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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過幾口稀粥,我還是不情不願地出門了,兜裏揣了兩個煮好的雞蛋,是青青執意要我帶上的,說是吃了幹活才好下力氣。

到周記木匠鋪時,周有財和齊良都已經在屏風前齊齊蹲好,繼續琢磨上面的圖案。昨天攔着不讓老子走,非逼老子磨棺材到後半夜,現在胸口都惡氣難消,于是在他們背後陰陽怪氣地嘟囔了一句:“這麽能看出來個鬼!”

說完我就後悔了,因為周有財的耳朵賊他娘靈!

隔着十來步的遠,他慢慢轉過頭,眼刀裏打過一縷寒光:“那你說,得怎麽看?”

我擺擺手:“打趣而已,不要當真,你們繼續盯,繼續。”

周有財卻不幹休,走過來指着院子另一頭的三四副棺材:“說不出來,今天就把它們全磨了,跟昨天一樣,不做完不許走!”

死老頭,別欺人太甚!你到鎮水村打聽打聽,誰敢這麽跟老子說話!

“剛剛瞎說的,跟餘員外也不熟,何必問我嘛,算了算了。”我打個哈哈。

周有財卻是一臉嚴肅,絲毫沒有要放過我的意思。切,活人還能被尿憋死嗎?我不動聲色地向旁邊挪了兩步,摳摳頭皮,啊,上天賜予我靈感吧!

欸,有了!

我裝模做樣地背着手踱了幾步,悠悠道:“咳咳,說起這個餘員外嘛,我倒是想起一段往事。”

“早年間,餘員外剛剛成為員外不久,為了博個好名聲,特意到偏遠鄉裏接濟了十來戶窮苦人家,每戶送豬一頭。”

周有財眉尾一挑,眼中火花一閃,看來有戲!那我繼續:“所以,送禮就得送到人的心坎上,為了感恩餘員外的義舉,這屏風就應該刻一幅《餘員外千裏送豬圖》!”

“胡鬧!這可是海南黃花梨,劉大人親自派人包好了送來的,豈能随意刻些粗俗圖案!”

“就是,知道黃花梨多金貴嗎?容不得你如此糟踐!”齊良也湊過來幫腔。

切,有理不在聲高,老子慢慢說:“若是別人還不好說,但收禮的可是餘員外。我聽說,餘員外鬥大的字不識一個,這些個閑情雅趣,他品着累得很,你要是刻些花花草草送過去,他鳥你個鬼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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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良走到老子跟前繼續嚷嚷:“這屏風可是代表劉大人送的,大人是何許人物,進士出身,滿腹學問,送這樣的俗物過去,豈不是打大人的臉?”

最讨厭別人走到近前對着我嚷嚷,他娘的,口水都噴到我頭發絲上了,我拿起袖子揩揩頭發,然後轉過身,沖着齊良嚷道:“那也得看看,他送禮巴結的是什麽人。還沒聽說過哪個送禮的只挑自己喜歡的送人叻。這叫投其所好,知道嗎?”這下,我的口水也濺到他領子上了,哼,以牙還牙。

一旁的周有財若有所思,我趕緊再添一把柴:“《餘員外千裏送豬圖》,展現了農戶們對當年餘員外義舉的感恩,把做的好事裱起來,誰不喜歡?換成我,別人天天念叨着我的好,我做夢都得笑醒!”

最後這句是實話,因為鎮水村從來沒人念叨,所以我連夢都做得少。

周有財聽完一席話不置一詞,徑直鑽回屋裏了,齊良白了我一眼,也趕緊跟了進去。

哼哼,要你這個小老頭威脅老子,現在還不是被老子唬走了?最好把剛剛老子的話都聽進去,然後刻幅送豬圖出來,送到壽宴上好好丢回人,看劉大人會不會來一把火燒了你的棺材。

想到這裏真是渾身舒坦,走過去翻進棺材裏坐下,心滿意足地剝雞蛋。

今天的日子比起昨天簡直舒坦太多,尤其是下午,前前後後都沒人出來管我。見天色不早了,我溜到周有財門口,輕輕問了句:“我收工咯?”

沒人回話?

爽快!我直接從後門溜了。

回到家時,天色還算敞亮,但院裏一個人都沒有。我轉前轉後吼了幾嗓子,只有坡下的狗回了兩聲。搞什麽,家裏的頂梁柱回來就是這個待遇嗎?

