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CHAPTER03
CHAPTER 03
晨光熹微時,有光照進樹影。
陳煜走在隊伍前,跟鎮長和一群鄉領導走走看看。
“大概情況前面已經說過了,上面格外強調,要優待諸位省話劇院的老師。這不您要求的排練室,咱們也盡量滿足各位……”
老鎮長引着陳煜往前走,陳煜朝邊上看了看,似是一頓。
隊伍裏遲遲不見某人身影。
靳青忙着在後頭自拍,阿輝替他舉着相機,一口氣咔了十多張。
好山好水無需濾鏡也美得賽若仙境,排練室選在一處吊崖邊,正對一面小瀑布,走近時還能聽到泉水泠泠的聲音。
陳煜被領導書記們擁着,七嘴八舌說着鎮上的事。
直到一座矮房子前,衆人停下了腳。
鎮長指着那矮房道:“不怕老師笑話,這還是雲深第一座水泥房。進山時您也看見了,咱們當地人住的都是竹樓,或土屋。只怕老師們覺得寒酸,更不想丢了雲深的臉,這才臨時征用了這棟屋子……”
“征用?”
陳煜看了眼那房子,普普通通的平房,放在北京上海,乃至荊川,也不過一介城中村水準,他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鎮長繼續道:“這房子本不是公家地,它有主兒,屋主就是小徐,就是那個徐秘書啊,您見過的——”
話才說完,他往身邊瞅了瞅,“小徐呢?”
“他昨晚喝多了,請了半天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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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的,怎麽就喝多了?”鎮長咂了咂嘴,面色一沉,“不知道今天還要帶老師們參觀嗎?太不像話了。”
“他說就請半天,不耽誤下午的參觀。”旁邊人回得恭敬。
陳煜撇開臉,走到一旁檢查起牆面上的裂縫,假裝什麽也沒聽到。
鎮長忙過來賠笑,“抱歉啊陳老師,本想說讓小徐給您介紹這屋子,畢竟他是屋主,最了解這房子。咱們也不懂,不知道這兒适不适合做排練室,您看看哪裏不滿意,不滿意的話咱就……”
“我很滿意。”陳煜拂過牆面,碾掉指腹上沾染的牆灰,輕輕一笑,“就這裏了。”
“不再看看別的嗎?”鎮長怔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說:“怕老師們要求高,本來還備了好幾個地方,想讓老師慢慢選……”
“您不是說這是鎮上第一棟水泥房嗎?”陳煜拿濕紙巾擦了擦手,面對着牆,又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鄉親們的誠意感受到了,我覺得這房子,很好。”
“煜哥!”
陳煜正跟鎮長說着話,窗外探進個小腦袋,也不怯場,當着滿屋子領導書記還笑眯眯的。
“煜哥,就這兒吧,我喜歡這兒。”
靳青舉着來雲深前剛換的新手機,他為了來山裏拍照,特意換了新款卡西歐。
陳煜沖他一笑,對鎮長說:“那就這裏了,代我謝謝各位鄉親父老……”
凝了兩秒,他又補充:“還有徐老師。”
“哪裏的話,應該的應該的……”
衆人你來我往地又客氣了半天。
不知不覺間,到飯點了。
吃飯是在鄉政府食堂解決的,雲深雖是個破落小鎮,但夥食意外不錯。
陳煜地道南方人,飲食偏甜口,但他胃出格,就好一口辣。
來了雲深,靳青還怕吃不慣,偷偷給陳煜塞了十幾包方便面。結果吃得比陳煜還歡。
雲深口味偏陝湘,濃墨重彩的辣,使陳煜等一幹南方漢子吃得一本滿足。
飯後陳煜在樹下消食,鎮長公務纏身,不能事事陪同。
臨走前他告訴陳煜晚點徐巍就來,帶他們四處參觀,也算對鎮子做個初步了解。
本着昨夜和某人在檐下漫談,他第一次吸旱煙,也算是個新體驗,陳煜特意給徐巍備了幾條速溶。
陳煜有喝美式的習慣。即便來雲深,行李箱裏也常放着好幾盒雀巢。
到這種地方,就別奢求什麽手工現磨了,只要不是優樂美,或香飄飄,就已算是貴族體驗。
陳煜陪靳青打起會聯機小游戲,連輸三回合後,徐巍姍姍來遲。
他像是剛從床上爬起來一樣,頭發亂糟糟的,像個沒成型的雞窩。
身上的襯衫也像是抹布般挂着,七松八垮沒個正形,罕見的倉皇。
“不好意思……昨天喝大了……”
男人雙手合十,不停鞠躬致歉,日頭下的蠟臉滿是疲倦。
陳煜放下游戲機,看了他一眼,神色莞爾。
徐巍轉過身,用手攏了攏頭發,使雞窩頭看起來不那麽誇張。
他又理了下領口、袖口和褲腳,一一确認無誤後,方坐到阿輝身邊。
徐巍說:“鎮長跟我說過了,說你們上午去看了排練室,怎麽樣,房子可還好?”
