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CHAPTER09
CHAPTER 09
“蛇在印度教的傳說中,是至上的化身。在印度人的宗教文化裏,蛇代表着神。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的濕婆,就被譽為眼鏡蛇的化身,印度語做“努拉盤布”,即善蛇的化身。”
徐巍蹲下身,擡手撥開蓋在蛇籠上的墊布。屋外的雨見停了,婦人坐在門前縫衣。
“阿媽,我帶客人來了。”
徐巍朝門邊招呼了一句,跟在後頭的陳煜順勢擡頭,抛去一個客套笑容。
“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省裏來的陳老師。我帶他來看蛇。”
徐巍回過頭繼續圍着栅欄走,那裏堆放着長長一列細鐵絲網織成的蛇籠。陳煜跟在他身後,步履從容,院落裏能聞到明顯的秋海棠香。
徐巍說:“家養蛇雖都是野蛇馴出來的,但到底比不過野蛇霸道。其實陳老師要真想看,我更推薦看野蛇,今天帶你來看家養蛇,也不知道對您的創作有沒有幫助……”
他提起墊布一角,“嘩啦”一聲将整塊布掀開,籠子裏傳來窸窸窣窣的吐舌聲。
“為什麽籠子上要蓋着布?”陳煜湊近些,彎下腰身,好奇地看着籠子裏調養生息的老蛇。
徐巍從旁道:“蛇生性畏光,喜濕冷潮暗,所以蛇農習慣性用密封的竹簍或瓦罐來裝蛇。我家不興那一套,自己想了個土辦法,就用布蓋一蓋,并不是什麽高深門道,惹陳老師見笑了。”
“哪有,徐老師心思獨特,我……”陳煜莞爾,“……受益良多。”
兩人繼續走走看看,徐巍踮起腳,取下最頂處的一個小鐵籠,捧在手裏,奉若珍寶。
“所以——這不就是那天那條小白蛇?”
陳煜目光一瞥,忽而看到籠子裏一閃而過的銀光。徐巍家多養着黑蛇、麻蛇等有害蛇種,僅有的一條白蛇混雜其中,極其醒目,想不引人注意都難。
徐巍随他的話向前一看,打開籠子,将手探入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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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白蛇頗有靈性,順着徐巍的指尖一路纏到腕上,無争無搶地,就這樣被他握在手中。
“陳老師好眼力,這就是那天那條小白蛇。”徐巍擡近手掌,正想着給陳煜拿近一些,突想起他怕蛇,上回在他家院子裏,可沒少制造出惶恐,于是又将手縮了回去。
陳煜笑說:“你這是做什麽?”
“陳老師不是怕蛇嗎?”
“怕蛇?什麽怕——”他話到一半,噎住了,像是想起了什麽,急改口道:“啊是啊……怕蛇……我可太怕蛇了……快拿遠一點……吓死人了……”
徐巍含笑,“陳老師,你演過頭了。”
被戳穿狐貍皮的陳煜不知如何應對,只嘴硬道:“徐老師……你在說什麽……”
“陳老師根本不怕蛇對不對?”徐巍拿起那小蛇,作勢要往他身上丢,“上回在你院子裏遇到這小白蛇,你怕得鑽進我懷裏,又貼又抱,那樣的驚心害怕,我居然當真了……”
話已至此,陳煜也不好再裝柔弱,他坦言:“我确實不怕蛇,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偏不告訴你。”
陳煜會心一笑,微擡起手,輕撫了撫徐巍手臂上的小白蛇。
那樣的雲淡風輕、從容娴靜,與之前花容失色、冷汗連襟的陳煜判若兩人。
那小蛇盤緊徐巍的小臂,安心将蛇頭放在他掌心,似一枚玲珑的玉如意。
陳煜拿着根野草須子逗着,和風吹起的劉海下,瞳色複雜。
月冷千山薄。
夜已至深,陳煜總不好真留宿在徐巍家裏。出門時徐巍為他打手電,走在田埂間,還能聽到雨後蛙聲。
徐巍淡淡道:“勞煩這大晚上還讓陳老師跑一趟,說送你回去你也一個勁推脫,那麽陳老師自己回去時多加小心。”
陳煜側過頭,笑了笑:“好啊。”
說罷就要走。
徐巍又道:“陳老師今天看夠了嗎?”
“什麽?”陳煜知道他藏着話,有意放慢步子,徐巍幽幽跟在後頭,一束手電筒的光算是兩人身間唯一的明亮。
後頭人猶豫片刻,說:“其實我是想說,如果陳老師覺得家養蛇看不過瘾,過幾天鎮上剛好有捕蛇隊進山抓蛇。但此番進山,少說四五天,多則一兩周,期間只能睡帳篷,持續地野外作業。辛苦是辛苦了些,但我想,那些野蛇更接近蛇的真實形态,比我家裏那些家養蛇要原汁原味得多。”
“那你去嗎?”
陳煜意簡言赅。
徐巍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言語吞吐:“我……我既邀請了陳老師,肯定是去的……”
“除了你還有誰?”
