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真意不明
真意不明
“左翰。”
夜半時分已無困意的皇帝吩咐覆羽衛:“冬日天寒,總有風雪不淨,別院終究偏遠了些,朕不放心,你調些人留心着,不要讓什麽髒東西跑到羲玄跟前。”
左翰領命。
皇帝對寧王無論有什麽舉動他都不會驚奇,都會去照辦,但凡事又都留有幾分餘地,因為陛下一邊擔心寧王的病情關注寧王的安危,一邊又在寧王身邊布設眼線,誰也弄不懂他的真實所想。
覆羽衛留心清隐別院雖然是為別院的防衛考慮,但左翰不敢真的把人杵在寧王眼皮子底下,若惹了寧王不快,難以預測陛下會是什麽反應,所以覆羽衛總是在別院外側周邊盯着,眼下除了特意安排過去的九婵,別院內部沒有別的真正有用的眼睛。
皇帝想了想,又道:“羲玄素來喜愛梅花,上次禦園裏培植的那幾株珍品他可還喜歡?”
左翰一頓。
“怎麽?”
左翰猶豫了一下,道:“回禀陛下,那幾株珍品紅梅并未送到別院去,聽說前次雲毅侯見過紅梅,很是喜歡,就……要走了。”
皇帝皺起眉:“他知道那是要送給羲玄的東西?”
“應是知道。”
左翰心裏明白,雲毅侯犯了忌諱,旁的東西只要他想要陛下都會給他,但送給寧王的東西不行,祝纖雲千不該萬不該招惹到寧王身上去。
此後數日,雲毅侯被禁足于府,不得皇帝召見,這點懲罰放在旁人身上不算多嚴重,對于祝纖雲來說便是要了他的命,畢竟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仰賴皇帝的恩.寵,皇帝若不喜歡他,他就什麽都不是了。
……
譚羲一句話,孔蘅果然不必再受責罰,他全須全尾的被送回了松園,整個人都變得戰戰兢兢,全沒了往日裏的熱心活潑。
“你也是,如何能動歪心思?”大家都不敢再搭理他,只有淳于虔一見着他便把他拉到了跟前,語重心長道,“做人無論身處何種境況都應該行的端做得正,誠懇忠實問心無愧,這回王爺大度寬恕了你,下回可不要再犯了。”
孔蘅低聲道:“我去暗.牢蹲了一遭,沒有見到王爺。”
淳于虔皺起眉:“你怎麽還是這種心思?”
“淳于大哥難道不是嗎?”孔蘅表情發木,“你難道不想爬.上王爺的床?有了王爺的寵愛才有施展才能的機會,不然誰給你機會?你日日打拳練功夫,練得再好,卻永遠沒有用武之地,磨砺十年也不如跟上.位之人睡上一覺有用。”
“你!”淳于虔那麽溫和端正的人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氣完,又有幾分心疼。
“淳于兄怎麽還是這般‘純潔無瑕’,你的小兄弟都已經大徹大悟了。”一陣笑聲傳來,兩人看去,正見墨臨趴在窗臺上笑吟吟地看着他們。
他是松園衆人最不能理解的人,心機外露于臉,又生就一副豔麗撩.人的相貌,大家都以為他是争寵的勁敵,誰知道他入了松園卻完全“不求上進”,整日游手好閑,吃吃喝喝睡睡,好似把清隐別院當成可終身托付的養老聖地了一般,格外讓人不能理解。
孔蘅頭一次沒那麽怕墨臨,繼續木着臉道:“墨公子看似随心所欲什麽都不在乎,其實心裏急壞了吧?你有這樣出色的臉,王爺卻根本看不到你,無論你想通過王爺獲得什麽,榮華富貴還是權勢威名,都沒辦法得到,你在這松園之內做不到什麽都不求,整日惡言譏諷別人,你自己又好到哪裏去了?”
墨臨斂了笑意,眼底藏着幾分殺機,他想把這小家夥的腦袋碾碎,好看看裏頭裝的都是什麽東西,敢如此挑釁于他。
好在他還記得自己是在寧王的屋檐下,磨着牙根忍住了脾氣。
淳于虔這會兒都要震驚了,實在沒想到孔蘅怼起人來會這麽的伶牙俐齒。
“我剛剛回來的時候他們都笑話我,”孔蘅傷心道,“可他們還不如我呢,我至少還折騰點事,他們個個都跟雞圈裏的小雞崽一樣,又愚蠢又張揚又閉塞,以為學學辛公子花枝招展就能吸引到王爺,可惜王爺看不上蠢人了……就算有誰真的得到了王爺的欣賞,他們也根本不知道。”
霍池練完劍回來從窗邊經過。
孔蘅立即看向他。
霍池:“……”
墨臨眉毛一挑,打算看熱鬧。
淳于虔則十分擔心孔蘅要怼霍池什麽……跟孔蘅不一樣,淳于虔深知霍池的危險,就算霍池從不在他們面前展露,他也隐隐可以察覺的出來,這名少年除了擁有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恐怕也有與年齡不相符的實力。
孔蘅木然的表情卻瞬間溶解了,他展顏一笑,推開門跑到霍池跟前:“冷公子,好久沒見着你了,我很想你呢。”
墨臨、淳于虔:“……”
霍池心道:你就被關了一天。
孔蘅眼睛亮晶晶道:“不知道為什麽,樂大人雖然抓了我,卻并沒有罰我,是不是你幫了我啊?”
