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陸明遠接受了蘇喬的好意。他吃了兩塊薄荷糖,把裝糖的盒子還給蘇喬,蘇喬又問了一句:“這種糖甜不甜?”
木船追随水波,在彎道中暢游。夜到濃時,白霧從水面上升起,視野随之模糊,如同置身于幻境。
陸明遠凝視蘇喬。
霧氣就彌漫在她的眼眸裏。
風聲滲入,她微微垂首,心不在焉道:“聽說你暈船,我特意買的糖。”
陸明遠回應道:“很甜。”
或許是心理作用,他竟然不暈船了。
薄霧尚未消散,他們緩慢地靠岸。水光在朦胧的燈色中流淌,那位撐船人拉住一座木樁,忽然開口自我介紹道:“我叫袁騰,跟了陸老板好幾年。”
袁騰率先上岸,面對着陸明遠,嗤嗤發笑:“我左手有個紋身。當年跟了陸老板啊,心裏兒高興,這不,就去弄了個紋身。”
“紋了什麽?”蘇喬饒有興致道,“陸老板工作負責,體恤下屬。如果我是他的員工,我肯定會覺得,他是個好老板。”
袁騰拎起衣袖,挽得更高:“得嘞,瞧好了,我紋了一行佛經!”
話音未落,陸明遠走上臺階。他蹲在木樁邊,想要拉蘇喬一把,但她臉色乍變,說了一句:“小心。”
冰涼的槍口抵住了陸明遠的後頸。
蘇喬呼吸驟停。
她依然站在船內,和陸明遠僅有一米之隔,卻築起一道生死界限。
袁騰笑道:“為什麽要紋佛經?因為吶,用這只手殺人,算是超度吧。冤有頭債有主……”他揪住陸明遠的衣襟,勒緊了他的脖子,眼中迸發出狠厲神色:“做了鬼,好上路。”
做了鬼,好上路。
寒意刺骨,脊背生涼,蘇喬選擇跳船。
水花一霎飛濺,袁騰愣了一下神,陸明遠便從他手中逃脫。他們位于一塊石牆的北側,附近連一堵門都沒有,陸明遠拽着袁騰的連帽衫,把他的腦袋往牆上撞。
他踩住了袁騰的膝窩,卻沒有扭轉戰局。
袁騰就地打了個滾,扯着陸明遠的手臂,企圖将他禁锢在地面。但是陸明遠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刀,鋒利的刀口對準袁騰的頸動脈,毫無遲疑地切了下去。
袁騰急忙驚呼:“少爺,你等一下!”
手槍掉落在一旁,他用此生最快的語速說:“那把槍是假的,老板讓我試試你啊!”
陸明遠松手了。
溫熱的鮮血染紅了手指,陸明遠居高臨下地看他,确定傷口很淺,袁騰死裏逃生。但是這還不算完,陸明遠用刀柄挑起袁騰的下巴,态度冷漠,質問道:“你老板在哪裏?”
他沒問“我爸在哪兒”,直接用“你老板”這種稱呼,指代自己的父親。
袁騰咽了一下唾沫,笑呵呵道:“您先等等……”
陸明遠将袁騰反扣在地面,扯過一條拴船的繩子,将袁騰的雙手縛緊。然後他彎腰撿起那把槍,反手一轉,對準天空,扣下了扳機——什麽都沒發生,袁騰所言非虛。
恰在此時,水聲再次響起,蘇喬爬上了岸。
她的衣服濕透了,緊緊裹住身體,在這暗沉無邊的夜色裏,像是一條自投羅網的美人魚。
美人魚渾身發冷,她走向了陸明遠。
“這堵牆有問題,”蘇喬暗示道,“四面都是牆,沒有門。”
陸明遠的視線停留在她的臉上,而後下移,落到了她的胸前。沾濕了的領口擋不住春色,她在他的面前又毫無掩飾。
陸明遠想起一個詞——波濤洶湧。
蘇喬意會,附在他耳邊道:“陸先生,你要是想摸,或者揉一下,我不會拒絕。”
陸明遠道:“都是脂肪,有什麽好摸的。”
蘇喬笑道:“你和普通男人完全不同。”
陸明遠脫下外套,罩在她的身上:“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蘇喬攏緊衣服,坦白道:“因為我知道袁騰在做戲啊,他的槍是假的。你們搏鬥的時候,他忽然失手了,按過一次扳機,一點聲音都沒有。”
