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42章
聖誕集市雖然已經走到了尾聲,在集市中晃悠的客人仍舊不算少。
宇明舟的話在戈榮心中炸響,明明耳邊喧嚣,剎那間卻只有他的聲音。
以及自己快到不像話的心跳。
“你……說什麽?”
戈榮下意識想要裝沒聽見,但話出口還是覺得局促,視線不自然地移向遠方。
“我的聲音可不小。”宇明舟扯着嘴角笑道:“你是真沒聽清還是裝的,其實挺明顯。”
他沒有漏過戈榮不自然的神情,故意湊到戈榮耳邊,低聲道:“那我再說一遍?”
他的嗓音稍顯低沉,搭配輕飄飄的語氣,莫名讓人想到高中中午放學後,西校門外的那條小路,厚重又茂密的樹冠下,陽光穿透綠海,在并不規整的粗糙石板路上灑下斑駁。
“客人要三杯洛神花,快去。”戈榮面無表情,切換為工作狀态。
“……”
暧昧的氣氛被打斷,宇明舟轉身接茶,嘀咕了一句:“行,你等收攤的……”
戈榮雖然面上毫無波瀾,可思緒卻有些飛了。
飛到了那段校門口有明媚陽光味道的高中生活。
彼時,宇明舟雖然針對他,但也不是只有針對。
那時候,戈全華一家子的野心早已展露,眼看戈榮快要畢業,專門找了些混混三番五次地去找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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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還沒畢業的未成年學生,即便拼着自己的意志力抗到現在,就算能赤手空拳對付同年級故意找事兒的刺頭,可面對十來個游手好閑的打手,終究是軟柿子。
冬天的倉庫很冷,零下十幾度的環境中,戈榮只能反複咬破自己麻木的嘴唇保持清醒。要不是他白天違紀沒交檢查,晚上被宇明舟追着要,估計會悄無聲息地死在那個倉庫裏。
戈榮不知道那個人,是怎麽在他手機反複關機的情況下找過來的,當時清醒過來的第一念頭是,這人為了檢查簡直喪心病狂!
好在受傷并不嚴重,匆忙養了兩天,他立刻返校參加第二輪複習,備戰高考。
可禍不單行。
在那之後,戈榮雖然加強了警惕,在身邊出現可疑人員時立刻報警,并在被拖拽的路上與他們拼個你死我活,但還是被甩到漆黑的小房間中等死。
可能是因為上次的教訓,這次他身上的全部電子設備都被搜走。
夜深到極致其實是很吵的,伸手不見五指的密閉房間中,戈榮聽到過很多聲音。
有老鼠爬過腳邊的窸窣聲響,也有令人渾身發寒的吐信聲,亦有不知名飛蟲在耳邊撲騰的嗡嗡聲。
那些冰冷的、堅硬或柔軟的表面觸碰到戈榮的皮膚,讓他崩潰地想要逃離。
可這次比上次還要難以離開。
戈榮生生撞爛了屋裏散發着腐朽氣味的木箱,不用看也知道身側血肉模糊。
他撿起鋒利的木棍,毫不猶豫地砸爛了屋裏所有的東西。
在被囚禁兩天半、神情已經近乎麻木時,鐵門終于打開,送飯的混混剛看到屋內情形就是一愣。
戈榮知道戈全華只是為財,在名正言順地繼承所有遺産前暫時不會對自己下死手,因此料到了會有人來送飯。
趁這個間隙,他用盡體內剩餘的所有力量,揮出一棍将人砸暈後不管不顧地沖了出去。
他沿路上砸了許多車,生怕再次被抓回去時無一人阻攔,活活爛在那個肮髒陰冷腥臭的小房間裏。
好在,這個地方雖然偏僻,終究還是有人在,在打手反應過來剛追上他時,收到舉報的警察也到了。
戈榮最後一口氣快要撐不住,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問父母聯系方式,他遲鈍地在腦中搜索了一番,報出一串號碼。
他咬緊牙關撐了很久,直到熟悉的松香萦繞鼻尖,才沉沉地睡了過去。
戈榮的逃亡生活是從出院那天開始好轉的。
連他自己都很詫異這樣的轉變。
那天他抱着複雜的內疚心情出院,覺得自己是個麻煩精,整天給李叔添亂。
上次因為他而關停的柔道課至今沒有恢複,現在又添上一筆巨額的醫藥費。
走到醫院門口時正是中午,溫暖的陽光打在他的身上,他卻覺得渾身冰冷,苦不堪言。
父母的遺産他不會就這麽拱手相讓,可繼續活着也只會給父母的故友添麻煩,對他關愛有加的李叔不該是這個下場。
宇明舟……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該用什麽去感謝。
他一步步向外挪,步子很沉,眸底變得絕望又堅定。
他要殺上戈家,戳破戈全華一家的醜陋嘴臉,最好死在他們家裏,這樣戈全華這輩子都會名不正言不順,等到他露出破綻,商業對手自然會結果了他。
他不是想放棄,他只是覺得他恐怕做不到那些事了。
再這麽下去,會被活活耗死。
與其被溫水煮青蛙,一步步折磨致死,不如死得有價值一些,也不會給李叔再添負擔。
可出乎他預料的是,他剛從商店買了把小刀出來,就迎面被兩個黑衣西裝男攔住了。
“?”
