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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清辭在顫抖。
扶着時清辭的時衢,手也在打哆嗦。她的眼中蓄起了淚,唉地嘆了一聲。
盡管有所猜測,可聽到時清辭承認,時衢的心裏還是泛着鈍疼。作為母親,她更希望孩子走一條順暢的,不被人指摘的路。但——
時衢又嘆了一口氣。
她跟時清辭并肩在沙發上坐下,連貓跳過來都沒理。
時清辭抽紙巾擦發紅的眼睛。
時衢沒動彈,良久,才哆嗦着唇說: “怎麽會這樣”她的雙唇嗫喏着,一時間不知道該怪誰。她的思緒也跟時清辭一樣亂糟糟一團,好一會兒,才說, “什麽時候開始的是跟你那個高中同學但是我記得這幾年你們沒有什麽往來,最近才聯系嗎”一個個問題接踵而來,時衢的眼神也逐漸地銳利。
時清辭低着頭,她說了一個“沒”字。
可時衢何其解她壓根不相信她的謊言。她的心裏一直被錘子敲擊着,之前模糊的時候還能夠找到各種借口,但現在時清辭将它捅了出來。她們母女之間出現一個很大的分歧。
時清辭用紙巾壓着通紅的眼,說: “對,是的,高中,但我們已經分手了。”
時衢看着她: “那你現在提出來幹什麽啊”
“我——”時清辭的喉頭滾了滾,她得壓着情緒才能不哭出聲。
時衢也沒打算聽她講話,擺了擺手說: “你讓我想想。”這樣的事情怎麽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沒有歇斯底裏的争執,可這樣的安靜依舊讓時清辭覺得透不過氣來。她張嘴喊了聲“媽”,但時衢沒理她。
幾分鐘後,時衢問: “行李箱沒帶回來還要出去”時清辭的車沒在院子裏,背着旅行常帶的包,還塞了個保溫杯,時衢不難猜到。她希望時清辭說放市裏去了,可時清辭點了點頭承認。時衢越發生氣和傷心,她質問時清辭: “是不是我說不認你你轉身就走再也不回來了”
時清辭忙解釋說: “我沒想這樣做。我只是回來得太匆忙。”她的聲音在時衢的瞪視中越來越小,最後一臉喪氣地低頭,連客兒來蹭她的褲腿都無心搭理。
時衢冷着臉說: “你繼續出去玩吧,我現在也不想看到你。”
時清辭吸氣,輕聲說: “我就在家裏,趕我出去也沒用。”
早去晚回是個奢望,時衢要她走,她要是真走了,以後就別想回家了。
時清辭一直跟在時衢身邊,看她切菜都覺得心驚膽戰。
在晚上的時候,時清辭抽空給謝朝真打了個電話。
謝朝真坐在床上,一邊看資料,一邊跟時清辭聊天。
她其實沒想過時清辭能當天回來,但是控制不住心中的那點期待。在回到民宿後沒見到時清辭的身影,那點期待就變成了失望。
可她不能怪時清辭,只能怨她自己要多想。
撕扯出一道欲望的口子,就再也回不去了。
時清辭跟她道歉,保證很快就會回來。
謝朝真笑了一聲,說: “你跟我道歉什麽呢實在是不想過來了,你的行李我寄到你家就是。”
時清辭聽到“寄”字心中一抽,她們家就隔了一棟樓,謝朝真連親自上門都不願意嗎她抿了抿唇,左右張望一陣,沒看到時衢身影,這才小聲地跟謝朝真說: “我出櫃了。”
謝朝真沉默片刻,将平板往身側一推: “你……還好嗎”
時清辭故作輕松: “還成,我媽沒打我也沒罵我。”
謝朝真知道肯定沒有時清辭說的那麽輕松,她抿了抿唇說: “你別過來了,東西我會幫你帶回去的。”
時清辭不假思索道: “不要。”
謝朝真無奈,問她: “你還來幹什麽”
