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磨劍戲趣

磨劍戲趣

霍池平時起的便早,今日不到寅時三刻便睜開了眼睛。

躺在樓羲玄的床上,嗅着他的氣息,霍池實在睡不安生,一腦袋的旖.旎想法散不去,越睡越亢奮,他琢磨着自己的狀态,感覺需得跳到鏡湖裏冰一冰自己才能好受些。

他努力想些別的事情來分散注意力,從父母之仇到他以往所殺的每一個人全都回想了一遍,又在心裏判斷五大弑奴的真實實力究竟如何,最後又想到近些年所聽聞的江湖恩怨,一樁樁一件件,其實很多他都記不清楚,但他還是努力地去回憶。

然而腦子活躍了一圈,一不小心還是被樓羲玄的呼吸所吸引,他将手伸過去,探向樓羲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

每個人的心跳都是不一樣的,他曾親手将一條條性命了結,生與死奔赴的剎那,心跳的頻率會驟然加快,又猝然消逝,他以這樣的距離靠近樓羲玄,聽着他的心跳,就好像要取走他的性命一般,但他沒有那麽做,這對他來說其實很新奇,畢竟除了殺人之時,他不會跟人靠那麽近。

喜歡嗎?

他喜歡這個人。

為他的每一次呼吸而歡喜。

可他的喜歡又不值錢,他不會因為這點喜歡就放棄自己的事情,他甚至都不願意對這個人坦誠他的名字。

冷宴,由始至今都只不過是一個代稱,只是一個殺手的名字罷了。

霍池以往沒有特意去考慮的問題是:我為什麽不願意坦誠?

因為不信任嗎?

還是那些愛意不足以令他剖開自己的傷痕?

又或許更複雜……真實的他與他的心上人處于光與暗的對立面,他們從不屬于同一個世界,曾為“殺手”的經歷只不過是他身上最微不足道的痕跡。

原因太多了。

然而在有着種種顧慮的情況下,又總是情不自禁地去靠近,很多時候他的直白熱烈令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控制不了。

霍池想:我真是一個很惡劣的人。

我只是貪戀他的容色嗎?

……

“睡不着?”

靜夜裏忽然響起的聲音帶有幾分困倦的沙啞,聽起來格外性.感。

霍池回神。

樓羲玄捏了捏他不規矩的手,塞進被子裏:“在想什麽?”

不讓放在胸.口,霍池便把手搭在他腰上:“今你生辰,該當如何慶賀?”

“樂堯安排了生辰宴,”他貼的太近,樓羲玄覺得熱,随手推了一把,“都沒什麽意思。”

指尖不經意撩過了少年的脖頸。

方才還冷靜思考問題不斷反省自己的霍池瞬間覺得心裏有點發癢,他也不管自己理智不理智冷靜不冷靜了,半坐起來盯着尚江王,直言道:“你在引.誘我。”

樓羲玄都沒睡醒,對這個控訴很無辜,懶懶道:“什麽?”

“你不拒絕,”霍池道,“我爬.上你的床,你沒有趕我走,還這般不設防備,不是引.誘是什麽?”

“……哪裏學的這一套?”樓羲玄擡手胡亂揉了下他的腦袋,又道,“你若平常也是這般,定讓人忍不了。”

霍池一僵:“很……油嘴滑舌嗎?”

樓羲玄:“很不正經。”

霍池沉默良久,嘀咕:“在床.上還要什麽正經。”

他們兩個都在進行着自我拉扯,想.要又不敢要,想靠近又要拒絕,霍池的身體很誠實,然而他心裏藏着秘密,樓羲玄對霍池所想之事其實沒那麽介意,反正對霍池不介意,但他另有顧慮……在這樣的情況下,又總是不自覺地去撩.撥對方。

所以相處起來又古怪又微妙。

誰也不曾對誰坦誠。

霍池在昏沉的夜色裏打量男人的輪廓,自然是看不清楚的,然而模糊的容顏就像神秘的畫卷一樣,愈加引人入勝,他知道這個人對他的吸引有多強烈。

他很掙紮。

他說:“過不了多久我就可以長大一歲,很多人同我一樣年紀時便已經成了親。”

所以該做的事都是可以做的。

他的語氣很認真,态度很真誠,也只有在這件事上才全然真誠。

“嗯?”

