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CHAPTER11
CHAPTER 11
抵達山腳時,天完全黑了。
一行人打着手電走在梯田的田埂邊,一排排明鏡似的水稻田面兒上,水光铮亮。
陳煜的腳貼了一下午藥敷,已能勉強下地。只是還需人扶,阿輝和徐巍輪流着攙他。
王佳倩走在前頭,被靳青框着,有苦難言。
她每走幾步就回頭看一眼,每看到徐巍與陳煜說笑,臉上的憤慨便加重幾分。
一旁的靳青盡收眼底。
衆人直到一塊矮坡下安營,豹哥一馬當先,分工明确。他和徐巍負責紮帳篷,靳青和阿輝就負責搜□□樹枝生火。王佳倩則和兩位叔公一起采果、分配食物。
至于陳煜,他被徐巍像大熊貓一樣安置在一張折疊便攜椅上,身上蓋着厚重的羊毛毯。
時下雖沒到立秋,可入夜仍有些冷。男人躺着,徐巍把煮好的方便面端給他,另一只手上還拿了幾個剛用礦泉水洗過的野果子。
陳煜柔柔道:“我真是個享福的命,看你們忙裏忙外,卻只會在一邊看着,實在有愧。”
徐巍擺擺手,“陳老師帶了傷,是我們照顧不周,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才是。”
“可真的什麽也不做,也實在顯得我一點用處也沒有…。。”陳煜将蓋在腰下的毯子往上扯了扯,用叉子帶起一勺方便面,放到嘴邊。
“哎,不如讓我來幫你們整理帳篷吧?”陳煜放下方便面捅,隔空看了眼豹哥那頭。徐巍和豹哥都忙得差不多了,總共四頂,每頂帳篷最多能容兩人。
徐巍慷慨道:“我跟豹兒都商量好了,我們幾個大男人無所謂,合着擠一擠,王小姐一人一個帳篷,還剩三個,我們幾個分分就好。”
“好啊……。”陳煜點點頭,狀如深思幾秒後,說:“不然讓靳青和我一起,阿輝和豹哥一起,兩位叔公都是老人家,睡一起想必更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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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剛說完,陳煜又搖頭,“不對……差點把你給忘了……你看我這腦子……”
“其實我無所謂,巍叔可以跟我一起。”
徐巍還沒出聲,倚在草垛邊的王佳倩便奮勇前來,滿面紅光。
“我和巍叔從小差不多穿一條開裆褲長大,我相信他是正人君子,不會對我做什麽的。”
陳煜咧嘴笑笑,将眼神遞給徐巍,等他自己來表态。
徐巍說:“那是小時候,不懂事,也不知道男女之分。現在我們都這麽大了,男未婚女未嫁,睡在一起算什麽?”
“睡一個帳篷而已,又不是一個睡袋,你也太保守了。”王佳倩小臉一攤,背過身去,一下一下踢着旁邊的一棵枯樹幹玩。
陳煜從中調解道:“徐老師說得沒錯,孤男寡女睡在一起,的确不妥。這樣,如果徐老師不嫌棄,就和我還有靳青一起擠一擠……”
“我沒問題!”
靳青老遠抱着一堆幹柴,沖陳煜舉了舉手。
徐巍仍有些擔憂,“三個男人擠一塊兒,就怕擠着陳老師的腳。”
“哪有這麽金貴?”陳煜拍了拍他的肩膀,将那碗只吃了兩口的方便面遞回給他。
徐巍也不拒絕,竟這麽雲裏霧裏地接了過去。
直走到矮坡無人處抽煙時,徐巍才想起,這是陳煜吃過的東西。
還有好大一碗,上頭還飄着蛋,就這麽倒了的話,怪可惜的。
他瞅了眼旁邊,沒人,于是“嗖嗖”幾口,等湯料見了底,才肯罷休。
回坡上時豹哥在行方便,這鄉野荒郊也不用講啥文明,村夫俗漢要拉屎拉尿都就近解決。
徐巍站在一邊,默默抽着水煙。半管煙草還沒燃盡,豹哥就抖了抖腿,算完事了。
漆黑夜色裏,徐巍目光虛視,看着前路。豹哥拴着褲腰帶站在他身邊,兩人個頭相差無幾,估摸都有一米八五六,不仔細看,真像是兩棵挺拔的樹。
豹哥撚着煙草,用肩膀頂了頂徐巍,賊兮兮道:“有意思?”