他下意識想要避開,卻見到一位世家家族的長輩。
他一臉義憤填膺,上下打量戈榮,神情中寫滿了憤怒心疼,痛罵戈全華。
“那個白眼狼真是不要臉!居然敢這麽對你!別以為這世道是惡人的!走,我們給你主持公道!”
“?”
戈榮一愣。
他與這位世叔并不熟悉,只是小時候見過幾面。
等他一頭霧水地被帶到會議廳,才發現裏面坐滿了人,打眼望去,全是各大世家的長輩,見到他的到來,态度與剛才的老者出奇地一致。
戈榮落座時很懵,聽了一會想明白了。
他的心放了下來,甚至還有點兒想笑。
自己出事,是他們聯手對戈家施壓的好契機。這段時間戈全華太跳,動了很多財團的蛋糕。
他/她們不是要為自己出氣,也沒那麽多人小時候抱過他,一切不過是因為利益。
戈榮暫時收斂踏出院門時的瘋狂想法,掩下眼底的沉色,再擡眸時臉上已然滿是感動。
“謝謝叔叔阿姨們幫忙,我之前實在是不敢說……怕連累你們……”
“什麽話,這種事兒簡直沒人性!你放心說,我們給你做主!”
“就是,還能讓老朋友的後代被欺負了?”
“盡管說!”
……
那是戈榮第一次借刀殺人,并在短短半個月內熟練這門技巧。
戈全華的新項目被重創,對戈榮的動作也收斂了不少。
——至少那些陰招都會在暗中進行,不會再搞些光天化日綁架的事。
戈榮的生活着實平靜了幾個月,順利高中畢業渡過高考。
他當然猜得到這一切都是誰做的。
如果沒有人在其中周旋,不會有這麽多財團願意出面。那些都是老狐貍,有風險的事情往往不會在短時間內做決定,他/她們更願意讓別人當出頭鳥。
可那次不同。
戈榮知道是宇明舟。
而在那之後,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宇氏內部也“恰巧”發生了巨大變動。
被所有人認定為宇氏接班人的宇明舟被踢出總部,剛上大學的他本該跟随父親在核心交易中厮殺,可實際卻被扔到基層歷練,一呆就是兩年。
就算是外行人也開始猜測,這位貴少爺是不是犯了大錯,不得不從頭來過。
戈榮看得明白。
也是在看明白這一點後,從小到大那點掩藏在心底的情愫也被他徹底封鎖,兩人複雜的關系被他剝離得只剩表面的針鋒相對。
他不想再拖累任何人。
戈榮讨厭虧欠的感覺,這會讓他束手束腳,瞻前顧後,無法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放手一搏,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債只有還完,他閉眼的那一刻才能安心。
他真的很累,累到獲得一丁點幫助,都覺得難以償還。
果然,聰明如宇明舟,也漸漸察覺到他的疏離和敵意。
這才對嘛,還完這一筆筆賬目,他們倆就應該是陌生人,甚至是敵人。
別有目的算計,好過讓他日夜難眠的援助。
……
隔壁收攤的動靜扯回了戈榮的注意力,他盯着彩燈逐一熄滅的集市,波動的心平靜下來。
他不是不想回應。
而是沒資格回應。
宇明舟收拾好攤位,将茶桶摞在一起堆在攤位車上,跟戈榮一起推到不遠處的庫房內。
戈榮還了工具,跟武夢妍打了招呼,剛從屏幕裏擡起頭來,就望進一雙深邃的眸子。
“現在可沒客人了。”宇明舟抱起胳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需要一個不搪塞不裝傻的回答。”
戈榮深深看了他一眼,“非要給嗎?”
“是。”宇明舟距離他很近,近到每說一句話,都有霧氣噴在戈榮耳尖上:“你要是沒組織好語言,我給你時間,到家前怎麽樣?”
戈榮沉默片刻,颔首,轉身。
兩人乘坐末班公交車,又步行了半小時才到別墅前。
戈榮的步伐沉重而緩慢。
他本以為有些感覺會随着時間而變淡,可再度站在這個人身邊,窒息再次如海潮般将他吞沒。
他其實很希望今晚的時間再過得慢一點,回家這段路也可以再長一點。
可時間還是一分一秒地跳到了零點。
他也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別墅前。
宇明舟還有未來。
而他沒有退路。
他可以賭上自己的所有,卻不能再連累宇明舟一絲一毫。
戈榮停下了腳步,眼底的情緒似陷入深潭,不再有波動。
“抱歉,還是做朋友吧。”戈榮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友好:“我無法接受你的感情,這會成為我前進的枷鎖。”
宇明舟,你該有更廣闊的的未來。
這片爛到讓人惡心的泥潭,他不該再拉任何人下來。
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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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