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 阿娟

08. 阿娟

高中的陸冷玉和李芳玉大獲全勝。

列車上的陸冷玉也算是順利把事情解決。

她本不想這樣的。借孕婦的名義行方便，在她的道德判斷裏屬于下等行為。

只是有時候她覺得這個社會很奇怪，我強我無懼，我弱我有理。像她們這種夾在中間的普通人，只能循規蹈矩謹小慎微，生怕越了兩邊雷池。

中年男子半信半疑，但聲量的确小了些：“我看着也不像呢？”

上鋪女士持續輸出：“對對對，我們女人懷孕生孩子自己不懂，您最懂，都給您懂完了。”

陸冷玉淺淺勾了個笑，這姐妹說話還挺有李芳玉的味道。

“有你什麽事？”男子理虧，嘴皮子又沒別人厲害，只好麻溜地攀着梯子，翻身上床，“好男不跟女鬥。”

這話，算是男人完敗後給自己找臺階下的名句。

陸冷玉起身。她長得高，恰好和中鋪男人對視。敲敲床側欄杆警告道：“麻煩您下床仔細些，大家都看着，別壓着不該壓的。”

随後帶着女生回到自己那邊床鋪。

大姐着急：“哎呀，小妹！火車人多，又擠又晃的，你打水上衛生間，多注意些！”

陸冷玉一時沒反應過來，女生朝她眨眨眼，做了個摸肚子的姿勢。

“知道的，謝謝姐。”陸冷玉笑了，彎腰把眼罩耳機塞回自己包裏，“我和這妹妹換床鋪，她今晚睡這兒。”

大姐拍拍胸脯，對女生說：“妹子，姐睡得熟，半夜要有什麽人來欺負，你就喊一聲把姐叫醒。”

轉頭又對陸冷玉說：“你也多留心啊，我看那男的，不好惹……”

這一通鬧，過了飯點，盒飯賣完了。

泡面麽，半小時前還有點興趣，現在只覺油膩反胃。

陸冷玉小口喝着牛奶，勉強把三明治咽了下去。她想，她不該拒絕大姐中午遞來的威化餅。

威化餅。

鎮裏小超市常見的是原味、香芋味、巧克力味。奶奶最喜歡給她買香芋味，說這健康，起碼有點雜糧在裏頭。

陸冷玉說過一次她喜歡吃巧克力的，但奶奶皺了眉，說巧克力又黑又臭，外國人的東西，我們不吃。

陸冷玉點點頭，此後和奶奶一塊兒出門，只拿香芋味的。

“阿娟姨，又帶孫女逛街呢？”

“哎。出來逛逛，逛逛。”

“玲玉，你看看這兩個書包，哪個好看？”

“奧特曼的吧，小威喜歡。”

“成，反正我也不懂這些東西，怪頭怪腦的。小威喜歡就買吧，他天天吵着要背書包。”

其實小威也才五歲，還沒到正經用書包的年紀。

老板把沒挑中的铠甲勇士書包支回牆上，收了錢，順嘴閑聊：“娟姨啊，昨天你家阿芳可出了大風頭咯。”

“啊？”

“她先前在張姐那買了條牛仔褲，回去穿了一陣兒，說是縮水了。買時餘兩個指頭，現在穿都穿不進去。過來大鬧一通要退錢。”

老板一人分飾兩角：“張姐說，‘十裏八鄉沒人說我這質量有問題，可別是你自己吃胖了賴到我頭上！’，你家阿芳說，‘喲喲喲您這話好笑的，胖不胖，我自己不知道嗎？故意訛你這幾十塊？當我要飯吶？’，張姐又說，‘都大半月了，你吊牌也剪丢掉，各家款式顏色差不多，誰知道你這件是不是在我家買的？’……”

老板給自己說的興高采烈，灌了口茶，才把結局說出來。

“最後呢，阿芳說要投訴去工商局。張姐這邊，跟她吵架吵半天，搞得生意也做不了，才給退了錢。嗨呀，你家兒媳這性子，可真烈。”

阿娟在外一向是和和氣氣的，老板這話說得，她臉上有些挂不住。應和幾句，忙拉着陸冷玉跑了。

陸冷玉倒覺得有意思。她了解李芳玉，這人斤斤計較，但從來不瞎說。

她敢鬧到人店裏，那定是縮水了。縮水，那就得退錢。很正當的訴求。

脾氣烈了點，但事情總歸是沒錯的。

阿娟步子邁得小，但走得快。陸冷玉攙着她手臂，聽她絮絮叨叨。

“大家都是做生意的，鬧成這樣多難看呀！以後人家還要不要去她店裏吃東西啦？這不是給自己趕客嘛？”

陸冷玉想了想，阿娟這話，和氣生財，有一定道理。但眼看“芳姐餐飲”一年比一年紅火，常來往的客人也都愛和李芳玉聊大天。她鬧這通，是有底氣在的。

“再說，以後小威長大了，聽見人人都說他媽性格潑辣，他能好受嗎？還有以前，沒結婚的事呢！造孽呀，以後小威聽了，可怎麽好？”阿娟說着說着開始發愁，把寶貝孫子從小到大可能經受的風言風語都考慮進去了。

陸冷玉只安撫：“小威還小呢，過多幾年，沒人記得這些事。”

心裏卻想，但我媽的事，旁人可沒少往我耳朵裏傳，你更是沒少在我跟前念叨。

也不會想過我好不好受。

念叨什麽，無非是那句——“你媽心真狠吶。”

但說到底，陸冷玉并不會記恨自己奶奶。又或許是她并不很在意別人對她媽媽的評價。

小時候懵懂，但高中的陸冷玉已經能看得清楚很多事。

比如阿娟是愛她的。哪怕她重男輕女思想根深蒂固，也還是願意分出一份愛給孫女。不多，但對于陸冷玉來說，足夠。

又比如，在阿娟的視角裏，陸冷玉的親媽就是狠心。對陸家狠，對自己女兒狠。

再比如，阿娟也是反抗過的。

她說起過自己少女時候的事。說她父親有錢，但不肯送女兒讀書，讓她們早早就去嫁人。當時，姐妹三個不服氣，聯合起來，在家鬧。

可是姐姐先妥協了，不久後，妹妹也妥協了。阿娟獨自一人撐不了多久，半推半就，開始相看人家。

阿娟說，她只念到小學二年級。會寫幾個字，尤其會算數，不比班上男同學差。如果讓她繼續念下去，她是會有出息的。

陸冷玉聽到這段過往，很是驚訝。

因為就在昨天，在前天，在每一個阿娟陪她洗碗的日子，阿娟都會叮囑她多幹家務、勤幹家務。

阿娟手上長滿繭子，眼裏盛滿溫柔。對她說：

“把家務幹好，将來嫁了人，才不會被婆家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