他又問,最好是只有你,如此,漫山遍野都是二人時光。
徐巍如實道:“除了我,還有我的發小,以及鎮上兩個經驗老道的蛇農,我得叫他們叔公。陳老師也可以叫上其他人,靳老師不也演蛇嗎?你們在一起,也好做個伴,不然陳老師跟我待一起,也會覺得悶吧。”
“他那嬌生慣養的性子,住在鎮上都覺得像活在侏羅紀世界,要真進了山,還不得炸毛?”陳煜低頭想了想,過了幾秒,又擡頭道:“那行,我問問他,進山既不是一兩天,好歹也讓我們做做準備。”
“那好,就這麽說定了。”徐巍溫溫一笑,摳摳搜搜地從荷包裏掏出一個小風車,面色通紅。
徐巍澀澀道:“送……送你的……”
“什麽?”陳煜伸手接過,看着那彩紙紮成的小風車,以為是他親手做的。
徐巍嘟囔道:“今早去隔壁鎮開會,出來時推車走在路邊,看到賣小風車的。覺得好玩就買了一個,想送給……送給陳老師……”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送我這個幹嘛?”
陳煜佯裝沒有興趣,将風車塞回給他,轉身就要走。
徐巍急了,忙挽留道:“怪我……犯傻了……還以為陳老師會喜歡這些小玩意兒……不喜歡的話,下回……下回我就不送了……”
陳煜背對着他,隐隐一笑,回過頭去,又是一副淡漠面孔。
“難過了?”他問。
徐巍噘嘴,“沒有。”
“真沒有?”
“沒有。”
“真的沒有?”
“沒有……”徐巍眉頭一垮,抽出一口氣,“……才怪。你就喜歡逗我。”
“就逗你。”
陳煜噗嗤一笑,奪過那小風車,輕輕一撥,小風車呼啦啦地轉了起來。
他一路帶笑地往回走,小風車不停軸地轉着。
某人的影子很快消失在路燈下,月色更蔥茏了。
陳煜是哼着歌跨進門的,但聲音從一進門時就打住了。
那扇朱紅色的香樟木門他走了許多次,這次不同以往,多出了個女人。
他凝住笑,将小風車藏到身後去,望向那女人。看她的體型身态,就是早上在路上挽着徐巍的那個,應該和靳青說的是同一個人。
“陳老師你好……”
那女人提起放在腳邊的幾盒禮品,笑靥如花。
見陳煜一臉茫然,她介紹道:“我叫王佳倩——”頓了兩秒,又補充:“鎮長是我爹。”
“王小姐好。”陳煜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框,象征性地握了握她的手。
卻見這位自稱鎮長千金的女人緊緊盯着自己的臉,眼神裏布滿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陳煜輕問:“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王佳倩忙放開手,賠笑着說:“抱歉,我只是……只是從來沒遇到過您這樣的面孔……一時看走眼了。”
“我這樣的面孔?”陳煜引她向屋裏走,音色溫柔:“我是什麽樣的面孔?”
“好看的……是好看的……”女人喃喃自語着,表情迷惘。
進了屋,陳煜燒了水,沏了茶,還将靳青給的三只松鼠分了兩包給她。
女人坐在書桌前,剝着榛子仁,隔幾秒擡頭看男人一眼,隔幾秒擡頭看男人一眼,被陳煜發現了好多次,也不避諱,怪不合禮宜的。
陳煜靠在床前,直言不諱道:“大晚上的,王小姐來找我,就為了送幾盒吃的嗎?”
他打眼瞧向床邊堆成小山的禮品盒,那些都是他來雲深後,鄉領導和鎮民們給他的特産、禮物。這還只是小小一部分,大頭在靳青和阿輝那兒。
尤其是靳青,他性子活潑,讨人喜愛,來雲深頭三天就跟當地人打成一片,好不親近。論讨取人心,陳煜向來不比靳青游刃有餘。
比如現在——他連一個小黃毛丫頭都揣摩不透,總覺得她似有心聲,來者不善。
王佳倩說:“陳老師可有名,我仰慕您很久了,白天去找過你,可您的同事說你不在,我就只能在家門口等你。其實也沒什麽事,只是想看一看你,看看你到底什麽樣,現在見到了,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話沒說完,她便放下零食,就要起身。
陳煜将那袋吃了一半的三只松鼠拿給她,“拿着吧……?”
女孩粲然一笑,将吃的接了過去,連說了好幾聲謝謝。
陳煜送她到院門口,等她走遠才回頭。王佳倩只顧向前走,埋頭揣着兜,耳邊盡是風聲。
終于還是走到了看不見任何人的地方,女人慢慢停下步,從兜裏拿出那包三只松鼠。
幾乎是一瞬間地、毫無眷戀地,那包三只松鼠像顆手榴彈一樣被投擲進旁邊的河裏。
女人望了眼那扇朱紅色的門,确認男人已回屋裏去了。
這次她沒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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