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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時清辭心懷忐忑,她選擇了一種回避的姿态。

可每天的遛狗行程不能改,偷偷摸摸地像是做賊。

但是在接下來的半個月,時清辭都沒有看到謝朝真的身影。

她漸漸開始懷疑,那天的驚鴻一瞥其實是一個幻覺。畢竟在看到謝朝真之前,她因為客兒的名字陷入了回憶的漩渦中。或許那個時候她心神迷離,将一個身形與謝朝真相似的人填入空缺的記憶裏。

這樣的念頭讓時清辭松了一口氣,可緊接着浮上來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和失落。

她們曾經許下那麽多的誓言,然而到了最後,只有“訣別語”是真的。

如果冥冥之中有天意,那祂每天的心情一定很壞,只挑“毒誓”兌現,難道只有說氣話的時候,心才是最誠懇的嗎?

時清辭自我開解,逐漸地将謝朝真給抛到了腦後去。這些年來,她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在想謝朝真,可能十天半月想一回,可能是半年才從記憶裏扒拉她這個人。這個世界迷人眼的心動多得很,浮濫的深情就像是泡沫一戳就破。有時候她也會思考,懷念的到底是什麽?她為什麽沒有再邁出步伐?她的那些情緒是不是假裝出來的?只是一種自我迷惑?畢竟假裝深情也不需要任何的成本。

時清辭不覺得自己有認識自我的明銳,當然也沒有一層又一層剖解自身的想法。書架上擺着幾本心理學的書籍,她在彷徨的時候想要去剖析所謂的親密關系,可在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後,她第一個反應就是“打擾了”,猛地将傷春悲秋的情緒一甩。

動腦很難,擺爛卻是極其容易。

-

在時清辭将舊事一腳踢開的時候,她開始了真正的“禍不單行”。

也許是前段時間罵了小氣的老天吧,現在得了流感,頭暈腦脹的,呼吸沒個通暢的時候。

還沒等到感冒好全了,在一個秋雨蒙蒙的天氣裏,時清辭拿藥回家的時候,腳下一滑來了個雙膝跪地。

那“咚”的一聲聽得時清辭頭皮發麻,但是顧不得擦眼中閃爍的淚花,她就将視線往左右掃,見四面沒有人看見她的狼狽,才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家中走,維持着一個成年人的倔強臉面。

時清辭在滿是淤痕的膝蓋上塗了跌打酒,臨睡前開始祈禱那隐隐作痛的腿能在第二日完全康複。

可她顯然低估了那一摔帶來的餘勁,左腿倒是還好,可右腿卻是糟糕至極,時清辭總算是想起來,這曾經是一條傷腿。

她就是死性不改,只有痛徹心扉的時候才會記起以前的教訓。

時清辭沒通知在老家的時衢。要是時衢知道了,她一定會很擔心,還有沒完沒了的念叨。

聯系人列表裏,空閑的都是那種只是偶爾說上幾句話的。像夏槐安,還在當一個兢兢業業的為人民服務的好科員。

時清辭在公衆號上挂了號,可醫院一直是個擁擠的地方,排到的是下午的號。

天氣很壞,那明朗的秋突然間翻了臉,馬不停蹄地向着冬日奔去。

可氣人的是,它還沒忘記夏日那暴烈的傾盆大雨,在這個十月中旬将壞脾氣發揮得淋漓盡致。

時清辭是一點都不想出門。

但是在臨近兩點半的時候,那雨奇跡般地停了。

時清辭将這當成了一個很好的信號,原本不暢的心情很快便恢複了過來,臨出門的時候都哼着小調兒。要不是腿腳不便,她一定學小朋友那樣愉快地蹦跳起來。

醫院裏都是消毒水的氣味,時清辭不愛聞,她蹙着眉坐在一角,耐心地等待着叫號。

恍惚中,瞥見了一道走路帶風的身影,豆沙綠的風衣從眼前掠過,留在心中的也只有那幹淨的側臉,以及在燈光照耀下折射着微光的耳釘。

時清辭的心髒像是被一只手擠壓,在她覺得難以喘息的時候,“時清辭”三個字傳到她耳朵裏。

哦,是輪到她了。

時清辭抛開了那道虛影,一心想着自己可憐的腿。

在檢查、開單、拍片等步驟後,時清辭得到了一個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沒斷,但關節炎、骨質增生。