樓羲玄裝作不懂。

霍池心裏做着艱難的決定,伏.低身體把腦袋埋在他頸側,低聲道:“你若答應,要我退讓也不是不行。”

這就實在讓人拒絕不了了,再心冷如鐵的人也無法拒絕。

可樓羲玄擡手撫了下他的腦袋,道:“若睡不着,便去應我那場游戲,整個清隐別院都會為你準備。”

他比霍池更能看懂霍池。

他看穿了這家夥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再多的熱情也都只是一時之興,根本沒想過長久。

當然,尚江王不會介意小混蛋的這一點,他不是玩不起的人,讓他猶豫的還是他們之間的淵源。

霍池心裏失落,腦袋蹭着他的脖子拱了拱,最後還是聽話的起身了。

他穿好衣服,束上腰帶時聽到身後的動靜,樓羲玄坐起來,探手抓住他的腰.帶一扯,霍池順從地被扯到床榻裏坐下。

樓羲玄從後輕輕扳過他的臉,呼.吸貼近,咬.住他的嘴.唇,給了他一個吻,異常溫柔。

這是一個纏.綿悱.恻的深.吻。

霍池沉溺其中,心裏在想:你也控制不了嗎?

嘴上則冷靜道:“你總是這樣。”

忽遠忽近,打了一棍再給顆甜棗,勾的人更加心.癢難.耐。

樓羲玄:“可喜歡?”

霍池又誠實了一次:“喜歡。”

不管這人用沒用套路、是不是玩.弄他,他都挺喜歡呼.吸交.融時的感覺。

尚江王大概也很喜歡。

樓羲玄道:“等你取到寶物。”

霍池點頭。

打開屋門,天地之間仍是一片昏沉冷寂,而這樣的寂然裏卻又另藏玄機。

整個清隐別院都為他做好了準備。

機關玄門分為九重,明衛暗衛則分守不同的位置,都在等着他去挑戰。

這場游戲并不簡單。

藏鋒在身側轉了一周又回到了掌中,霍池踏出流水居,躍到最近那棵樹上,冷靜觀察這龐大園林裏的一切。

……

流水居內,樓羲玄開始喝他今日的第一碗藥。

沒過多久,毒醫過來診脈:“今天皇帝那邊肯定會來人,你要呈現個什麽效果?”

樓羲玄道:“半死不活,茍延殘喘。”

“你本來不就這樣子嗎?”毒醫喂給他一顆藥丸,嗤笑,“就算你只剩下一口氣,那些人也不會放下警惕,你若現在真死了,他們又會擔心不好收服黑甲軍,沒人牽制西平赟王,好在夷沆已平,東境不會再有麻煩,否則他們又會期盼你沒死沒傷,人性就是那麽賤。”

樓羲玄淡聲道:“誰說東境已無波瀾。”

“沒有敵人,殺敵的尚江王就是最大的波瀾。”毒醫突然反應過來,“你要造出一種東境未穩的假象?還是又發現了什麽?”

東境不穩,朝廷便仍舊需要尚江王去擺平。

樓羲玄沒有細說。

毒醫也沒有細問,他不是一般的醫者,這清隐別院內的任何事情都不會有意瞞着他,許多內情他甚至比尚江王的臣屬更為了解,但他也不是都有興趣,他了解那些東西,卻又不參與進去。

診完了脈,目光從床側滑過,毒醫問:“到哪一步了?”

樓羲玄看向他。

毒醫:“我要你忌酒戒.色,你偏偏跟我對着幹,人都跑到床上來了,真要破戒?”

樓羲玄:“……”

他輕輕笑了一下:“會死嗎?”

“做鬼也風.流,你就喜歡這種刺激。”毒醫的神色并不是責備,而是透着幾分興味,他整日埋頭在醫藥.毒.物裏,難得起了點八卦的心思,“真把人收了?”

