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以殺為局

以殺為局

霍池回憶着自己的所知所聞，大雍子民對尚江王總是有各種贊譽，其中多懷崇敬與惋惜之情，又看向手中言辭犀利刻薄的飛煙撰錄……陰詭難辨，冷血殘忍嗎？

浣飛煙獲取的總是一些不為世人所熟知的秘聞，言辭或許刻薄，內容卻不會偏差太大。

尚江王平亂護國，卻也手段殘忍、殺伐孽重，他在大雍擁有多少美譽，在境外就有多少罵名，尚江的王侯英傑，也是不少人心中的陰險暴.戾鬼。

不過，不論是犀利評價還是如海贊譽，都只能證明尚江王的矚目耀眼，帝王子孫，樓氏血脈，功業卓著，權勢滔天，浣飛煙對之評以天字級，刺殺難度更甚于帝王，為了取他的性命，浣飛煙精心準備，幾乎調動了所有拿的出手的殺手來配合霍池的行動。

這是天字級該有的待遇。

而如此謹慎，也實在是有道理，因為一着不慎就會滿盤皆輸。

所有得罪尚江王的人下場都會很慘。

……

這于霍池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一次機會。

……

帝都南郊翠峰山下的一片山水園林寶地，便是供尚江寧王休養的清隐別院。

霍池與鬼魈蹲在翠峰山上盯着掩在雪霧裏的清隐別院，各自思量。

“此次跟你以往不同，天字級也合該特別重視，浣飛煙投入了不少力量，絕不容許失敗，”鬼魈叮囑他道，“切記謹慎行事，真正的時機到來之前絕不可暴.露身手，絕不可露出血氣，你入了此間，就是一個尋常少年，和‘殺手’二字無關，牢記自己是雍帝送給尚江王的寵物。”

霍池冷漠着一張臉。

鬼魈感覺他完全沒有一個潛伏殺手的自覺，很擔心他完成不了他那部分最關鍵的任務，苦口婆心勸道：“頂尖殺手可以無所不能，為了取下目标的腦袋什麽都可以犧牲，即便寧王要睡.你，你也得乖乖的躺在他身.下承.寵……”

“不可能，”霍池打斷他，“我不像你們那麽沒節操。”

鬼魈：“……”

“珠寶黃金你還想不想要？”

霍池閉嘴了。

鬼魈松了一口氣，這小子倔強難馴手段還厲害，作為他在浣飛煙的引路人，鬼魈簡直操碎了心，好在他還有能夠被驅使的動力，有動力就好辦，殺.人取命，誰不是為了巨大的酬勞呢？

當然這小子可能不僅僅是為了酬勞，以鬼魈對他的了解，标以“天字級”的頂級難度更能吸引他心動。

他就像一把含鋒斂芒的寶劍，平時不出風頭，骨子裏卻渴望磨砺，在某一日劍光大盛，驚動四方。

“你想讓他睡他也不一定會睡.你，這人清高傲慢的很，凡夫俗子入不了他的眼，這就成了你的難題了。”鬼魈繼續叮囑道，“你一向聰明，若是不知道該怎麽做，那麽學也要學會了，入清隐別院之後，首要引起他的注意，接近他讓他對你放下戒心……”

霍池：“浣飛煙那麽多高手，接近他有那麽難？”

這是在質疑為何非要以“色”來布局，他還是在這一點上非常不情願。

“他身邊追随的高手更多，就連在江湖間，所能驅使的也不僅僅是歸茫山莊，而且雍帝也不會希望他死在雍都。”鬼魈看向霍池手中的飛煙撰錄，“況且，最為棘手的是他本人，他可不是一般權貴，能夠提槍上馬的尚江王本身也是大雍超一流的高手，實力雖不及幾大宗師傳奇人物，卻也差不了多少，以他的年齡亦可贊一句‘傳奇’，素嚴素淩仙作為歸茫劍的傳人聞名于江湖，然世人不知，他才是素印秋最優秀的弟子，劍術之高值得高手榜上的任何一名劍客矚目，只是他不常用劍罷了，這樣一個人後來又親歷戰場數年，經歷過浴血死戰，一手銀麟長槍更是震攝萬千夷沆人膽魂，雖說身上有傷，卻絕不是不能打了。你覺得不難嗎？”