霍池冷淡道:“沒有。”
說罷便準備回房洗漱,之後還要去竹林那邊,不是他有多願意見到毒醫以及被毒醫逼着喝藥,而是譚羲時常會去那裏同毒醫下棋……說到這事也是奇怪,毒醫的棋藝和棋品都很爛,霍池這種不通琴棋書畫的人都能看出來的爛,譚羲竟然可以一直和他心平氣和的下下去,實在匪夷所思。
……他當然不知道譚羲是為了幫他解流離散才被迫同毒醫下棋的。
孔蘅不肯放過霍池,抓住他的手臂道:“冷公子,我……”
“放手。”霍池眼眸冰冷。
孔蘅渾身一陣顫栗,連忙松開,剛剛有一刻他覺得自己就要死了,他受到了莫大的驚吓,眼睛裏立時便冒出了淚花。
霍池并不為此眼淚動容,他從來都是如此冷漠,與誰都不親近,好似永遠都不會在意誰。
當然,內心是否為誰動搖過,外人是完全不知道的。
……
夜晚。
孔蘅在屋裏擦拭着一根弦絲,這弦絲不同尋常,不是用于長琴之上,比普通的弦絲更為柔韌,也更為鋒利。
他用手背抹了把眼睛,把眼淚擦幹淨,神色間露出一點急躁,又趕忙隐了下去,同時把弦絲收進了袖中,在這別院之中不能流露任何真實的情緒,哪怕是在自己房中也不行。
他在別的地方毫無優勢,甚至沒有一張足以勾.引男人喜愛的臉,但他極善于隐藏自己。
必須要想辦法見到寧王。
“咚咚。”
屋門忽被敲響。
孔蘅警惕看過去。
外間傳來淳于虔的聲音:“小蘅,松園裏又送來一些新鮮的魚羊肉,他們說還要烤着吃,你要嘗嘗嗎?”
孔蘅松了口氣,起身拉開門:“淳于大哥,現在就只有你還願意理我了。”
“你自己不要老想着那些事,快來喝酒吃肉吧。”
孔蘅點了點頭,跟着他來到院中廊下,火爐裏已經生了火,衆人圍坐着取暖烤手,那些魚羊肉還放在一旁,他們都等着淳于虔動手,孔蘅坐了下來,衆人雖不怎麽待見他,但也沒明着給他難堪。
淳于虔坐下忙活,熟練的把鮮魚處理好串在簽子上。
孔蘅盯着那火苗,低聲對淳于虔道:“淳于大哥,對不起。”
淳于虔一愣,又極為寬容的笑道:“你心急之下說了幾句胡話,我還能當真?別放心上。”
孔蘅心裏一安,想了想,又轉向獨自坐在角落裏等着吃烤肉的墨臨:“墨公子,對不起。”
墨臨靠過來捏了捏他的臉,含着危險的笑意道:“小東西,再敢惹我,我就弄死你。”
孔蘅悚然一驚,連忙躲開他遠一些,墨公子果然還是讓人害怕。
放完狠話,墨臨懶洋洋地打了哈欠,心想淳于虔幹活真是慢,什麽時候能吃上肉啊。
大家都在閑聊,連孔蘅都厚着臉皮跟別人搭上話聊起了共同話題,只有墨臨被“排擠”在外,他百無聊賴,自己先喝上了酒。
不知道喝了多久,羊肉已經開始冒出香味,墨臨醉眼迷離,透過蒸騰的煙霧看到剛剛回來的霍池……這少年身體裏有一團極為灼亮的火焰。
他迷眼笑了笑,誰也看不出他這笑容裏又是怎樣的不懷好意。
淳于虔正招手:“冷公子也過來吃點吧。”
霍池微微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
是美食誘.惑了他。
墨臨舉杯對着他:“要喝酒嗎?”