“挺好的。”
陳煜答,眸子一轉,忽愣住了。
徐巍:“怎麽了?”
“別動。”他張張唇,對面人赫而怔住。
如他所言,徐巍定格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陳煜起身攏近,擡手掠過他發梢,揪下一片枯葉。
“有葉子。”
陳煜噗嗤一笑,将枯樹葉扔到旁邊花壇裏。
某人耳根漸有些紅了。
“咱雲深雖然小,但勝在歷史悠久。早在八九年前,就已經在做旅游開發了,只不過現在是淡季,外地人少,等到了秋冬人就多了。”
徐巍拿着根竹竿,當做拐杖,與話劇院等一行人徒步爬上山包。
距離頂端百十來米的位置,灌木密集,陳煜一邊用手撥着近腰高的野稗草,一邊用GPRS尋找着導航。
“在這兒,探路只用這個。”徐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別了陳煜一眼,“陳老師這些設備,還是留到回了城以後再用吧。”
陳煜望着信號空格的屏幕,嘆了口氣,将導航器塞回背包。
“為什麽秋冬人多?”陳煜問。
徐巍愣了下,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接自己說的那句“等到了秋冬人就多了”。
“因為秋冬蛇在冬眠,不會跑出來亂咬人。”男人用竹竿敲了敲前面的石頭,待确認草後沒有蛇蟲後,說:“陳老師忘了,雲深最不缺的就是蛇。”
“蛇?什麽蛇?哪裏有蛇?!”
後頭的靳青一臉驚恐,緊抓住陳煜的襯衫,往他身上扭。
“煜哥,我怕蛇,你保護我。”
他抱住陳煜的腰,像個孩子,天真又傻氣。
陳煜摸了摸他的頭,柔聲道:“蛇有什麽好怕的?再說了,真遇上了,會有人保護我們的……”
話沒說完,朝前面眺了一眼。
“是吧,徐老師?”
“當然。”
徐巍微點點頭,撥開雜草,登上最高處。
陳煜緊随其後,任靳青黏在自己身上,倒真像是一對不分不離的好姐妹。
隊伍後的阿輝打趣道:“別說,今兒陳老師一身白,靳老師一身綠,不仔細看,還真像是白蛇與青蛇。”
“那你就是法海。”靳青扭過頭,露出一臉精笑:“大叔嘛,就是許仙。”
衆人哄笑。
“靳青……”陳煜拉了下身旁人,努嘴道:“沒大沒小……”
“沒關系。”大叔本尊隐隐一笑,笑眯眯道:“我本來年紀就不小了。”
我本來……。也想做許仙吶。
“徐老師多大?”
陳煜問,玻璃珠子似的眼眸把徐巍從頭到腳審了個遍。
他喜歡斜眼瞟人,只露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全貌。
“八八的,”徐巍伸出兩根手指,比作八,“屬龍。”
“那剛好哎。”陳煜扇着手裏的紙扇,蕩起一臉倩笑:“我們真有緣。”
“怎麽了?”徐巍愣了下,不懂他在笑什麽,“陳老師也八八?”
“不,我□□的……”陳煜含羞垂眸,欲語還休,“不知道徐老師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龍蛇一家親,你屬龍,我屬蛇,你不覺得我們……。很有緣嗎?”