夷沆原本是大雍邊境最為難纏的宿敵，其國人狡詐多計，甚至比北川虎狼之軍更具威脅，但因為有尚江五府擋着，他們始終不能侵入大雍一分一毫，因為有尚江寧王坐鎮指揮，三年來夷沆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創，時至今日他們對大雍子民再也不敢亮出獠牙。

鬼魈平時不會有那麽多話，對着冷宴才付諸了諸多耐心，也是因為此次的任務至關重要，浣飛煙的上層都很重視……他對冷宴說，事關浣飛煙內部鬥權争利，鬼魈是想要通過冷宴來穩住地位的，而冷宴若要顯名，必得拿下這場天字級。

霍池卻拿懷疑的目光看着他，表情略顯無語。

鬼魈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道：“我是客觀評價，絕不是要稱贊他。”

為表示自己真的只是客觀評價，他又補充道：“我雖然承認他的實力，卻也不得不諷笑他是個懦夫膽小鬼。”

霍池若有所思。

“笑他明明是勢力龐大的一方諸侯，手握重兵，卻甘願陷在牢籠裏，不作分毫掙紮。”鬼魈道，“這事複雜，有空跟你詳說，當聽個故事。”

霍池：“沒興趣聽。”

見他不追問不好奇當真一點興趣也沒有的樣子，鬼魈反而不舒坦了。

他忍了忍，沒忍住，等不到下回有空，吐露道：“皇帝與寧王的兄友弟恭沒那麽簡單，他們可是躊躇滿志的新君和擁兵一方的權王，怎麽可能沒有矛盾？什麽不能理事、入都養病？這中間必然大有文章，他若待在尚江不動，憑他的威望和兵力，大雍朝廷就得日夜忌憚寝食難安，他卻主動入了都，現在人們都以為他是為了不教天下人疑心君臣有隙，為了大雍的太平安穩，才甘願收斂鋒芒把自己放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任皇帝拿捏，人人都贊他忠義無雙、憂國憂民，是一代賢王良臣，可若當真是為忠義，這份忠義便過于愚蠢了，絲毫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還有他和皇帝之間……”

霍池：“你怎麽那麽八卦。”

鬼魈：“……”

霍池：“這些事對于取他的命有用嗎？”

鬼魈：“……”

怎麽會有好奇心那麽淺淡的少年？

“有用，他若仍在尚江王府，那我們便不會有成功的機會，而今他身在雍都，身邊便有了破綻。”

霍池不想聽鬼魈絮叨，把飛煙撰錄大致翻了一遍，翻到最後一頁，看到一張人物畫像。

霍池盯着畫看了一會兒：“……”

鬼魈瞅着他的表情像是要吐槽，先一步開口道：“別那麽多毛病，人家無論長什麽樣子，你該動手就動手，千萬不要挑剔。”

霍池指着畫：“你确定憑這東西能認出來人？”

那畫上是一位身披銀甲、手提長槍的年輕王侯，跨在一匹高大駿馬之上，突出的就是一個霸氣神武、煞氣滿身，那畫風一點都不寫實，除了能看出來尚江王氣度不凡、英勇無畏、不好招惹外，剩下的還能看出來什麽？那五官代入誰都可以的好嗎？能看明白他的臉才不正常。

鬼魈看了看，也意識到了問題：“……這是咱們最好的畫師畫出來的。”

霍池：“真心給組.織提個建議，換個畫師。”

像這種重要目标，組.織都會收集目标的各種信息，包括長相……往後要都用這樣的畫師，殺手連目标長什麽樣都看不出來，礙于身份又不好跟上面指出來，只能自己憑着畫像瞎琢磨，萬一殺錯人了可怎麽辦？能像他這樣直接指出問題所在的少之又少。

鬼魈：“……我會傳達給上面。”

霍池又看了畫像一眼，心底莫名生出一絲異樣，具體是什麽感覺，他自己也不能形容。

銀甲白袍，銀麟長槍……好似在什麽地方見過。

可他又實在想不起來。

鬼魈道：“其實我有緣見過他一回，我給你畫吧。”