時清辭支支吾吾沒答話,她就想過去,她不想未來各自分道。如果當初她沒有負氣離開會怎麽樣如果當初她選擇的是去找謝朝真,結局會不會變好有太多的如果,可搞砸了就過去了,不可能再重來。想到傷心處,時清辭的眼淚又止不住,她怕謝朝真聽出她的哭腔,将手機挪遠了點。調整了情緒後,她找了個托詞挂斷通話。
回到客廳裏,時清辭看到戴着老花鏡看書的時衢,她一反常态,沒去睡覺。
時清辭心慌意亂,一張臉漲得赤紅。
時衢沒看時清辭,她說: “你不會等着別人幫你帶東西回來吧你就這樣不負責的嗎”
時清辭讷讷無言。
時衢: “還是說都不要了你也不用管我,你放心,我不會再喊你跟誰相看了,會替你拒絕的。”
“時清辭,我想不明白,你怎麽就變成這樣”
“你認定的也改不了,指望你做什麽讓我高興的事,還不如我自己慢慢想通嗎”
時清辭沒說話,她的心髒抽搐着,不知道是喜還是悲。
她在老家待了兩天,時衢一直喊她走。她也分不清時衢說真話還是假話,直到時衢拿雞毛撣子來趕她。
“我不同意,你在我面前晃只會讓我更生氣。我要是能想通,你在天邊都沒關系,整天打晃你煩不煩”時衢是真的惱了,推着時清辭就喊她“趕緊走”。鄰居家老太聽見動靜探了個頭,語調是壓不住的陰陽怪氣。
時清辭離開家門,一步三回頭。
不知不覺中,她從每天回家變成一周,一月甚至是一年。
随着拆遷,周圍的景物已經變得很陌生了,而那個背着書包的自己影像也越來越模糊,最後印入一張泛黃的老照片裏。
她遠離了家,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自己的港灣。
時清辭是晚上去蚺城的,上車前給謝朝真發了條消息。
兩個小時車程,她想了很多東西。
某一年,她忽然間夢到謝朝真,她想告訴謝朝真,可彼時她們已經斷了聯系。
她幻想自己坐車去找她,幻想她們之間沒有千裏迢迢。
但她沒去,一直連軸轉的她也沒時間去。
再後來,夢少了,舊日的記憶變得虛幻,她躺下來的時候,能察覺到的情緒只剩下疲憊。
在送走青春年少後,她歸于碌碌,漸漸地也安于碌碌。
她想,算了吧,就那樣吧,誰不是這樣過的。她藏起心緒,偶爾回憶某個夏日午後的蟬聲。她告訴自己觸不到的光陰,像是砌滿無形的牆,再怎麽樣都是徒勞。她以為自己很清醒,可最後才發現是清醒着沉淪。一旦遇到什麽,就轟然倒塌。
下車了。
時清辭随着人流往前走,她跌入空茫的思緒被手機鈴聲喚醒,低頭一看,是謝朝真的電話。
謝朝真問: “哪個出口呢”
聲音很快便淹沒在嘈雜的人聲裏,時清辭腳步一拐,報了個地點。
她大步地朝着走去,那股郁色斂起,像是撞開堆擠在前方無形的海浪。
謝朝真在出口等她,手中拿着一枝玫瑰花。等到時清辭走到身前,她打量了幾眼,将花遞給時清辭: “是路過廣場時候一個老太太送的。”
時清辭小心地接着花,有些無所适從。她的面色泛紅,唇角挂着笑容,眼中閃着星光。
她和謝朝真互送過很多小禮物,但其中從來沒有沒有玫瑰花。
一些事情很容易就忘了,或者用“下次”來推脫。
她們打車回了民宿,可在路口下車,餘下的一截路要自己走。
入夜的蚺城,遠離繁華街區,感受到的只有一片僻靜。
以前也有這樣一起漫步的夜,誰也不說話,可牽着走,時時跌入對方的笑眼。
“你為什麽要來嗎怕我把你行李扔在這兒”謝朝真忽然詢問。
時清辭很輕地咽了一下,謝朝真的氣息和眼神就像是糾纏在她心間的藤蔓,一點點地縮緊。 “有些地方還沒去過呢。”時清辭的語調在打顫。
謝朝真輕飄飄地說: “是嗎”
