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CHAPTER06
CHAPTER 06
靳青的病沒輸兩天液就恢複好了,陳煜等一行人也循次搬進了排練室。
這次來雲深除了他們兩個和阿輝,還要約八九個妝造、場布和攝像老師。
妝造場布負責排練期間的人物造型、戲服道具等,攝像老師則負責在考察期間錄制花絮照留作後期宣發。
《白蛇》作為宥省劇院百年院慶獻禮作,重視程度可想而知。
在雲深适應了六七天後,工作也該提上日程。
陳煜一連六七天待在排練室,甚至還想将彈簧床直接搬到這兒來。
徐巍那頭也忙得人仰馬翻,下面幾個鄉臨近年關選舉,到處貼材料、跑手續,他早晨出去,半夜回家。
好幾個晚上,蕩着自行車的徐巍還能望見那棟水泥房裏的燈亮着,陳煜穿着塑身衣,頭發被汗水淋了個透。
他要麽在壓腿,要麽在背詞,劇本總捏在他手上,一刻也沒見他放下過。
這天夜裏,徐巍推車路過房子,見燈如舊亮着。
這回他沒忍住,抻着脖,向窗裏看了眼,發現陳煜正坐在鏡子前,靳青在給他描眉。
一扇最普通不過的化妝鏡,此刻卻映出讓他最流連的面容。他們許是在試妝,或是其他的什麽,徐巍也不懂,只知道此情此景,對他來說仿佛有種異世的新奇感作祟。
靳青的手攀上眉梢,寥寥幾筆,勾出兩道刀削劍裁般的眉。
陳煜坐在鏡前,發絲長懸,右鬓別着一串白絹花拼湊出的流珠。
額前是昆曲花旦頭上才有的銅錢鬓,曲曲繞繞,如蛇袅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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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袖子又長又肥,是古代人的裝束,膚色和衣裳的顏色溶在了一起,白茫茫的,就好像剛從《聊齋》裏走出來一樣,似仙似鬼,似人似妖。
徐巍不由吸了吸鼻,窗板“嘎達”一震,屋裏人雙雙回過頭來。
“誰?”屋裏人喊,吊燈跟着一晃。
徐巍忙抽回身,猶豫兩秒,澀澀開口:“是我,徐巍。”
“原來是你,吓死我了。”靳青探出窗,确認沒有其他人後,給徐巍開了門,“站外面幹嘛不出聲,人不做,偏要做鬼。”
徐巍跟着進屋,撓了撓頭。他見陳煜一語不發地坐在鏡子前,繼續描着沒描完的眉毛。
“大叔,好看吧?”靳青坐到一邊,從玩手機的空隙裏掃了他一眼,難擋揶揄,“我看你眼睛都直了。”
徐巍一臉賠笑,“哪……哪有?”
“徐老師才不是在看我呢。”陳煜提着眉筆,邊勾邊笑,“人家受歡迎得很,哪兒輪得到我?”
“是嗎?”靳青揣回手機,往徐巍身邊挪了挪,調笑道:“大叔,有女朋友了嗎?”
“你們淨取笑我吧。”徐巍沉下臉,有意撇開鏡中人的目光,“哼,我不吃這套。”
“我可不是胡說哦。”陳煜打住手頭的動作,微轉過頭,柔柔地笑,“前幾天我可聽說,連鎮長的女兒都被徐老師迷得七葷八素的,非你不嫁,怎麽,徐老師就這麽看不上人家?”
“沒有……。沒……”徐巍霎地臉紅了,說話連跟着結巴起來,“哪有的事,你們兩個,逮着空就來取笑我,就想看我出醜。”
“徐老師害臊了。”靳青一個起身,掐了一把他腰上的肉,嘎嘎亂笑,“你說你是不是害臊了?”
“哎呀……不跟你們說了,回去睡覺。”徐巍揉了揉臉,早知如此,他就不該進這屋。
這哪是什麽排練室,分明是盤絲洞。
人家就等着自己自投羅網呢。
徐巍匆匆出了門,出來後才反應過來,這房子不就是自己的嗎?為何他要逃?
在自己最熟悉的地盤,被兩個男人如此磋磨調笑,說出去定被笑掉大牙。
只是……那可是白素貞啊……是那個三界六道萬種風情盡在掌中的白素貞啊。
世上除了法海,又有幾個男人能不被他撩動凡心?
