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流離望生

流離望生

這句話瞬間令公孫雄驚醒,他看向胸前血跡斑斑的譚羲,臉色頓時變了,終于想起來自己在夷沆軍中還有軍.職,他渡過會陵江,可以跟素嚴動手,可以跟中原武林的任何一個劍客動手,但卻絕不能跟這個人動手,更不要說傷這個人了……除非夷沆還想再打仗,而夷沆當下已經沒有實力再興戰事。

公孫雄既已褪去了危險,霍池便沉默着退到了角落裏,搓了下右手,手中的招式早已收了起來,手臂還是發麻,打了一回架,腦袋又開始暈了,這次發作的時間也太長了些,而且口中血氣難消……突然身體一僵。

後知後覺到自己嘴裏還有譚羲的血,他整個人都混亂起來。

這是什麽?這是剛剛……頭一回,沾了腥血卻不是在殺戮之間,由裏到外遍染旖.旎。

譚羲還好嗎?

他連忙看向譚羲,神色擔憂。

那邊公孫雄咬了咬牙,狡辯道:“素少莊主此話怎講?我回游一派與歸茫一派一向頗多交流,這回奉師命前來,正是想跟素少莊主切磋幾回,方才你不在,我便跟這位小兄弟先過上幾招罷了。”

素嚴看了眼霍池,不認識,他又轉向公孫雄,義正辭嚴道:“你要切磋,正式遞了戰帖我自會應戰,何需牽連他人?”

公孫雄道:“你們雍人就是麻煩,打架就打架,講那麽多規矩幹什麽?”

譚羲從容不迫地坐了回去,淡淡笑着:“赫連屏最該知道,在我們的地方,自然要講我們的規矩。”

“你!”公孫雄咬牙把差點脫口而出的憤恨吞回肚子裏,明白不能再裝渾,憋着氣向他俯首行禮,恭敬道,“您說的是,這回是我魯莽了,還請恕罪。”

譚羲道:“此處不是論劍之所,回游劍若想與歸茫劍切磋,還請另尋機會。”

“這是自然。”公孫雄轉向素嚴,“那麽素少莊主,咱們來日再戰。”

素嚴抱了抱拳。

公孫雄提劍轉身離去。

方才打鬥的動靜除了引回了素嚴,也引來了其他人的注意,風與鶴機靈的很,立即安排人擋住,不敢讓他們給譚羲造成困擾。

霍池邁出一步,正要說話,素嚴把門一關,幾步奔到譚羲面前,急道:“怎麽弄成這樣子?傷到哪兒了?”

“我沒事。”譚羲道,“真的沒事。”

他已經解釋了的事情不喜歡被人質疑,所以素嚴即使很擔心也不敢再揪着他現在的樣子細問,只好怒罵:“公孫雄實在混賬,他竟敢對你如此無禮!怎麽就這麽放他走了?”

“跟他無關。”譚羲看向了霍池。

素嚴也轉去了目光:“這位是?”

霍池立即神色冷漠,只敷衍地抱了下拳,懶得跟他開口。

素嚴倒不在意他的态度,也沒注意到他莫名其妙的敵意,回了一禮。

譚羲道:“我同他有事要談。”

素嚴愣了一下:“那……好吧,你們談,我出去。”

屋子裏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霍池的冰山臉不受控制地瓦解,他在譚羲面前冷酷孤傲不起來,也很久沒有過“忐忑”這種情緒了。

譚羲擡眼,慢慢打量了少年一會兒,淡定地扯.下腰帶,脫.掉了染血的外袍,身上只縛一層單衣,可是單衣上也沾了血,他沒有管,又弄了杯清茶漱口,良久,淡淡道:“過來。”

霍池聽話的走近他:“……你還好嗎?”

譚羲沒說話。

霍池:“你想怎麽出氣都行。”

譚羲:“被下了藥?”

霍池點頭。

譚羲問:“修的什麽心法?”