“啥?”徐巍埋頭啜煙,假裝聽不懂他的話,兩人慢慢悠悠往回走。
豹哥說:“你他媽在我面前裝啥,早出發前我就看出來了,你跟那城裏來的眉來眼去,一副恨不得吃掉對方的樣子。”
“你腦殼昏掉了?”徐巍死鴨子嘴硬,“我跟陳老師啥也沒有,只把他當工作夥伴。”
“笑死。”豹哥一拳頭捶在徐巍背上,樂不開支:“你怎麽知道我說的是那個姓陳的?你看,不打自招了呗!”
“我懶得跟你講。”徐巍見說不過他,頓時又羞又臊,“反正你別瞎說,免得影響他。”
“心疼了?”越是如此,豹哥越有興致。
“再亂說小心我捶你。”徐巍佯擰起拳,笑着唬了他一下。兩個大男人就像孩子般纏鬥在一起,嘻嘻哈哈地你追我趕着。
月滿溪山。
陳煜鋪好睡袋,又從登山包裏拿出一個包裝精致的小盒子,鑽出帳篷。
正在火堆旁烤地瓜的阿輝問:“煜哥手上拿的是啥,包裝好有檔次啊。”
“這是我從北京帶來的固态香薰,朋友從國外捎來的,一次都沒用,聽說有驅蚊特效,就想着帶進山了。”
陳煜坐到火堆邊,一層層拆着包裝紙。拆完最後一層,是一塊四四方方的檸檬黃色的膏體。
陳煜放在鼻前嗅了嗅,是柑橘香,味道濃郁卻不刺鼻,他……應該也會喜歡吧?
陳煜滿心歡喜地回到帳篷裏去,放到了睡袋邊。聽說只要靜置在一旁即可,待會回帳篷,便是滿簾橙橘清香。
“千年蛇妖白素貞成功将許仙騙進白府後,施展渾身媚。術,讓許仙對他流連忘返。兩人共倚西窗,相約月下飲酒。在酒精與月色的催發下,許仙血氣當頭,情難自已,竟不顧人倫綱常,與白素貞大行風月,他或許還沒有意識到,懷抱中看似溫香軟玉的美人,竟是一條獠牙鋒利、嗜血如命的千年蟒蛇妖,他一點點絞食着許仙那顆凡人之心,妄想激發出他潛藏在心底的獸。欲……。”
陳煜側卧在一盞夜視燈下,月明星稀,野外的天空總是那樣安寂。
他揉了揉漸發漲的太陽穴,身旁的靳青已昏睡了,仔細聽還能聽到一陣鼾聲。
陳煜摘下金絲框眼鏡,正想替他多蓋了條毯子,徐巍一身酒氣地闖進了帳篷裏。
晚飯時男人們高興,徐巍跟叔公們多碰了兩杯。
嘴上說是自家釀的蛇酒,度數不高,結果還是喝得酩酊大醉,渾身一股酒臊氣。
怕陳煜嫌棄,徐巍特意在豹哥帳篷裏換了身衣服才來。
不想還是掩蓋不住嘴巴裏散出的酒味,見陳煜盯着他不說話,徐巍嘟着個臉,慢吞吞地把身子轉了過去。
“給我,”陳煜朝他伸出手,某人的後腦勺愣了一下。
“把襪子給我。”陳煜複又強調,徐巍這才将剛脫下的襪子遞給他,陳煜将那雙襪放到角落邊。
他總是如此,不管在哪裏,總是喜歡潔淨與規整。
這帳篷在進來前,他就裏外噴了三遍消毒液,靳青脫下的衣服、鞋襪也都被他一一疊好放在一旁,他認為,任何東西都該待在它們理應待在的地方,他認為自己是一個極注重秩序感的人。
徐巍橫眼瞅着,簡單睡個帳篷,居然還有熏香。各角還頗考究地擺上了小彩燈,花心思倒挺多。
不用猜他也知道,這一定是陳煜的主意。靳青看似鬼馬,但為人處世神經大條,不像是有這般玲珑心思的人。也只有陳煜有這份閑情逸致,他在任何環境下都能閑庭散步、品香喝茶。
徐巍打着哈欠道:“白天走了這麽多路,陳老師早些休息。”
陳煜将夜視燈調暗了些,淺笑安然,“你先睡,我再看會兒劇本。”
被某人的酒氣這麽一浸,陳煜讀劇本的心思也不大有了。見才十一點不到,從前在北京,十一點只能算夜生活剛開始。
陳煜摸着手機,爬出帳篷。旁邊的幾頂帳篷都滅了,看來也都累得不輕,早早就睡下了。
陳煜走到旁邊林子裏發了一會呆,又掏出手機,想找個信號稍好的地方刷會豆瓣。
