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新的生活

六  新的生活

暑假在林吹的無限期盼中結束了。林吹直到開學的那一天，也沒和林珠見一面，甚至也沒有去向林珠的奶奶要林珠的聯系方式。聽來家裏做客的林珠奶奶說，林珠不去讀普通高中，去讀職業高中了，她和她弟弟以後住城裏，城裏有個親戚會照應她們姐弟。

說到學習成績，林吹的成績中等偏下，比林珠強不少。半塘鎮上很多像她們一樣成績不太好或比較差，家底也不殷實的學生多半去讀職高或技校，有一部分甚至不讀書了，只有少部分人去讀普通高中。能去讀城裏重點高中的學生是鳳毛麟角。

曾經林珠希望林吹能和她一起去讀某個職業學校，畢竟她們從小相識，又是好友，在一起作伴也挺好的。但是林吹的大伯堅持讓家裏兩個孩子去讀高中，讀大學。他在電話裏對孩子們說：“你們只要好好讀書就行，只要你們能讀，我就供你們上學！”有了這句話，林志也不會幹涉兩個孩子的學業前途。因而林吹也就沒答應林珠的請求。

林吹便在中考志願欄上填了長汀城第七中學，一所在長汀城的幾個高中中錄取分數線不是很高的學校。她本來沒抱多大期望，可老天爺最後還是讓她僥幸錄取了。

八月三十一日這天上午，天氣陰沉。天空被灰雲遮得嚴嚴實實，不見一絲陽光，整個天空顯得灰蒙蒙的。林吹提着行李箱，背着背包，獨自來到了城裏。林勇開學早一點，幾天前離家歸校了。他離開的前一天，林吹收到了伯父寄給她的一部舊手機。

城裏陌生又繁華。道路廣闊整潔，車流不息。林吹向路人打聽了去學校的路線，順利地乘坐公交車到達了學校。大批的學生和家長正源源不斷地湧進校園。林吹下了公交車，也加入了入學大軍。

學校裏人滿為患，到處充斥着說話聲和喊叫聲。人群像聚集在一起的蜜蜂一般發出嗡嗡的吵鬧聲。林吹一臉冷漠地走進大門沒多遠，在大路邊上的布告欄前停下了。布告欄上張貼着入學須知和數張分班表，很多學生和家長都擠在一起找名字。林吹把東西放在一邊，走進了人群。她來回掃了幾眼，終于在一張表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她被分在了高一七班，好像位于A棟教學樓二層。

就在這時，林吹突然聽到後方傳來一聲巨響，好像有什麽重物碰到了地上。不少人聽到動靜回過頭來張望，可瞄了一眼，他們又立刻把頭轉過去了。林吹走出人群，看見自己笨重的行李箱倒在了地上。行李箱旁邊站着一個白白淨淨、高高瘦瘦的女孩。女孩戴着黑框圓眼鏡，紮着長長的馬尾，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情。

“小赫，你看看你怎麽搞的？走得那麽急，把別人東西都弄倒了。”跟在她身後的一位打扮光鮮亮麗的中年女子皺着眉頭說道。

“你怎麽不說是這東西礙我的路呢？”女孩看也不看中年女子一眼，冷冷開口道。她說完立即俯下身，伸出雙手把行李重新擺正。

恰巧林吹走來了，目睹了全程。

女孩站起身，看見箱子的主人過來了，說：“這裏是路中央，你的東西會礙着別人。”

林吹靜靜地站立在那裏看着行李箱，完全無視她們。

女孩微微揚起下巴，用眼角的餘光瞥了林吹一眼，徑直往前走了。她本來比林吹高一截，這樣做就好像居高臨下地蔑視林吹。

“這死孩子！”中年女子佯怒罵了一句，随即對林吹露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這位同學，不好意思呀，我女兒脾氣不好。見諒見諒！”中年女子賠了不是，趕緊追了上去，嘴裏嚷嚷道：“你知道去哪個班嗎？分班表都沒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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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吹臉上的表情異常平靜，她用毫不在意的目光淡淡地掃了她們遠去的背影一眼，然後拖着行李箱去找班級了。

辦理好入學手續後，已經是上午十一點多了。教室裏聚集了很多同學，大家正相互認識或交談，黑板上留着用白色粉筆書寫的入學注意事項。班主任陳老師在辦公室接待陸續到來的學生和家長。林吹就同五個和她一樣是住校生的同班同學一起去班主任所說的宿舍安置行李物品，班主任給了她們一串寝室鑰匙。

這五個同學都是女生，其中有三個來自鄉下，另外兩個家在城裏，可是她們家離學校太遠了，就聽父母的安排住校了。

五個人帶着各自的行李走在一起，又都是女生，愛說愛笑，你一言，我一語，五人很快熟悉熱絡了起來。林吹不聲不響地跟在她們後頭，不參與她們的聊天，始終跟她們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這五個人中，有一個熱心腸的女孩留意到了走在後頭的林吹，她在跟別人說話的間隙，頻頻朝林吹看去。可惜林吹沒看見女孩的舉動。