霍池一怔,搖頭。

他從來不會跟任何人透露。

雖然剛才這家夥身上冒出的那股危險讓譚羲起了點興趣,也猜想到了一些東西,但人家不肯說,譚羲便沒有了深究的興味,只道:“我本該殺了你。”

霍池垂頭:“我不能死。”

“跪下。”

霍池從不給人下跪,但想到是自己有錯在先,他又有些遲疑。

他不太确定……譚羲似乎跟他印象中不一樣,這個如煙如霧、如荷似月的男人,其實也可以又冷又利。

在他猶豫該不該放下原則的時候,一只手扯.住他的腰帶狠狠把他拽了過去。

霍池差點撲到譚羲身上,他勉力穩住身形。

只見譚羲抽出了一旁的藏鋒劍,擡手将劍刃抵在他頸間。

霍池沒有躲。

藏鋒無光,鋒刃卻利,只是微微觸碰,霍池的脖子上就出現了一道血痕,鮮血漸漸滲出來。

譚羲道:“這把劍我留着無用,你拿去。”

霍池擡眸,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我不能要。”

譚羲将劍刃擦幹淨,收回鞘中,靜靜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分明平靜無波,霍池卻看到那眼瞳中有幽暗的漩渦在攪動,可以吞噬人心,也可以攝的人頭皮發麻。

你在他的目光之下,已然無所遁形。

從沒有人可以給霍池這種壓迫感,而在這種壓迫之下,心跳的速度卻莫名加快,就像心動了一般。

霍池只得暗自咬着牙,害怕自己再次不受控制。

微妙的僵持緩緩出現在兩人之間。

片刻之後,譚羲一手提着劍,另一手一把抓住霍池的領口,把他拎起來怼上牆壁,動作強硬與霍池逼.迫他時如出一轍。

他好似羸弱溫文,掌中的力道卻超乎想象。

霍池繼續咬着牙,忍耐住了下意識反抗的身體本能。

淺淺竹香伴着血腥味襲來,譚羲靠近,在霍池一下呆愣了的目光中吻.住了他的嘴唇,頓了頓,開始輾.轉撕.咬。

霍池僵住,然後便再也忍不住了,雙手探向他的腰.背,用力抓緊。

譚羲微微皺眉,松開了他一些,呵氣在他臉上道:“放手。”

臉頰漸漸發燙,霍池不太情願地放棄了擁抱。

他當然可以把譚羲推開甚至反壓過去,他卻沒有那樣做,因為他知道這是譚羲的報複。

見他聽話,譚羲滿意了稍許,繼續方才的事情,鉗着他的下巴,于他口中攻城略地。

霍池目光輕.顫,拼命壓抑着身體裏再度湧起的熱.潮,合上眼睛,沉默着承受。

直至在他唇上咬.出血痕譚羲才肯放過,氣息遠離,松開了他的衣襟,而後擡起藏鋒劍道:“事情已經過了,你走吧。”

從始至終,他似乎都很平靜淡然,聲音和神色皆如同那日竹筏初見,仿佛他沒有動過怒,仿佛他沒有對霍池起過殺心。

霍池卻是神魂俱亂,難以平複心跳。

相對良久。

兩人之間的氣氛極為詭異,本該尴尬難言,卻又平緩溫和過了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舊友相處。

霍池垂眸,掩下心緒,雙手接過短劍緩步離開,走了幾步卻又回頭。

他本該向譚羲問一問雪霁篇的事,可手中的藏鋒滾燙,提醒着他這一晚上的混亂離奇,最終卻沒有問出口,只道:“謝謝。”

謝什麽?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譚羲肯原諒他已經出乎他的意料,又送他寶劍,更讓他實在想不明白原因。

他現在這種毒.性未盡的狀态,腦子基本派不上用場,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一番孟浪真的差點逼死了傷病發作時的譚羲。

說起來他倆都是又傷又殘。

譚羲輕輕一笑:“不必言謝。”

這笑容令人心中發癢,霍池連忙收回視線,匆匆走了。

素嚴在外面着急的不行,一見霍池出來,急忙奔進了屋裏:“這又是誰?”

“萍水過客。”

素嚴不信:“你把劍給他,必有原因吧?”

“他的劍因護我而斷。”氣息早已遠離,眼前卻都是那少年迅疾如風的劍式。

默然片刻,譚羲又輕聲道:“看着他,像看到年少的譚羲。”

素嚴怔然,這對于那少年來說當真是極高的評價。

在素嚴心中,年少時的譚羲從來無人可及。

來追鶴樓湊熱鬧就是個錯誤,素嚴很難不在意那些血跡和譚羲蒼白的臉,溫聲道:“今次全是我的錯,你傷成……這地方不宜久留,我送你回去。”

譚羲自己并不在意:“看起來嚴重罷了。這些年時時如此,你還沒有習慣?”