不想走着走着,第三次繞回到同一個三岔路口。
陳煜不甘心,又轉了十幾分鐘,結果不出所料,再次回到了同樣一個路口。
冷風裏,陳煜心下一凜,糟糕,看這情形,許是路癡本性又暴露了。
九月初的雲深,寒意乍起。陳煜出來時沒上心,只裹了件薄睡衣。現下走在林子裏,風如刀割。
他搓着手躲在一棵水銀杉後面,一手舉着手機,妄想搜索到一絲信號。
可惜他高估了群山之艱僻,在鎮上時,斷網的事時有發生,更別談這荒郊野嶺。
陳煜頂着大風,走了一會。
“有人嗎?!”他扯長聲喊。
寂林中飕飕一片,無人應聲。
“靳青-------”
男人圍着山包喊。
“阿輝-------?”
回複他的只有嗚呼的風聲。
“有人嗎-------?靳青-------有-------人-------嗎-------?”
陳煜略有些慌了,拉緊衣服,扶在一棵枯枝上。
他不敢繼續亂走,怕越走越深,離營地越來越遠。
陳煜默想了一會兒,複又舉起手機,繼續搜索信號。
黑洞般的夜色,周身渾濁一片,手機屏散發着唯一的光亮。
“徐老師------?”
靳青用盡力吶喊,滿眼恐懼地蜷回到一塊巨石後。
不遠處的灌木林中,沙沙作響,似有異物。
吓得陳煜趕忙屏住呼吸,瑟縮在岩石罅隙裏,渾身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嘀”地一聲,發出電量不足的信號。
陳煜拉低屏幕亮度,蹲身抱住自己,努力保存體力。
等天亮就好了……。不礙事的,等天亮了,他就能辯得清方向……
陳煜又驚又怕地捏着手機,好在出來時身上帶了半瓶礦泉水,他咽了口水,枕着一旁的青苔,昏昏睡去了……
……。
“老徐,快起來!大事不好了!”
半夜裏,吃了酒的徐巍睡得正香,突然察覺到一陣劇烈搖晃。
他本能地挺起腰身,扒開帳篷簾,見豹哥一臉焦灼地候在帳篷外。
“咋了?”徐巍回頭一看,見陳煜的床位空着,靳青正睡得昏沉。
豹哥說:“半夜我起來撒尿,見着城裏來的那位陳老師在旁邊林子裏兜風,以為他也跟我一樣睡不着。後來我回帳篷裏,好久也沒見他回來,就出去找了一圈,沒找到。回來再看,他也不在帳篷裏,怕是走丢了!”
徐巍當下面色一凜,險些沒站住腳,幸而豹哥手快,将他扶住,這才避免他摔着。
這番一來,其餘人也都被挨個鬧醒了。靳青揉着睡眼,一聽陳煜走丢,發了瘋似的要去找人。好在阿輝還算理性,将人勸住,衆人紮在帳篷裏商讨對策,計劃分頭去找。
徐巍努力鎮定道:“阿輝老師和靳老師都不是本地人,不熟悉地形,就暫時留在帳篷裏看東西。我、大叔公二叔公、豹哥、還有佳倩,我們四個對山裏比較熟,就分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去找。誰找到了,就直接将人先帶回來,如果天亮之前還沒找到,阿輝,靳青,你們就回山下打電話到鎮上,讓他們叫搜查隊。”
“搜查隊…。。?”靳青一臉驚愕,難以置信道:“煜哥不會真出什麽事吧?怎麽都要驚動搜查隊了?”
“你先別慌,我只是習慣性做好最壞的打算。”徐巍拍了拍他的肩,二話不說,背上挎包,摁亮手電筒,“你們要知道,我是你們中最不願陳老師出事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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