樓羲玄沒說話,倚着靠枕,腦子裏想着霍池。

“死不了,”毒醫道,“戒.色只是我随口說說,你已經忌了太多東西,這點事還是可以做的,就跟琴棋書畫一樣,陶冶意趣,愉悅身心,只要能讓你開心就是好事……但是不能太過分。”

“何為過分?”

毒醫:“不要太激烈。”

樓羲玄:“……我們何時可以這般無話不說了?”

暗指毒醫操心太多。

“我遲早有一天會被你給氣死!”毒醫怒目瞪向他,用眼刀把他淩.虐了一個遍兒,提起藥箱便要走。

……

尚江王幕下高手如雲,雖則他本人說能夠評為武道一流的只有寥寥幾個,但真正交手之後就會發現尚江王太過謙虛。

他身邊怎麽可能留酒囊飯袋。

守衛千百,即便只有實力突出的數人參與進來,要霍池一一對決并贏過他們也實在太為難了,主要是太累,所以游戲的規則并不是取勝,而是以整個別院為演武場,要他突破一道道機關,堪破玄門遁甲,在這個過程中會有守衛不定時出現與他交戰,他們神出鬼沒,可戰可退,但若是霍池從他們身上取走了一樣東西,被取走東西的守衛便要退出游戲,等到所有守衛都退出,游戲便接近了終點。

因此在整個游戲過程中,霍池要完全抛棄他那不愛跟人動手的習慣,只有全程掌握主動才能更快的玩到最後。

這游戲的确磨煉人,霍池答應了樓羲玄,就絕不會退縮。

千百兵刃層出不窮,少年迎刃有餘地穿梭其間,當他不再思考情.愛時,他便恢複到了最冷靜沉着的狀态。

……

清隐別院好似如同往常一般平靜,然仔細去聽,便可以聽到兵刃相接的聲音。

毒醫走到門口,又退了回來:“你喜歡的那小子,是不是有點什麽特別的背景?”

樓羲玄:“你不會感興趣。”

“我的确沒什麽興趣,就是……”毒醫皺着眉,“每次看到他,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你說是為什麽?”

樓羲玄搖頭。

毒醫盯着他:“若有什麽我應該知道的事你不讓我知道,小心回頭我把你紮成刺猬。”

“随便。”

毒醫聽着外間的劍鳴之聲,又道:“我可能有點誤會這小子了。”

不等樓羲玄問,他就自顧自坐下來倒了一杯茶,道:“他早就猜出來我的藥不是給他治腸胃,但你沒讓他停,他就一日不落的跑到我那裏讓我給他看病。”

“流離散怎麽樣?”

毒醫:“毒.素完全清除出去還需要點時間,每日這樣調理着,不出一個月便能痊愈,就像沒中過毒一樣,到那時他失去的所有記憶都會回來。”

樓羲玄道:“重栖,多謝。”

毒醫罵他:“你假不假?這會兒又知道套近乎喊我名字了,剛剛說的什麽話你還記得?”

樓羲玄:“我的錯。”

“誰跟你是朋友誰命不長!”毒醫憤然咆哮,咆哮完又說回正題,“前日他到竹林,跟我拐彎抹角打聽你身上的毒傷,想知道解毒之法。”

樓羲玄:“不要跟他說。”

毒醫:“我告訴他了。”

樓羲玄皺眉。

“擔心什麽?多一個人知道缺的那東西不就多了一條路嗎?”毒醫喝着茶,特意着重道,“我看他關心你,不似作僞。”

樓羲玄垂眸,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麽:“略感意外。”

“你倆果然很像,看着一個比一個冷心冷情狼心狗肺,卻意外的重感情,又都不肯承認,而且也不敢相信旁人對自己的好。”說到這,毒醫有些跑神,也慢慢跑了題“……剛認識你的時候,我想不明白那個人為什麽會和你成為朋友,他一向不喜歡心思深的人,後來才知道你們其實也是一類人,都有自己的堅守。”

樓羲玄奇怪他會主動提起,道:“北境戰局将定,他快回來了。”

毒醫斂了神色,碧色眸子微沉:“是嗎?那跟我沒有關系。”

他蹙着眉,又道:“忘了要跟你說什麽……我是想提醒你,你跟那小子都是喜歡把緊要事情憋在心裏的人,真心像蠶繭一般裹了一層又一層,害怕被別人看透自己的真實,這可不太好,你們還是說開一些,雖不知他還有什麽目的,但他很看重你。”

