞天籁,不過倒是有把舊琴,是母親幼時用過的,現今借了我用。”

說着吩咐素紋将琴抱出來。

秦笙眼前一亮,“這是冰紋斷的唐琴,唐琴琴肚圓,宋代以後琴肚就狹窄瘦長了,圓肚發聲更為清脆。”忍不住擡手,輕撥數下。

琴聲叮淙,仿若澗水飛濺,極是悅耳。

楊萱一聽便知道她真正是下過苦功的,便央她彈一曲。

秦笙絲毫不扭捏,略思量,彈了曲《風入松》。

才起音,便似有萬壑松風迎面吹來,深厚曠遠,又有細小蟲鳴夾雜其中。

阖目靜聽,好像置身如水的月光下,面前風拂松枝動,松搖月影碎,一派平和泰然。

琴聲傳到正房院,辛氏側耳聽了聽,問道:“我家阿芷彈不出這種意境,不知是府上哪位千金?”

秦太太笑答:“定然是長女阿笙。阿笙是自來熟,跟誰都說得上話,阿筝則是個悶葫蘆,極少主動開口,更別提當着別人的面兒彈琴了……有時候一整天不言不語的,我都替她愁得慌。”

辛氏便道:“活潑有活潑的好處,文靜也有文靜的好,要是兩人都話多,整天叽叽喳喳也嫌煩。”

“正是,”秦太太拊掌笑道:“我就話多,以前家裏姊妹也多,嫡出庶出的足有六人,我娘就嫌棄得很,說我們太過聒噪,擔心以後嫁不出去。”

辛氏随口問起秦笙,“府上長女十二歲,上門說親的怕不是要踏破門檻了吧?”

秦太太嘆口氣,臉上卻藏着隐隐得色,“陸陸續續有上門求的,可我家老爺要麽嫌人相貌不好,要麽嫌棄學問不好,再就嫌對方家裏不清淨,庶子庶女一大堆。”

秦銘與楊修文一樣,家裏除秦太太之外,只納了一位姨娘,生育一對庶出的兒女。

辛氏附和道:“秦大人所慮不無道理,那種人家口舌多,是非也多,的确嫁不得。”

秦太太續道:“之前還好,來求親的大抵家世差不多,只挑個相貌品行。現在老爺升職有了點小權勢,倒是什麽人都招惹來了。我家老爺的意思,還是找個知根知底能說得上話的最好。對了,你們家裏桐哥兒跟阿笙年歲差不多吧?”

這個時候提起楊桐,難說秦太太沒有存着什麽想法?

辛氏心裏“咯噔”一聲,本能地往外撇關系,“阿桐是五月生辰,很快就滿十三了。本來說開春考童生試,我家老爺說把握不大,讓過兩年再說。我尋思着過兩年也好,把握大一些,考完童生試接着考鄉試,如果能考中的話,就開始張羅親事。如果張羅太早,怕他分心影響課業。”

秦太太眸中露出一絲失望,卻仍是笑着,“男人晚點成親也沒什麽,姑娘家卻拖不得。再過陣子,你們阿芷也該開始張羅了。”

辛氏嘆道:“可不是,孩子們一天天大了,我都要變成黃臉婆了。”

秦太太連忙打斷她,“別這麽說,我比你還大幾歲,你要說老,我就更老了。”

兩人正說得熱鬧,文竹掀簾進來禀道:“才剛秦大人打發人過來。”

言外之意,外頭男人們的談話已經結束了。

秦太太起身告辭。

辛氏便要留飯。

秦太太笑道:“大年初一沒有在別人家吃飯的道理,等過完上元節閑下來,咱們湊在一起熱鬧熱鬧。”

辛氏笑應好,吩咐丫鬟綠繡去玉蘭院将姑娘們請來。

不大工夫,伴随着叽叽喳喳的說笑聲,四人魚貫而入。

秦笙将才得的花樣子顯擺給秦太太,“是阿萱幫我描的,回頭我也照樣子繡條羅裙……燈會上興許也有賣花樣子的,我們商量着想一起去賞燈,不知道行不行?”

秦太太自然願意,可掃見辛氏隆起的大肚子,便猶豫道:“得先回去跟你父親商議過才能決定,楊家姑娘怕是也得征求楊大人同意,哪裏能說去就去了,燈市上少不得有拍花拐賣小姑娘的,還是事先安排好護衛馬車。”

秦笙朝辛氏福一福,脆生生地道:“伯母,要是阿芷和阿萱能出門,煩請伯母遣人給我們送個信兒,人多一起玩得熱鬧。”

辛氏含笑答應,與楊萱姐妹送秦氏一家出門。

秦銘已經在角門等着了。

他個頭不高,卻生得很白淨,上唇兩撇短胡髭,顯得精明能幹。

看得出來,秦筝的相貌更像秦銘,而秦笙則像秦太太多一些,所以姐妹倆不算肖似。

秦笙惦記着燈會,臨上車前又特地打發丫鬟告訴楊萱,千萬記得給她寫信。

送走秦家人,辛氏對楊修文說起秦氏姐妹邀約楊萱一起賞燈之事。

楊修文二話不說地應允,“那就去吧,兩家離得不算遠,一道出去也好有個照應。”

辛氏頗感詫異。

楊修文低聲道:“近來聖上龍體欠安,把都察院交給靖王掌管了……這下靖王跟太子可以說是平分秋色,但是靖王寬廉平正深得天下文人之心,可以說更占優勢。”

都察院主掌監察和彈劾百官,而且可以“大事奏裁小事立斷”,是個不折不扣的實權機構。

太子掌管吏部與兵部,靖王先前只得戶部,現在又多了個都察院,并不遜色于太子。

楊修文聲音放得愈發低,“既然得了都察院,便不能讓那些禦史閑着,我們已經商議好,先從靖王手下幾個不安分的小卒子開刀,然後蔓延到太子那裏,把他那些得力幹将除掉幾個……明年是正科,萬千學子集聚京都會試,正好寫個萬言書為民請命……所謂法不責衆,總不能把學子盡數入獄……”

辛氏沉默片刻,開口道:“,朝廷的事兒我插不上嘴,可是不成功便成仁,師兄能成功最好不過,可若是不成呢?”

楊修文頓時變了臉色,“瑤瑤,你怎能如此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辛氏嘆口氣,“我是做母親的,自然要替孩子們着想。”

楊修文慨然道:“孩子們自然與我一道,舍生取義,殺身成仁。”

“不!”辛氏大驚,狠聲道:“你的孩子自有你做主,可我的孩子,我得讓他們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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