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在林中

四在林中

在這裏，我幾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也不會感到饑餓、口渴。但我的體力會被耗盡，每當我走了一段我認為很長的路時，我差不多就得停下來休息。直到我感覺不到疲憊，我再繼續行走。

我走過一片又一片相似的樹林，看見魚頭鳥一次又一次地飛起、落下。重複的景象看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是，我始終找不到飛牙說的那棵樹，一眼望去，成片的樹林中看不見一抹亮色白影。吉蔔就更別提了，我走走停停，瞪大雙眼搜尋他的身影，又多次大聲呼喊他的名字，嗓子都快喊啞了，可就是不見他的蹤跡，每次大聲疾呼，只有我的回聲回應我的呼喊。我別無他法，只能繼續往前走。我越來越覺得，水境是一個無窮無盡之地，我之前高興得太早了，應該說，離開這裏，希望渺茫。

我并非輕言放棄，而是我走了不知道多久，我苦苦追尋的目标竟然一點兒影子都看不到，摸也摸不着，再怎麽意志堅定的人，也很難不動搖。盡管我的腳步從未停下，我的心卻已止步了。不停地追尋是我當下僅能做的事，放棄行動就無異于死亡。當我為此焦慮不安時，我便忍不住責怪自己了。我後悔在吉蔔面前哭泣，後悔把吉蔔惹跑了，後悔在吉蔔離開的剎那，沒有及時攔住他……無盡的悔恨像海上的浪潮般朝我席卷而來，把我拍得暈暈乎乎的、神志不清了。我還在走着，嘴裏呢喃着我的悔恨。要是吉蔔就在我身邊，該多好啊！

我心裏哀嚎着，下一秒，眼前就出現了一道跳躍的火光。再仔細看去，不遠處的一片稀疏的樹林裏，有一道篝火，火焰明亮灼目，篝火旁邊有一間小木屋，站在篝火邊的吉蔔正用他那綠色的眸子審視着我，他看我的眼神充滿鄙夷，好像我做了什麽令人不齒的事。

我不在乎吉蔔的看法，我只知道在吉蔔出現的那一刻，我的人生重新有了希望。我用盡最大的力氣，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吉蔔身邊，生怕他只是我的幻覺，他馬上就會從我眼前消失。

“你來了。”吉蔔看見我氣喘籲籲地奔向他，他臉色從容地說道。就好像他早就預料到我會找到他似的，他并不感到意外，仿佛就應如此。

我歇了口氣，把我所經歷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吉蔔。

可是吉蔔聽完我的陳述後并不着急：“睡一覺吧，鏡。你太累了，需要休息。等你再次醒來，我們就去找飛牙。”

這時吉蔔看向我的目光恢複了常态，他冷靜又友好地說服我去小屋躺下睡一覺，小屋裏有一張木床。他說這個小木屋是他在水境的住所之一，水境還有好幾個這樣的住所，它們分布在不同的地方，彼此距離遙遠。我同意了，現在無論吉蔔說什麽我都會聽他的。大悲大喜後，我的精神狀态已經疲憊到了極點，我再也不能多說些什麽了，索性眼淚汪汪地走進了小屋。不過當我躺到床上昏昏欲睡時，心裏不禁産生了一個疑問：“吉蔔休息需要床嗎？”

我睡醒後，感覺自己已經煥然一新。我走出小屋，看見吉蔔依然守候在篝火旁。我提醒他，我們該上路了。

“你還記得路嗎？”吉蔔問道。

我看到他嘴唇微微上翹，知道他是在暗中笑話我找不到路。不用想也明白，我當然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但我相信他能找到，他算是水境的主人吧，對這裏應該了如指掌，況且我只能相信他，他是我目前不可或缺的依靠。

“跟我來吧。”吉蔔看我一臉窘迫的樣子，悄悄收斂了笑容，走到我前面去了。意思是他要做我的引路人。

我自然而然地跟在了他身後，他還是我初見時的那身行頭，一手持弓，腰身挂着箭袋，看起來很原始、野蠻，可又讓人覺得強悍而不失風度。我腦袋裏不知怎的，忽然浮現出他剛剛那抹似有若無的微笑。他其實笑得不明顯，所以從笑到不笑的變化非常細微，幾乎看不出來。可我就是看得很清楚，因為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臉看。我看不透這個家夥，他一會兒疾言厲色，一會兒寬和友善，一會兒生氣發怒，可以說是喜怒無常。雖說他的性情讓我難以捉摸，但他并不讓我感到讨厭。而且我和他不熟，他卻選擇了幫助我，我除了對他心懷感激之外，還能抱有別的想法嗎？在我心裏，他已經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了。