他哪怕只是坐着,坐在那兒,什麽話也不說,一個眼神也不給,只靜靜地描眉,描着他那兩條蛇眉,徐巍都已覺潰不成軍。
更別說看着他的眼睛,聽着他的呼吸,聞着他的氣味……。
徐巍又鬼迷心竅地折了回去。
再回到排練室時,靳青已經走了,偌大的排練室裏,只此陳煜一人。
他正在收拾化妝臺上的雜物,原本僅此四面灰牆的水泥房,因着他們的存在,花紅柳綠一片,四處挂滿了彩燈彩布。
單獨的一面牆鋪滿大面鏡,鎮委也算下了血本,硬件上不比省裏的排練廳差。
陳煜的那件白色戲服就挂在鏡子角,他剛脫下來,妝也卸了,現在是現代人的模樣。
排練室裏還漪蕩着香水的氣息,葳蕤的紫玫瑰調,男人像是從蛇剛化成了人。
“有事嗎?徐老師?”
陳煜見徐巍呆在門口,要走不走,以為他有什麽事要說。
徐巍愣了十幾秒,待陳煜關了一半的燈,才開口:“沒事,就回來看看。”
“說起來,還要謝謝徐老師提供的場地呢。”
陳煜捋了捋垂下的劉海,只留下屋子裏最後一盞燈用作照明。
僅有的光打在兩人臉上,兩對眼睛各有光澤,心中也各有盤算。
“陳老師……?”
徐巍走近身來,站在陳煜身後,看鏡子裏的他埋頭擦拭着桌上的灰。
“嗯?”
陳煜頭也沒擡,一寸寸擦過去,到桌沿的位置時,被徐巍手指截了個胡。
“想問陳老師明天有沒有空。”
鏡中人微微一凝。
“之前陳老師說想看蛇,我家正好養了幾條,明天我休息……”
徐巍将話就此停住,意思明白得不能再明白,話留三分,是為了被拒絕時不那麽難堪。
“好啊。”
陳煜想都沒想,飛快将頭點下。
屋裏最後一盞燈滅了,無邊黑暗裏,陳煜背過身去鎖門。
徐巍踏上兩級臺階,胸膛快要貼着他後背,暗夜裏,呼吸聲漸促,如驟雨風急。
陳煜插上鎖銷,旋而轉身,毫無意外地撞進他的懷裏。
胸肌硬朗,月色輝煌。
陳煜似是一驚,沒料到徐巍就站在自己身後,還離得如此之近。
他像是故意似的,堵在自己離去的必經之口,就想囚自己在懷裏,看自己插翅難逃。
“這裏沒燈,陳老師注意腳下。”
徐巍托着他的手,上軀保持着一段恭謹的距離,卻又不失親熱地将嘴貼在他耳畔,話音與風聲攪蕩在一起。
“抱歉。”
陳煜迅而挺回身,将手從他身上放開,三步并着兩步走下臺階。
徐巍立定站穩,虛握着陳煜于慌亂中抓住自己的手,哪怕此刻抓住的只有一縷風。
夜色裏,兩人彼此都沒能看清對方的表情。那短暫的貼身縱有面料相阻,卻抵不過肌理自帶的滾燙體溫。
餘熱尚未揮發完全,隔着衣服面料仍能聽到澀澀的袖口摩擦聲。
五秒鐘後,徐巍回頭,見陳煜橫了他一眼,又把頭轉了過去。
陳煜一臉春波蕩漾,“吓到徐老師了……”
“沒關系。”
徐巍聲音淡淡的,扶正身子,像是真不在意。
“我有手電……”
陳煜這才想起,手機自帶着照明功能。
他打亮了來,這才看清徐巍臉上帶着的笑。
徐巍說:“我也有。”
但就是……不大想用罷了。
***
徐巍送陳煜回家,自行車推了一路。
到宅門口,他停住車,從兜裏抽出一管膏藥遞給前頭人。
“這兒,”他說,指了指脖,“疹子好點了嗎?”
陳煜随他所指的方向撫了一撫,恍恍一笑,“早褪了,你不說,我都快忘了這回事。”
“褪了更好,拿着,免得下回再長。”徐巍揚了揚那藥管子,勾起一笑,月下看清冽而無邪。
“讨好我?”陳煜靠在門前,一手的小拇指捏着紙扇柄,徐巍發現,那扇他常帶在身邊,有事沒事就愛拿出來扇。
徐巍虛閉上眼,感受着陣陣香風撩過,銷。魂蝕骨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誰是你的牡丹?”