時清辭:“……”算了,只要比她想象的結果要好的,就算好消息。

她從醫院出去的時候,賊老天又翻臉了。

瓢潑大雨砸到了地上,那是一個熱鬧喧嚣。

時清辭提着藥杵在了柱子邊摸手機,她來得時候打車挺方便的,但是這個時間點,社畜們都準備下班了。看了眼鳴笛聲不斷的、堵成一條龍的街道,時清辭的嘴角耷拉了下去。

下雨、下班高峰,她對能打到車不抱幻想了。

心想着,時清辭将打車界面能勾的選項全都點上,做最後的垂死掙紮。

可手機界面,已經不是排隊排到猴年馬月的事情了,那是壓根沒人接單。

等雨停,或者等雨小一點。

她帶了雨傘,可現在這雨勢大概率要将她渾身澆透,運氣再糟糕點,可能再度與大地母親來個親密接觸。

時清辭想了想,覺得自己承擔不起這個後果。

醫院門口等待的人漸漸多了,大家都擠成了一團,時不時發生點小推搡。

時清辭艱難地拖動着腳步,生怕被不長眼的人來了個“雪上加霜”。要不撐傘走吧?也就被雨打濕億點點而已。

在這個時候,時清辭聽到有人在喊她。

時清辭正防着前邊的老大爺撞到自己的傷腿呢,聽到“時清辭”三個字的時候,心中暗暗嘀咕,她又不是來探望別人的,也沒有個在醫院上班的老同學,一定是錯覺吧。

可錯覺又來了。

時清辭扭頭,那壓在舌尖的半截話在錯愕中徹底消音。

她呆愣愣地看着幾步遠的人,陷入了恍惚中。

謝朝真站在了燈光明暗處看她,她的臉上沒有笑。當初的清冷裏藏着幾分顯而易見的脆弱,可此時仿佛海上的冰山,是一種難以撼動的寒峻。

時隔多年,謝朝真再次跟她說話,沒有盛夏蟬鳴聲中的熱烈。

有的只是陰濕的寒雨,就像她早已經被歲月打磨成的陰郁心境。

“要回去嗎?”謝朝真又問。

時清辭:“……”耳畔的轟鳴聲漸漸消去,驟然鼓動起來的心髒好像承受不了這樣多的情緒,有那麽一瞬間,時清辭覺得自己暈倒了也好,反正在醫院裏,很快地就能把她拖進去醫治。可她還是好端端地在原地,別扭地墊着傷腿,傻愣愣地盯着謝朝真。

在時清辭在叫號廳裏等待的時候,謝朝真就已經看見她了。

像是在小區中的那場驟然的相逢,她也不準備跟時清辭說什麽話。

在看到了時清辭的時候,她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冷靜。

畢竟她跟自己說了無數次“沒有遺憾”後,她就相信了這一點。

在門口看見向着雨中張望的時清辭時,她沒有挪開腳步。

她想看看來接時清辭的人是誰。

是不是那個讓她生活幸福美滿的人?

可能雨天容易催發一些情緒,她這個念頭一浮現,便洶湧如潮,根本無法壓制。

但是将近半個小時過去了,她都沒看見那個來接時清辭的人。

她看見了時清辭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在那已經被雨水濺濕的大理石地板上左右騰挪,着實是讓人膽戰心驚。

時清辭一直在看手機。

她沒有發消息,沒有打電話,只是隔幾分鐘看上一眼。

謝朝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沒有人來接,時清辭只是在等車。

但是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間,她的期望擺明了會落空。

如果是少年時的時清辭,她大概已經喋喋不休地抱怨,亦或是開始呼朋喚友了。

可現在只是沉默着,眉眼間浮動着倦怠以及發現自己無可奈何後的散懶與頹然。

如果雨不停,她準備怎麽回去?謝朝真心想。她細致地觀察着時清辭的動作,最後在看到她的目光落在雨傘上的時候,喊出了在心中盤桓了無數次、卻時隔多年沒有再喊出的名字。

聲音澀得不像她。

可時清辭沒聽見,幸好她沒有聽見。

謝朝真飛快地調整了自己的心情,從容而又冷淡地再喊了一聲,然後問她,要回去嗎。

時清辭最後還是坐上了謝朝真的車。

她跟自己說這是最好的選擇,而不是她的心早就随着謝朝真飛走。

她慢吞吞地跟着謝朝真到了停車場,拉開了後座車門要進去。

可謝朝真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我是滴滴司機嗎?”

話語中夾雜着一種不那麽明顯的尖銳。

時清辭嘴唇翕動着,最後什麽話都沒有說,拉開了車門坐到了副駕駛座,一板一眼地系好了安全帶。

天幕黑漆漆一片,路燈的光芒在雨中變得朦胧。

街道旁的景物變成了一團模糊的暗影,隔着雨絲映入眼中的只有折射出來的七彩虹光。

堵車現象并不會因為她坐到了謝朝真的車上而有所緩解。

順暢的時候回家的路約莫二十分鐘,可眼下隐隐有拉長成一個小時的趨勢。

如果是夏槐安,時清辭一定會給她說:把我放地鐵站口吧。

可對着謝朝真,她無由地感到一陣氣餒、心虛。

這不是她計劃裏的重逢,她腦海中一片空白。

所有的預設和言辭都失去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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