這之後，我們一路暢通無阻，吉蔔帶着我不費吹灰之力找到了飛牙。我早就說過了，我相信吉蔔能找到飛牙，可我還是忍不住驚嘆他是怎麽這麽迅速地找到飛牙的。飛牙被困後，就沒再見過吉蔔，說明吉蔔沒有到過這個地方，除非他施展了什麽特殊的本領來找飛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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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跟着吉蔔走了一路，沒有看見他有什麽其他的動作。我把我的疑惑直截了當地講了出來，吉蔔卻不願意告訴我。他在我面前挺直了身子，張弓搭箭，将泛着冷光的箭頭對準了飛牙。

飛牙視力一定極佳，我們離他還有大老遠的距離時，我就隐約看到樹林中有一團劇烈晃動的黑影。那時我猜飛牙肯定興奮不已，按耐不住地想快點掙脫鎖鏈。可是我想錯了，飛牙見到我應該會很開心，但是見到吉蔔就未必如此了。

“好久不見，守林人。”飛牙高昂着頭，冷冰冰地向吉蔔打了個招呼。我站在一邊感到很尴尬，飛牙求着我幫他恢複自由，可真正能幫到他的只有吉蔔，而他似乎極不情願遇見吉蔔，看吉蔔的眼神都快蹿出火來了。

“野狗，你本來不該來到這裏，落到這個地步全怪你自己。”吉蔔也沒給飛牙好臉色看，帶着嘲諷的語氣說道。

“別廢話了，趕緊打破鎖鏈吧！”飛牙急躁地喊道。

吉蔔嘆息着搖了搖頭，他看飛牙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頭蠢物。

我怕他們再說下去，指不定就打起來了，也趕緊催促吉蔔打破鎖鏈。

吉蔔不悅地瞟了我一眼，似乎嗔怪我多嘴。随後，他便拉滿弓，瞄準了鎖鏈。這是我首次觀看吉蔔射箭，我必須稱贊，吉蔔射箭是多麽的英姿飒爽。他一連射了五箭，弦聲琅琅，每一箭都射得幹脆利落，毫不猶豫。射出的箭像一道光，銀閃閃的，光砸在鎖鏈上時，發出嘣嘎的脆響，鎖鏈裂開了，射出的箭卻消失了。

飛牙甩了甩身子，束縛他的鎖鏈丁零當啷地散落了一地。他豎直了耳朵，昂首闊步地走出困住他許久的樹叢，背上那對收攏已久，久到已經變得僵硬的蝠翼此刻終于得以舒展了。

“接下來我們是不是該去尋找通天樹了？”我試探道。

“當然，我這就帶你去找。我會飛，你直接坐我身上來吧。而且有我在，你找到通天樹後就不必攀爬了，我直接帶你飛上去。”飛牙展開蝠翼，走到我身前，得意揚揚地說道。接着，他瞄了吉蔔一眼，不屑地補充道：“感謝守林人大人的傾情幫助，現在無需勞動尊駕了，您可以走了。”

夾在他們中間的我不敢輕舉妄動，什麽都沒說。我只想快點出發尋找通天樹，不想看他們兩個大鬧一場。

所幸飛牙的陰陽怪氣沒把吉蔔惹惱，吉蔔理都不理他，直接看向了我：“我說過我會幫助你。就讓我陪你找到通天樹，目送你離開吧。”

這會兒，我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便不假思索地問道：“你以前遇到過很多像我一樣的人嗎？”

“沒有，我只遇見過你。”吉蔔目光深沉地望着我說道，“你是進入水境的第一個客人。”

我以為站在一旁傾聽我們說話的飛牙會跳出來反駁吉蔔說的話，畢竟飛牙也是外來者，而且比我先來到水境，怎麽說飛牙才更像是水境的第一個客人。就算吉蔔不把飛牙當客人，一心想趕他走，依照飛牙記仇的個性，必定會逮住這個機會狠狠地出言嗆吉蔔幾句。然而這個時候飛牙卻特別安靜地等待着，竟一聲不吭。

“上路吧。”見二位都不說話了，我也不多言。飛牙俯卧在地面上，示意我坐在他背上。我麻利地爬到他背後，雙手緊緊地攬住了他的脖子。他扇動蝠翼飛了起來，飛到了半空中，确定我坐穩後，我們朝前飛去，一起細心觀察水境的每一個角落，搜尋白鳥朱翠。吉蔔走在下面跟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