陳煜甩過一眼嗔笑,擡起手,用扇柄一端刮蹭着男人汗衫上的盤扣。
“只怕這些話對其他人沒少說吧?嗯?徐老師……。”
“我只對陳老師說過,真的。”徐巍一把抓住那調皮的扇柄,解了兩顆衣衫上頭的扣子,露出一片黃褐色的肌底。
陳煜打眼眺去,才看清他的脖上系着一枚蛇形的朱佩。像是長命鎖的樣式,周邊附滿少數民族花紋。
“好癢。”男人說,抓了抓後頸,上前半步,“陳老師,能麻煩你替我止止癢嗎?”
“在哪兒?”
陳煜勾住他褲帶,将他往裏牽。
“你先進來啊,我慢慢幫你止癢。”
他回頭看徐巍,長而細的狐目裏,精光四射。
“就這兒,你看,是不是紅了?”
徐巍扒開衣領,湊在院落的燈下,将頭盡可能轉過去一些。
陳煜湊近一看,真紅了。這可真有意思,自己這脖子剛好,他的脖子又出事了。
陳煜打開徐巍給自己的那管子藥,擠出一點 ,抹在指腹上。
“頭偏過去一點。”
他動了動嘴皮子,撥開徐巍汗衫領,點在疹子上。
“癢嗎?”
“有點。”徐巍轉過臉,沖他笑,“陳老師學過?”
“學過什麽?”
“服侍男人。”徐巍颔首看了眼他輕揉慢撚的手,漸有些醉,“我這麽說,是不是不太好?”
“知道不好還說。”陳煜拿抹了藥的那根指頭點了點他的鼻尖,跟橡皮糖一樣,有種柔韌質感。
徐巍的鼻頭多出一抹白,像沾了一撮兒奶油,怪俏皮的。
“徐老師好壞。”陳煜邊抹邊說,軟塌塌的身子往他背上蹭,“你說你是不是壞極了?”
“陳老師在說什麽,我怎麽一個字也聽不懂?”
“聽不懂……。?”陳煜用力一摁,指腹陷進徐巍的軟肉裏,着力點剛好釘死在後頸處的某根筋上。
徐巍右臉一抽,“痛……。啊……輕點……”
“輕點……?”他愈發來了興致,那手就跟剔了骨的章魚觸手般,往鎖骨下游,“這樣呢?還痛嗎?”
“不痛了。”徐巍認了輸,臉早已漲成了大紅燈籠,他羞赧道:“陳老師,你才是最壞的那個。”
上完藥,徐巍戀戀不舍地合上衣領,扣好扣子,像是剛行房完畢,有種春風一度之後的聖賢之感。
陳煜擰上蓋,亭亭起身。他正要回屋,卻聽見角落裏一陣“哧哧”聲。
“有蛇?”
徐巍猛一機警,本能地擋在陳煜身前,拎起旁邊的竹竿,小心走過去。
“無名無故的,怎麽會有蛇?”
事發突然,陳煜沒反應過來,只顧着抓着某人的衣角,嬌藏其後。
促狹的手電打過去,徐巍挑開竹簍,廢棄磚瓦後緩緩爬出一條拇指粗細的小白蛇。
它作蓄力狀匍匐在一片瓦礫上,仿佛随時要發動進攻。
“你看,是你同類。”
徐巍側過臉,沖後面人笑了笑。
陳煜卻絲毫沒有玩笑的意思,他的整張臉煞白如紙,雙眼瞳仁放大到極致,明顯被吓得不清。
“陳老師……?”
徐巍意恐不妙,推了他一把。
“你還好嗎?”
有風乍起。
“我好怕……怕……怕蛇……。”
眼前人忽失了體面,從後一把抱住徐巍的腰,将臉貼上他的後背。
低枝哀婉間,面露無限戚戚,任那許仙再如何金鐘鐵布、堅如磐石,也頃刻化作萬縷柔絲、肝腸寸斷。
徐巍被這突如其來的親近吓跑了神,他定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喘。
有時候,人比蛇更吓人。
陳煜輕喘着,兩只手一寸寸從徐巍肚臍眼挪上胸脯、鎖骨、喉結,最後抵達唇尖。
“徐老師……。”陳煜喚。
“嗯?”
“我好怕……你保護我……。”
他将徐巍僵住的手搭上自己的腰,将面頰貼近男人的胸膛,竭力地摩挲。
“保護我,好不好……”
數米開外的小白蛇嗤嗤吐着信,靜看着這一幕上演。
或許只有它看見,梨花帶雨地癱在許仙懷裏的白素貞,朝它露出了一個勝利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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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