毒醫時常不說好話,動不動就冷嘲熱諷暴怒生氣,可心裏的想法卻跟樂堯是一樣的,他們都想給樓羲玄找尋牽挂。

……

游戲經過精心的編排,每一關的難度都不一樣,霍池回憶着樓羲玄教給他的那些東西,一關一關的闖了下去。

參與的守衛都經過了精挑細選,每個人所擅長的東西皆不一樣,有人輕功卓越,有人刀法突出,有人擅使暗器,有人則千變萬化,霍池一一跟他們交了手,從這些千變萬化中尋得機會,從他們身上取走物品。

幾乎每個人動手前都會說一句“冷公子,承讓了”,然後誰都不敢放水,個個都很努力地要給冷公子充當練手工具,陪他玩完這場以“磨煉”為主題的游戲。

九重玄門過,霍池都不清楚用了多少時間,只感覺前胸貼後背,餓到極限了。

他從某處屋脊上跳下來,一眼便看見樂堯站在路口,對他笑道:“冷公子,辛苦了。”

霍池把收集來的物件遞給他,問:“寶物在哪兒?”

“公子不要急。”樂堯把東西接過去,“塵華館裏開了宴,你想去嗎?”

霍池:“他呢?”

樂堯:“禦醫過來,正在流水居診脈。”

霍池沒再吭聲。

這種時候他不好回流水居,也不想去滿是烏煙瘴氣的塵華館,樓羲玄什麽時候去宴廳,他才想去。

樂堯揣摩到了他的意思,道:“先跟我去一個地方吧。”

霍池不解其意,跟了過去。

一間屋門打開,屋裏擺了一桌子的美食,都是霍池中意的,除此之外,還有一壇酒。

霍池眼眸微亮,又遲疑道:“這是最後一關?”

樂堯失笑:“這是王爺讓給你準備的,折騰到這會兒想必累極了,填飽肚子,再洗去疲倦,之後若想去塵華館,有人會給你領路。”

霍池道:“不必了。”

清隐別院內的路都已經被他給摸透了。

吃飽喝足之後,霍池便摸去了塵華館,正趕上樓羲玄踏進宴廳,他藏在角落裏,心想這人還是了解他,提前給他準備了飯菜,不然就算進到宴廳他也不願跟那些人同席吃飯。

……

宴飲過半,宴廳愈加熱鬧,有人奏曲,有人唱和,有人揮動彩袖獻舞,有人則捧進塵華館裏一把寶劍。

此劍一出,所有修武的人都心生警惕,霍池亦摸向了腰間的藏鋒。

而樓羲玄似乎早有預料,淡定地說出了劍的名字。

“回游。”

話音落,坐于席間一直神游天外的墨臨擲了酒杯,他身影飛快,幾乎眨眼間便到了那獻劍的武者身邊,拔出回游劍,一劍斬殺了錦毯之上正在舞動的年輕男子。

腥血四濺,尖叫四起。

那男子身上藏着的毒針散落出來。

原來又是一名刺客。

染血的回游寶劍光亮灼人,墨臨舉劍,指向了上位主座。

便也将萬千淩寒劍意一齊襲向了主座上的尚江寧王。

在墨臨行動的瞬間,霍池同時拔劍,躍到樓羲玄身邊,揮劍擋下回游一擊,藏鋒橫在身前嚴陣以待,司空澗也取下了臂上之劍,驚詫道:“樂堯沒說松園裏邊藏着的是他!”

昨日剛說過赫連屏,他那些瘋狗弟子就出現了,而且是其中最瘋的一個,這麽危險的家夥,司空澗做不到只是幹看着。

墨臨望着樓羲玄,緩緩道:“你和從前一樣,骨子裏自大又張狂,明知獻劍是陷阱,卻還是允許回游到了你面前。”

樓羲玄面色不驚,目光從霍池背上滑過,這才看向執劍之人,淡然道:“荀墨臨。”

荀墨臨微微笑了起來,笑意詭谲:“樓羲玄,我來赴我們的十年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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