此話一出,旁邊的石牆開了一道門。
門後挂了一盞燈,燈光劈開霧色,照亮了陰澀的環境。
躺在地上的袁騰如獲大赦,連忙扭動着身軀,哭喪道:“老板,接少爺回來,是個苦差事啊……”
明暗交織的光影中,陸沉穿一身家居服,眉目英挺,身量筆直,眸色極為深邃,和蘇喬記憶中一模一樣。
他身後跟了兩個人——那兩人體格魁梧,腰間挂槍,雙手負于背後,顯然不是鬧着玩的了。
“明遠,”陸沉敲響了石牆,溫和道,“跟爸爸進屋吧,外頭涼。”
陸沉的這間屋子,設計得十分巧妙。門縫形狀不規則,完美融入了牆面,倘若不仔細研究,根本找不到正門。
再看他的室內,挂滿了各類畫作。
據說意大利人為了保證油畫不褪色,會利用細碎的、五彩斑斓的晶石,覆蓋在那些傳世名畫上——這種石頭,被稱作馬賽克。
梵蒂岡的聖彼得大教堂裏,有不少諸如此類的藝術品。用晶石修補一幅畫,可能要花費幾十年,耗盡工匠的耐心。
而陸沉的收藏品中,也有不少馬賽克珍品。除此以外,書架上還端放着瓷器、古玩、西洋銀具,蘇喬終于明白,陸沉的生意涉及了國內外倒賣。
陸沉瞧見了蘇喬,他平靜地打招呼:“蘇喬小姐。”
他沒有一絲驚訝,蘇喬也自然而然道:“我們上一次見面,還是在去年的公司年會上。”
“嗯,對。轉眼就到了今年六月,時間不饒人,你說是不是?”陸沉打了個響指,他身後的那名壯漢,立刻前往袁騰的所在地,掏出一把軍刀,割斷了綁住袁騰的繩子。
袁騰連滾帶爬,指着自己的脖子:“操,都流血了。”
陸明遠瞥他一眼,奚落道:“你手臂上的佛經,沒有保佑你嗎?”
他跟着陸沉進門,左手牽住了蘇喬。
指尖扣在她的腕上,她的脈搏跳得有些快。他生出安慰她的念頭,可惜開不了口。他不知道要說什麽,連他自己都不信任父親。
父親使了個眼色,兩位壯漢向他俯身,關緊了石門。
室內幹淨整潔,格外溫暖。
正廳擺了一張沙發,其上坐了一男一女。男子和陸沉年紀相仿,女孩子約莫二十歲,面容清秀,楚楚動人,她剛看見陸明遠,便出聲向他問好:“明哥,你好啊,你還記得我嗎?”
蘇喬從陸明遠的眼神中猜出,他已經不記得了。
很奇怪的,她莫名有些欣慰。
陸沉笑得慈藹。他徑直走向沙發,介紹道:“這是你周揚叔叔,你小的時候,他還抱過你。你周楊叔叔的女兒周茜萍,今年二十一歲了,在意大利上學。她和你一樣,讀藝術的。”
陸沉在對待客戶或者合作夥伴時,總是飽含着耐心。
蘇喬立刻猜到,周揚要麽是一位大客戶,要麽是極為親近的合作夥伴。
陸沉屏退了他的保镖,親自拿起一瓶香槟,彎腰在櫥窗內尋找玻璃杯,要給在座的人準備飲料。他的這種舉動,緩和了劍拔弩張的氣勢,像在促成一場溫馨的家庭聚會。
直到蘇喬走過去幫忙。
她穿着陸明遠的外套——對蘇喬而言,這件外套太大了,衣擺遮到她的大腿,領口将她捂得嚴實,讓她看起來有點不協調。
陸沉起初擡高嗓音,狀似關切道:“去樓上休息吧,你是蘇景山的孫女,沒人會虧待你。”
随後,他又低聲說:“你跳船在前,陸明遠和袁騰搏鬥在後。我兒子在你心中的地位,也不是特別高吧。你們在羅馬的那天,他可是拼了命地保護你……”
陸沉舉杯,晃了晃酒水,道:“我怎麽會有這麽傻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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