霍池沒理他,坐在一旁毫不客氣地接過了一條烤魚。
孔蘅像最初那般湊到他跟前,想到剛才的情景,他悄聲道:“冷公子,墨公子是不是想和你交朋友啊,我看他只問你要不要喝酒。”
霍池瞥了他一眼:我跟你很熟嗎?
他也不在意墨臨。
孔蘅立馬小聲道:“對不起。”
說起來霍池的脾氣一點也不招人喜歡,冷僻過了頭,淳于虔都不明白孔蘅為何總要纏着他。
淳于虔看着他們笑道:“大家都在一個院裏,怎麽說也熟識了,不要鬧什麽脾氣,來來來都一塊分肉吃。”
一群人都湊了過去,分了烤肉邊品嘗邊繼續方才的閑聊,相互之間似是有了些其樂融融的氛圍。
畢竟是身在清隐別院,他們的閑聊怎麽也離不開尚江寧王,起初還有些拘謹,只是說一說寧王那些早已深入人心的事跡,後來個個飲多了酒,漸漸放肆起來,從寧王多年未娶王妃說到寧王手裏都收藏了多少奇珍異寶。
隔着爐火,霍池往話最多的那人身上看了一眼。
“不娶王妃,是覺得沒人能和他相濡以沫白頭偕老吧,太孤獨了。”墨臨一向不忌諱自己的言行,說什麽話都像是要發神.經,衆人都不敢搭理他,墨臨看向了淳于虔,“淳于兄知道江湖事嗎?”
淳于虔是個再溫和不過的老好人,不好不搭理他,因此道:“略聽說過。”
墨臨便笑道:“咱們的王爺不僅在朝堂間舉足輕重,在江湖上也很有姓名呢,他有權有勢,肆意擄走了江湖人人想要的神功秘籍和那些名劍寶器,吶,”他朝某個方向挑了下眉,“他手中奇珍異寶不少,最為珍貴的眼下該是雪霁篇吧。”
“雪霁篇?”
幾個公子相互看了看,有人真的不懂這是什麽,有人一聽就亮了眸子偏還要裝作懵懂無知,有的則直接搬着凳子往墨臨那邊靠了一點:“雪霁篇當真在王爺手裏嗎?”
墨臨道:“藏寶樓中放着呢,聽說收藏秘籍寶劍是他的樂趣,雪霁篇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再好的東西,王爺若只是收藏起來,便說明它們只有被收藏的價值。”淳于虔道,“都說練成那神功可以登頂武林、笑傲群雄,可所有與雪霁篇有關的人最後都落不到什麽好下場。”
“不管怎麽說,那還都是天下第一的武學心法,”方才那人忍不住道,“人人都覺得那是邪功,可誰又不羨慕當年叱咤風雲的雪霁妖女?”
“想要啊?”墨臨笑吟吟道,“既然近在眼前,那就去取啊。”
那人連忙擺了擺手:“咱們說笑而已,我可不敢。”
墨臨醉意熏熏道:“江湖人人都只想要雪霁篇,那是因為他們大多數人都沒聽說過濯心寶錄罷了……那也是一門絕妙玄秘的心法呢。”
濯心寶錄?
衆人對這個名字就實在陌生了。
霍池喝着酒,若有所思,他沒有對雪霁篇和濯心寶錄産生興趣,他在思考自己的判斷可能有誤,墨臨的目的或許不止是為刺殺,多日未見行動,說不定是另有謀劃。
本來他不會對旁的人和事賦予那麽多關注,但因為身在別院,別院裏有譚羲,他便忍不住多關注了一些。
……
只要聽說過雪霁篇的習武之人,就無法不對雪霁篇心動,可那又不是誰都能擁有的東西,尚江王把它按在手心裏,四方蠢蠢欲動的人就不得不消停了下去,即便有人膽大包天也不敢明着搶奪,只能喬裝隐藏着來。
這本來不關孔蘅的事,可聽了墨臨的話後他心裏實在有些好奇,翻來覆去到次日,天還未亮孔蘅便爬了起來,他踟蹰許久,猶豫着拉開了房門。
正看到霍池要出門。
“冷公子?”
霍池看到他,皺了下眉。
他與人冷漠,但也不會随便厭惡誰,此前還為孔蘅求過情,這會兒看到孔蘅這鬼鬼祟祟的模樣,不由讓他懷疑自己求錯情了。
孔蘅道:“我……我去下茅房。”
霍池點了下頭,徑直出了松園。
孔蘅走到院子裏溜達了一圈,又回到了屋裏。
還是謹慎些,不要因小失大。
……
天亮之後,衆人各自在房間裏用早飯時都聽說了一個消息——有人夜半擅闖藏寶樓,被守衛擒拿,已經關入了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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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