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幻視

十四  幻視

很難想象，我自己是怎麽清醒過來的。

在沙土淹沒我的脖子，即将觸碰到我的下巴時，風沙忽然停了。擡頭看見的，是灼熱的天空，空中挂着一輪烈日。遠方，一座沙塔昂然矗立，塔頂坐着一個人。由于距離太遠，我看不清那是誰，只知道那人坐在頂端，雙腿在上面随意地晃來晃去，看似很閑适。

但是這些也不重要了，我不知道我該在意什麽。陽光是刺眼的，它刺痛了我的眼睛，讓我被迫留下了眼淚，只有一點點。

沙塔頂端傳來了聲音，一個很熟悉的、又讓我無比厭惡的聲音：“鏡，我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成為我們，永遠留在這裏……或者沉湎于此……”

我幹澀的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了，我麻木地望着遠方。浣心的聲音漸漸遠去，在我耳中、頭腦中消散，沒有激起我心中半分漣漪。

“你要放棄了嗎？”頭腦裏出現了另一個聲音。這清澈的聲音我在哪聽過，很耳熟，可就是想不起。

而我沒有回應這聲音，我想這時我的眼神、我的面容是黯淡的。

這聲音出現一次後，便不再響起。但是沒過多久，我看到遠處的天空飛來了一個黑影。

它越過沙塔，降落到我面前，它是一只魚頭鳥。它瞪大眼睛，呆滞地凝視着我。

我看見這只魚頭鳥，想起了飛牙和吉蔔。我不知道這只魚頭鳥是怎麽從水境飛到這兒來的，它又為什麽來找我。

但随即，我很快就發現了端倪，我的視線落在魚頭鳥眼中時，我便不由自主地陷入了與魚頭鳥的對視。我通過看魚頭鳥的眼睛，看見了很多不一樣的東西。

一片很柔和的夜空，空中只有幾點暗沉的星光。夜空之下，是叢叢樹影。有一間屋子透着黃亮的光，屋前是一塊空曠的平地。

有一個孩子孤獨地在平地上玩耍。這個孩子從屋子裏搬出一條長凳，一會兒爬到凳子上，一會兒又跳下凳子，一會兒踩着燈光下自己的倒影，一會兒又蹦蹦跳跳地在平地上跑來跑去。其實沒什麽好玩的，但對方卻樂此不疲。後來孩子好像玩累了，跑進屋子裏拿出一個手電筒，發射出一束亮眼的白光，那白光直接照到我眼睛上，讓我感到疼痛。但這疼痛就和這燈光一樣只持續了一瞬，當燈光消失時，我看見孩子正一臉冷漠地望着我。

孩子說：“就算你在這裏倒下了，也沒有任何意義。一生只有一次，為什麽你要把我變成這樣？”

我滿臉羞愧，覺得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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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憤怒地喊道：“我不求你活下去，但是你為什麽要剝奪我的自由和快樂！你為什麽不能維持最初的樣子，卻變成了我最讨厭、最厭惡的模樣！”

我支支吾吾地說道：“沒有用……做什麽都沒有用……我覺得一切都很糟糕……我不明白為什麽這樣？”

接着，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順其自然地說出了這句話：“我是因為懼怕才來到這裏的。”

孩子沉默了一會兒，眼神中充滿了痛苦和迷茫，就像我一樣，或者說，這個孩子就是我。

猶如注視着水中自我的倒影般，我看見孩子突然搖晃着頭，蹲下身，抱着頭，哭訴道：“我做錯了嗎？我做錯了嗎？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呢？為什麽我會變成這樣呢？”

我只能說：“對不起……”我也不知道，在某時某刻，一不留神，便拐進命運的胡同裏了。我知道我的想法既可笑，又幼稚。

視線逐漸模糊，我看到的一切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最後我只聽見那孩子嘆着氣說：“沒關系……我原諒你了。”

很奇怪，在聽到這句話時，我忽然湧起一股想去擁抱這個孩子的沖動，我的淚水打濕了我的臉龐。

魚頭鳥拍打着翅膀飛走了，它就像是我的黑色信使，它向我傳達了一封信，而我已經閱覽了這封信的內容，我的神智因此變得清醒了許多。

再次擡眼看向那座沙塔時，我的眼神不再軟弱，卻多了幾分堅定。我沖着浣心，用盡全力地吶喊道：“我要離開這裏！”

這是我第一次發出如此巨大的聲音，也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我的聲音可以如此洪亮、響徹雲霄，竟然動搖了這座沙塔——沙塔在我的視線中轟然傾塌、散落成沙。

浣心也在毫無預兆中墜落于地，陷入沙中不見了，這完全叫我始料不及。這是多麽怪異、荒誕的結局！

但這還沒完，沙塔沒了後，整個沙漠也随之震顫起來，我心中警鈴大作，想趕緊爬出來，可身下的這片土地卻像有生命似的流動起來，将我不斷吸入地底。我拼命掙紮也無濟于事，只能任憑自己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