霍池點了點飛煙撰錄的封皮空白處，把東西扔給了他。

鬼魈掏出随身帶的墨盒，拿着筆踟蹰了半天，沒被面具蓋着的那半張臉都猙獰了起來，終于在紙上落下了扭曲的一筆。

霍池抱着手臂耐心地等他畫完，看到全圖之後他不再挑剔，奪回飛煙撰錄，撕下原先畫師的那張圖，又把飛煙撰錄丢回去。

鬼魈看着自己筆下混亂的線條：“我覺得我畫的還挺像的。”

霍池：“有點自知之明。”

鬼魈失笑：“以往也沒見你這麽糾結于畫像，放心吧，你一見到他肯定就能認出來，尚江王若是氣質泯然于衆人，也不值得我們費心為他計劃這一場了。嗯……我想想，坊間一直對他有‘人間山水色，卓世尚江郎’的贊譽，你不會殺錯人的。”

人間山水色，卓世尚江郎。

霍池把這句話在心裏過了一遍，道：“才疏學淺，聽不懂詩句。”

鬼魈嘆氣：“你這毛病……你就會氣我！”

霍池沒理他的牢騷，把畫像折好收進懷裏，目光尋向山下的清隐別院：“你們是不是已經動過一次手了？”

“确實有過打算，但沒有機會動手，半年前尚江王府那一回的動靜是別家，殺手這一行也不好混啊，浣飛煙也有競争激烈的死對頭，不過……”鬼魈輕笑了一聲，“他們沒成事，聽說準備了大半年卻在人家地盤上折損了很多好手，又遭尚江五府報複，從那之後整個踏野閣就消失于江湖了。”

霍池：“……”

這滿滿的既視感……浣飛煙也準備了很長時間，浣飛煙也準備潛入到人家地盤上對人家動手。

鬼魈盯着他：“所以你至關重要，小心不要出錯。”

“我明白。”霍池摸出新買的匕首，随意抛了抛，随口道，“殺了他，我便能名揚天下，或許可以在浣飛煙混到頂尖殺手那一列？”

“這是自然，這也是我所希望的。”

“那便好，能夠名揚天下，就能接到更多任務賺更多錢了。”霍池收回了盯着遠處清隐別院的目光，轉着開了刃的匕首如轉石子，輕松非常，他起身往山下走，“無論是為了錢還是名，這一趟任務我都會用心，一定跟你們好好配合。”

“冷宴，”鬼魈喊他，“以往每回見了我都要比試殺人技，最近忘了嗎？”

在他眼裏，冷宴的功夫全是東學一點西湊一點兼之自己瞎琢磨出來的野路子，但這小子天賦極高，又經常磨煉自己，從剛認識那會兒敵不過鬼魈一只手到一年前已經能從鬼魈手上讨到許多便宜了，進步的速度就像他的殺人技一樣令人驚喜，一年沒切磋，不知道他有沒有再長進。

霍池難得勾了下嘴角：“我得直言，你的殺人技很是稀松平常。”

不然也不會想着要憑仗他來穩固地位。

鬼魈道：“我好歹算你半個師父，客氣點。”

霍池：“我不知如何與人客氣。”

“那你今後可要學會了！”

鬼魈出手，攻向了他的後背，霍池眉目一淩，迅速接招。

兩人鬥了數個回合，不分上下。

收勢時鬼魈嘆息：“你小子，對我還要藏着掖着。”他看出來這家夥有意讓了他，沒有使出全力，嘴上不饒人，到底還是客氣了。

霍池表情認真：“對你，沒必要下狠手。”

鬼魈一愣，說不清是欣慰還是怎麽的，他的神色有些複雜：“你永遠知道分寸，不會失敗，此次也要保持下去。”

霍池：“明白。”

鬼魈扔給他一個小瓷瓶：“白玉之局，當謹之慎之，不過你在我這就是走一個流程，解.藥在我身上，事成之後盡管來拿。”

霍池眼睛都沒眨一下，吃了瓷瓶裏的藥丸，幹淨利落轉身而去。

……

大雍弘嘉五年，冬，殺手冷宴隐藏了自己身上的血氣，在浣飛煙的安排下混入了雍帝從各地挑選過來的一群美少年中，進入了尚江寧王所居的清隐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