時清辭點頭,她看着謝朝真: “沒跟你去月亮灣,也沒去看梯田花海,還沒爬山看日出……”說好了看山看海,可諾言都随着時間漸漸失真。她以為是遺忘,可某個恰當的時間又悄悄爬上來。
她竟然還有這麽多想做的事情。
“這樣啊。”謝朝真輕笑一聲,慢吞吞道, “你想要做的還挺多,慢慢來吧。”
時清辭眼皮子一跳,從“慢慢來”三個字中汲取力量,她忽地停下腳步,直勾勾地望着謝朝真。
“怎麽了”謝朝真抱着雙臂,她微笑着凝視時清辭,擡手撥了撥劉海。
時清辭的呼吸急促起來,她話還沒說出口,眼中就堆滿誠摯和迫切: “但是有一件事情迫在眉睫。”
“你說。”謝朝真将自己扮成一個很好的傾聽者。
“我想——”
跟你在一起五個字到了嘴邊又被時清辭咽了回去。
她斟酌很久,可猛然間意識到這句話的不恰當,像是帶着某種就居高臨下的逼迫。
謝朝真: “嗯”
她的眼神像是鼓勵。
時清辭: “我想謝謝你。”
謝朝真意外地看着她: “為什麽”
時清辭: “謝謝你如此迷人。”在謝朝真全神貫注的凝望中,時清辭的心漏跳了半拍,理智的弦險些斷裂,她說完最後一句話, “謝謝當時的你願意愛我。”
謝朝真: “那我也有同樣的話說給你聽。”頓了頓,她又說, “先回去吧。”
她沒再看時清辭,繼續往前走。她跟時清辭出來,有沖動但又不僅僅是沖動。她看到了謝昙和瞿蘭,她們如今開心了,可在提過去的時候也充滿遺憾。那是一條裂隙,随着時間越來越深,再往後填進多少時間,都很難填滿。她不免想到她跟時清辭。她們這樣算什麽呢是愛還是憐她想不明白。可在某一天,她又豁然開朗。不愛她,怎麽會憐她以前山水都是畫,後來山是她,水是她,睜眼閉眼都是她。
她想的是不顧一切地遠走,但最後踏上的都是歸途。
時清辭微微愣神。互相道謝後,就是結束那段互相折磨多年的關系嗎她抿了抿唇角,壓住焦灼的情緒,跟上謝朝真的腳步。
回到房間後,時清辭找礦泉水瓶插花。
謝朝真坐在椅子上看着來回忙碌,連包都沒放下的時清辭。
“阿辭。”她輕輕地喊了聲,這兩個字只會出現在夢裏,只會千回百轉喊給自己聽。
久違的稱呼像是催淚劑,一聽就眼窩發熱。
時清辭手足無措: “怎,怎麽了”
驚豔她少年的人已經變得憔悴蕭索,有一種詩人的落寞。
不是她會愛的樣子,可是她唯一愛的人。
她笑了笑,繼續之前的話題: “如果不只是當時呢”
她用了很多年去逃避,可好像只證明自己的無能為力。
時清辭是她的朱砂痣,是她的白月光,可又不僅僅只是這樣。
她要是只惦記以前,那她愛的只是她自己。
隐晦而又熾烈的愛火在胸膛裏點燃,時清辭險些蹭翻桌面上的花瓶。
她錯愕而驚喜地看着謝朝真,反複去揣摩她話語中的深意,盡管字句已經很明晰,她仍舊怕自己因多情而誤解。
謝朝真又說: “你不用猜。”
時清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想哭又想笑: “可我猜了好多年。”也許猜成習慣。
可謝朝真也是。
她們都不能太直白,只小心翼翼地,婉轉而又含蓄的對話。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然後假裝不知。
謝朝真柔聲說: “未來的路那麽長,再試試吧。”
時清辭: “好。”
這次不能再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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