男人堪堪抛來一個笑,婆娑樹影裏,某人面龐因日照顯得過于蒼白。
也不知他本來就這樣,還是要演《白蛇》的緣故,徐巍總覺得陳煜“蛇裏蛇氣”,總有些妖氣在身上。
他那細長身子如枝蔓般斜搭在一棵松木上,像極初訪人間時還沒來得及學會走路的白素貞。
陳煜的眼睛,那雙略帶三白的狐貍眼,無時無刻不透着一股厭煩勁兒,看什麽都感覺煩煩的,像是在說“好吧”“就這樣吧”“今天就到這裏了吧。”
可徐巍就是沉迷于他這些做作的小表情和小東西。陳煜習慣拿扇,不管去哪裏都喜歡帶着折扇。上面寫着徐巍讀不懂的顏真卿書法,這樣的扇子他有好多,每次都不重樣。
在山裏,他邊走邊打扇,喘兮兮的,柔弱得像張紙。
徐巍跟在他身後,聽他喘,身上跟油滾過一般,莫名地熱。
想弄髒他,壓他在身下。
徹頭徹尾地玩兒壞他……
烏雲蔽日。
衆人在山頂磨蹭了半小時,下山時有雨,一行人狼狽,躲在亭中避雨。
陳煜還好,只淋濕了小半邊外套。倒苦了徐巍,米黃色的汗衫濕了個透,聊勝于無的布料後,隐約可見幾排腹肌線。
他幹脆将上衣脫了,就這麽光着膀子在衆人面前晃。飽滿的肱二肌就像鼓脹的風帆,似乎能擠出一手的浪。
陳煜撥弄着相機鏡頭,拉近焦距,前景由一棵月槐變作一個男人。
徐巍呆坐的樣子很乖巧,與他的粗犷外形并不相符。他剔鞋面上的草芯子,就像在剝一枚易碎的葡萄。
拇指食指配合中指捏住一撮兒芯,輕輕一揪,放到一邊。
徐巍不着急扔,而是先撚一撚,用大拇指将草芯攢成小球,再砸吧出裏頭的青汁水,五根手指被染得綠幽幽的。
青汁順着指縫滲出,他不慌,拿出帕子來擦,那帕子也頗有苗疆特色,上面繡滿陳煜看不懂的圖騰,像篝火。
惘然間,陳煜忘了還有快門這回事。
他任徐巍在鏡頭裏展示他的風采,像一條公蟒在冬眠。
“好看嗎?”
徐巍擡起那對黑眉,別了陳煜一眼。
“什麽?”
陳煜明知故問。
“照片。”徐巍看了看相機,“你們城裏人都喜歡偷拍?”
“不好意思。”陳煜忙将相機放下,想了想,說,“徐老師不喜歡,我删掉就是了。”
話剛說完,陳煜就退回到相冊,選定所有有徐巍出鏡的相片,勾了删除。
“留着吧。”
徐巍動動唇,語氣幽微。
雨斜着飄進亭子裏,他擡頭,看着陳煜的臉,“留着。”
“什麽?”陳煜假裝沒聽清,湊近幾分,将耳朵對向徐巍的唇。
距離近到不像是為了耳語,更像是為了……為了索吻。
離唇三公分,呼吸聲綿密,甚至還能聽到咚咚咚的心跳。
徐巍跟着湊近一點。
兩公分。
陳煜扭了扭身,“嗯?”
一公分。
“我說照片留着……。”
徐巍的聲音輕輕的,帶着幾分沙啞,像砂礫在瓷磚上起舞。
“你喜歡嗎?”
“嗯……”
陳煜撫了撫臉,點頭。
他任那最後一公分的距離保持在臉側,沒有後退或閃避。
“我是說這些照片…。”
“喜歡就留着。”男人抽出一口氣,口吻愈沉,“我也喜歡。”
陳煜側過臉沖他笑,蘸了雨的食指在他的腹肌上輕輕一刮,似飛鳥掠湖,雁過無痕。
徐巍也随他轉了轉身,兩人且算打了個照面,眼對着眼,鼻對鼻,稍不留意就要吻上。
他舉起手,為陳煜揩去右耳垂上沒來得及擦去的水珠。
大拇指捏着耳垂尖,彈一彈,又捏一捏,再揉一揉。
雨呀,那個熱呀,綿呀。
那個人呀,那個騷呀,浪啊。
你看,蛇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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