素嚴嘆息:“我還是不能習慣。”

譚羲沉默下來。

夜風輕拂,燭火微微跳躍,屋裏多了幾個身影,他們看到譚羲的模樣,紛紛大驚,俯首跪地,個個面露憂急之色。

素嚴道:“快回去吧,你獨自出來幾天,他們就都急成熱鍋上的螞蟻了。”

譚羲沒動,靜坐着聽完了樓下的一首琴曲,才慢慢起身。

一名臣屬立馬脫下自己的外袍給他披在肩上。

譚羲說:“師兄,我去了。”

素嚴道:“你的囑托我都會安排妥當,必不會再讓郡主有任何閃失。”

“勞煩師兄。”

“羲玄,千萬保重。”

譚羲點頭。

出得門來,纖細柔弱的美貌少年正靜候在門口等着吩咐。

譚羲看了他一眼,如同看待世間芸芸庸人,并無任何特別:“欲往何處?”

小苑惶恐擡首,看清眼前人是誰,目光裏盡是意外,随即又更為惶恐,但他的規矩絲毫沒亂,俯首行了一禮,驚慌錯亂到了極限,心裏反而得了些安定。

他忘記了自己從前的矜持清傲,也壓住了滿身的惶恐與無措,思索一番,恭敬道:“吾心安處。”

……

蜷縮在地牢裏的孩子約摸有八九歲,他被打的遍體鱗傷,卻不肯吐露只言片語,也毫不掩飾自己的恨意,哪怕痛到手腳抽搐也絕不肯向這些人俯首認輸。

“小小年紀,倒是個硬骨頭。”

“這小子是唯一的線索,不能真把他弄死了,有什麽好法子沒有?”

“那就試試流離散吧。”

天封門未滅之前是連歸茫山莊都要頭疼的邪.門組織,門人最擅長鼓搗各種離奇的毒.物,流離散就是其中之一,服下此毒,意識渙散,五感遲鈍,很容易就會卸下防備。

……

霍池跑進了追鶴樓不遠處的林子裏,他速度飛快,看不清路,也就不去看路,直到被亂枝斜樹攔下為止。

他扶着一棵樹,把腦袋狠狠撞了上去,撞的頭暈眼花,撞的足以抵消流離散帶來的痛苦為止。

天封門已滅,流離散成了無解之毒,好在時隔久遠,毒.性漸輕,只是每隔數月發作一次,掙紮半日再恢複如常,這本來是迷.心亂神的毒,對身體的影響不算特別嚴重,只是發作的時候有些難熬而已。

天蒙蒙亮的時候,霍池背靠着古樹坐下來,迎着東方還不明顯的日影合上眼睛。

片刻之後又睜開,腦子終于完全清醒,神色卻盡是茫然。

他握着一把鋒利無比的寶劍,似乎想起了什麽,又似只有淺淡的記憶。

那記憶裏始終有淺淺竹香氤氲。

淺香?

手掌撫過頸間的一道血痕,又落在了被咬.破的嘴唇邊。

“譚羲……”

這個名字出口,心間盡是克制又動.蕩的情.潮。

……

“公子,那位來過毓州的事,要報給侯爺知道嗎?”侍從問。

“侯爺?雲毅侯……”風與鶴歪躺在特意放在窗邊的錦榻裏,由人給他捶着肩膀捏着腿,對着江上吹來的涼風惬意地眯起眼睛,“皇帝一句話就把他捧上了天,天下人人都要畏他三分面子,了不得啊,可是呢,”他笑道,“這世上還有些人是皇帝也要忌憚退讓的。”

常在追鶴樓,侍從比尋常人更熟知諸事,随即了然。

“咱們是江湖逍遙客,今朝有酒今朝醉,自由自在恣意快活,何必摻和那些麻煩事呢,又沒有多大的好處拿。”風與鶴敲了敲窗臺,“祝纖雲想培養江湖勢力,便要來拿捏我這追鶴樓,我可不願意給他當狗,對他,随便應付應付得了,不必認真。”

“是。”

追鶴樓鶴公子最喜錢財,行事則只為“快活”二字,偶爾再尋求點刺激。

說到刺激,刺激就來了。

放在窗臺上的手被一只靴子踩中。

風與鶴疼的倒抽一口涼氣,睜眼就看到了霍池的冰冷雙目。

“冷……冷宴!”

眼前黑影一閃,守在屋子上面的鶴影侍衛被霍池扔麻袋一般扔進了屋裏,霍池也同時翻了進來,一腳把風與鶴踹下錦榻:“你想怎麽死?”

風與鶴趴在地上,內心哀嚎:這小子每次毒.發之後會記憶混亂不假,可他絕對不會忘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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