不過馬上轉念一想,興許青青在犁菜園子呢,于是馬上鑽進竈屋,從後門出去看。

果然,園子邊的橘子樹下現在正站着個人。我沒有作聲,悄悄躲在門後看。

只見林青青踮起腳,舉着個修剪果樹的大剪子,非常費力地剪橘子。圍着樹蹦蹦跳跳了一陣子,累得氣喘籲籲,才勉強把中下層的橘子都送進筐子裏。

我捂着嘴巴生怕笑出聲,樹上還挂着那麽多橘子,看這個小短腿該怎麽辦。

林青青把垂到腮邊的耳發往後一捋,提提裙子,助跑幾步後,像個醉酒的猴子晃晃蕩蕩勉強攀上了樹枝,左右看看,還有些得意。

然後,小妮子把自己卡在幾根粗壯的樹枝間,麻利地轉來轉去,把近處的橘子都剪下來,用外裙兜好。

正準備伸手去摘另一個枝頭,卻不想身子一歪,裙兜裏一個橘子順着縫兒滾了出去。這笨丫頭居然不顧自己,伸了手去追,結果重心不穩,腳下一滑,整個身子都從樹杈裏歪了出去。

這還得了!老子來不及想,趕緊從門裏沖出去,舉起手臂沖到樹下,然後……

“砰!”

腦門上瞬間閃出好多星星,我伸手去摸,娘欸!血!

頭上傳來青青尖叫的聲音,我還沒擡起腦袋,就昏了過去。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西屋的床上。看看外頭,天光依舊敞亮,腦門依舊生疼。

努力回憶了一下,似乎我沖到樹下後,被什麽暗器擊中了頭部,還有些別的事情,我記不太清楚,想來我應該已經昏了幾天了吧。

撫撫額頭,本村中俠少老子我怎麽過得如此坎坷。

青青拿着水杯走進來,見我醒了很是驚喜,馬上坐到床邊來:“醒了啊?你被剪子砸到頭,真是吓死我了!你怎麽不聲不響就跑出來了?你看看身上還要哪裏不舒服嗎?”

哪裏不舒服?我細細感受了下,似乎腹下有些脹,想去趟茅房。不過,現下這不重要,我動動嘴:“我昏迷幾天了?”

“我剛給你綁上繃帶,你就好了。”

“別拿我尋開心了,這些事情開不得玩笑。”我正聲道。

青青反而笑起來:“相公,你要是不怕疼還可以摸摸,額上的血還沒幹呢!”

我不想說話,腦袋往裏一偏。不想繃帶扯到傷口了,刺痛感席卷全身,全身的汗毛都跟着抖了幾下。

這個時候,我如此脆弱,青青不溫柔照拂就算了,反而還來笑我,我很不高興。也顧不得腦門疼了,“噌”地起身坐起來嚷嚷道:“水!我渴了,要喝水!”

“水還要晾晾,一會兒再拿給你。”

“不!我現在就要喝!不想拿就直說!”哼,發脾氣誰不會!

林青青轉過去拿起個杯子,吹了好幾下才遞到我嘴邊,哼,現在知道對老子好啦?

我頭一埋,頂着杯緣就是一大口。

“噗!……啊!”

這一口差點燙得老子嗓子眼起泡!

“你不是吹過了嗎?怎麽這麽燙!”老子急了,開始亂咬人。

林青青從我手上結果杯子,再拿來布頭擦擦床邊的水,卻并不答話。

我回過頭一想,覺得自己剛剛确實有些癫狂,于是往床邊挪了挪,厚起臉皮小聲問道:“青青,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癫子啊?”

青青放了布頭,也在床邊坐下:“相公是頭上傷口痛,所以心裏躁得很,青青明白的。”

看看,我的媳婦多明事理啊!于是我順便合時宜地說:“哎呀,我的腦門越來越痛了!”

“相公你別動。”青青往我身前挪了挪,微微往我這邊傾,嘟起嘴巴輕輕吹我的傷口。雖然隔着繃帶,但我還真隐隐感覺傷口不那麽痛了。

一縷青絲順着她的肩膀垂到我的鼻尖,我微微俯身,香氣淡淡的,很是好聞。只是不知道,她的身上是不是也是這樣淡淡的味道,我繼續俯身往下,感覺馬上就能聞到的時候……

“哐!哐!哐!”

門口三聲叩擊,老子趕緊坐好,轉過臉一看,黑娃正愣愣站在門口,舉着鋤頭,直勾勾地我。

攪我好事!我現在心裏非常躁,馬上就要發癫了:“幹什麽!”我一嗓子吼過去。

黑娃腿打了個哆嗦:“我來,我來還鋤頭,給你!”說完把鋤頭往地上一橫,逃命似的跑了。

青青站起身,撿起鋤頭:“我該淘米做飯了。”說完也走了。

我孤獨地坐在床上,心裏有些憤懑,握着拳頭使勁往下一捶……

“哎呀!”

娘欸,怎麽捶到床檐的木頭梆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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