學校有兩棟宿舍樓，每棟樓四層。一個男舍，一個女舍，六人一間寝室。每間寝室門後角落堆放着掃帚、灰鬥以及塑料垃圾桶，這些衛生工具已經很老舊了，現在積滿了灰塵。寝室裏擺放的是上下鋪的鐵架床，室內最裏面有一個比較寬敞的長廊型衛生間，兼并了廁所和洗浴，某些衛生間側牆的置物杆上 還遺留着上一屆居住者的抹布。窗臺上有晾衣杆，地面是水泥地。寝室天花板上裝了兩盞風扇。

六人帶着行李進了寝室後，開始商議選床位。最先提議選床位的人說：“我們先正式地相互認識一下吧，我叫崔青青，以後就是室友了，大家相互關照。”說完，她友好地笑了笑。

“我叫魯豔。”

“我叫張曉雅。”

“我叫蘇夢，我住城裏，以後放假了，我可以帶大家去城裏好好玩玩。”蘇夢臉上的笑容自信大方。

“我叫周曉曉。”說話的是一個紮着一條烏黑油亮的大長辮的女孩，女孩有一張淳樸自然的圓圓的臉蛋，笑起來眉眼彎彎，如月牙兒般柔和純粹。她就是那個頻頻回頭看林吹的女孩。

“林吹。”林吹一開口，氣氛突然冷了下來。大家的笑容僵住了。

“那……我們怎麽安排床位？”蘇夢掃了大家一眼，問道。

“抓阄吧？或者剪刀石頭布？”周曉曉提議道，說完她又笑了笑。

五人讨論了一會兒，決定抓阄，她們推舉周曉曉主持抓阄。周曉曉就從自己的背包裏掏出紙筆做小紙團，每個床位都記一個數字，抓到哪個數字的紙團，就選定記為這個數字的床鋪。

不到兩分鐘，周曉曉攤開的手掌心多了六個小紙團，周曉曉說：“大家随機抽一個吧。”五人各自抽走一個，剩下的最後一個林吹拿走了。

抓阄結果出來了，每人分好了床位。但魯豔不滿意，她和林吹分到了一起，兩人是上下鋪。

魯豔拉起蘇夢的手，笑着對衆人道：“你們知道的，我和蘇夢是初中三年同學，我倆熟，能不能分一起呢？”她又扭頭對林吹說：“林吹同學，對不起啊，可以通融一下嗎？”

“随便。”

“既然這樣，那我和林吹分一起吧。”周曉曉眉眼帶笑地看着林吹說道。周曉曉睡上鋪，原本是和睡下鋪的蘇夢分一起的。

六人分床已定，很快忙活起來收拾自己的床鋪和行李物品，分工打掃寝室衛生。

忙了近一小時，六人才把寝室安置得差不多了。每個人又累又餓，于是崔青青提出大家一起去外面吃飯。因為飯卡還沒發，無法去學校食堂吃。崔青青這麽一說，立刻得到了其他四人的支持。五人熱熱鬧鬧地走出寝室。

周曉曉特意走在她們最後，出門前問林吹：“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去嗎？”她臉上透露着不解。

林吹坐在自己床上，沉默地望了她一眼。

門輕輕地合上了。

林吹看得出來周曉曉對她很友善，有意照拂她。周曉曉的舉動向她傳遞的信號很明顯。這讓她不禁想起了林珠，她們倆很像。但林吹很難對別人，尤其是對不熟悉的人的示好有所回應，她已習慣回絕他人的好意。

假若冷漠是張面具，那麽這張面具已經牢牢地與她這張臉貼合了。戴上了這樣的面具，就如同獲得詛咒一般，只能做出符合這張面具的行為。長此以往，她的感官就麻木或退縮了，對別人的善意和溫柔總是看不到或感覺不到。即使看到了知道了對方的善良和溫柔，她也像受到麻痹般下意識地忽視或者抛之腦後。

就像有什麽東西在眼前一閃而過，你明明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卻裝作不知道或者忘卻了。

一旦戴上冷漠的假面，想要摘除勢必會撕破一層鮮血淋漓的皮。

林吹安靜地盯着窗戶外面看，其實窗戶外面空空靜靜的，什麽也沒有，只能看到純淨的灰暗。她在寝室待了一會兒，便走出宿舍準備去外面吃飯。

學校外面是一條寬闊的大馬路，路邊開了很多有關吃食的店鋪和小攤。正逢午飯時間，各家店鋪和小攤占滿了食客。

林吹随着一小波人流走出校門，湧入更大的人流。她走在陌生的道路上，置身在全新的人流中，被這些人包圍、吞沒。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聲音，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和遙遠的。

突然，她站住腳，回過頭久久地仰望校門上頭悠遠的天空，直到這一刻，她終于确定她離那個家很遠很遠了。

新的生活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