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李眠用湯勺盛了一碗熬得雪白的湯，輕輕擱在賀行手邊，滿是期待地開口，“小行，假期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你爸特地空了幾天出來，咱們四個出去找個地方旅旅游，你覺得怎麽樣？”

“……”

賀行擡頭看着桌上三人。

李眠正忐忑地看着自己。

賀山川沒有說話，顯然是提前知道這個提議。

賀妍聚精會神地用筷子戳着碗裏的飯粒，耳朵卻立地直挺挺的，眼珠子時不時往他這邊轉。

瓷碗裏的湯還冒着袅袅白煙，賀行在期待的視線裏無言片刻，而後搖了搖頭，“我有別的事情，你們去吧。”

“是嗎。”李眠臉上的失落顯而易見，但她還是勉強地笑了笑，“那以後再一起去吧，以後多的是時間。”

“嗯。”

賀行象征性地把湯挨了一下唇，借口吃飽了獨自上樓回了房間。

飯桌上安靜得很，只有賀妍悶悶不樂地把碗戳得噔噔得響。

李眠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看向放下報紙的賀山川，“那我們還去嗎？”

賀山川對和兒子之間的關系也頭疼不已，他喝了口湯，無奈道：“去吧，妍妍一直想去玩。”

“那小行一個人在家能行嗎？”

賀山川沉默片刻，點了點頭，“讓保姆這幾天就住家裏吧，就幾天時間，應該沒事。”

碗底都要被戳爛了賀妍才賭氣般扔下筷子，“不去就不去，我一點也不想跟哥哥一起去！”

說完就自己跑下了飯桌，任李眠怎麽喊都不理。

小孩脾氣來的快去得也快。

李眠睡前在房間裏哄了一陣子，賀妍第二天就忘記了昨晚說過的話。

李眠不放心地把該囑咐的又囑咐了一遍，最後才一步三回頭地上了車。

賀行站在門口，賀山川拍了拍他的肩，只說：“這幾天有什麽事就給我們打電話，保姆這幾天都在家，按時吃飯。”

“嗯。”賀行不自然往後縮了縮肩。

車子正要發動，賀妍突然從副駕駛探出腦袋，使勁朝昨晚才說一點都不想一起去的哥哥揮手，“哥哥拜拜！”

賀行怔了一下，手掌慢慢握成一團，直到車不見了也沒能擡起來揮一揮。

人走之後房子就空了許多，保姆出門買菜去了，賀行獨自在客廳站了一會，突然有些自嘲地笑了一聲。

在空蕩得只有自己的房子裏，他竟然有一絲陌生的不适應，可過去的十五年裏他明明一直一個人生活在比現在還空的房子裏。

保姆回來後準備詢問主人家對午餐有什麽要求，在找遍各個角落都沒看見半個人影後，她撥通了女主人留下的少年電話。

“賀行少爺嗎？對對，是我，我想問您午飯有什麽特殊的需求嗎。不回來了？好的好的，沒問題。”

挂斷電話，賀行把手機揣回單肩背着的黑色書包裏。

今天是陰天，他穿的黑色長袖配着黑色長褲，在街上随處可見的紅色國旗和處處蔓延的正紅裝飾裏顯得格格不入。

出來幹什麽呢？

賀行漫不經心地走在街上，找不出一個答案。

以前放假他都自己待在家裏，孤獨又麻木地度過那幾天。

但今天直到走出家門的那一刻，他都沒有想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打破以前的慣例。

他只是單純地不想一個人再留在空無一人的房屋。

最後賀行攔了一輛出租車，随口報了個地名，“市圖書館。”

北城市政府半年前才對市圖書館進行了翻新，放假期間，圖書館的人明顯比平時更多。

賀行從書架上随便抽了兩本書，找了個靠窗的座位。

他很快沉浸在文字建構的虛拟世界裏，短暫地忘卻現實。

直到一只白皙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賀行從書中抽離，疑惑地看着面前這個陌生的男孩。

男生滿臉通紅，強裝鎮定地把寫着字的紙條推到他面前。

【我覺得你好好看，能認識你一下嗎？】

字跡娟秀但很有力，看得出來是男生的字。

賀行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找自己要聯系方式，但他沒想問，只是神色冷淡地把紙推了回去，搖頭以示拒絕。

男生很明顯地失落，小聲地說了句“打擾了”就轉頭跑開了。

賀行瞥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距他出門已經過了兩個小時，他輕輕活動有些僵硬的頸椎，眼睛沒有目标地四處環視，旋即一動不動地盯着身旁的窗戶。

市圖書館翻新時為了倡導綠色節電，花大價錢把所有的窗戶改成落地窗，賀行是在二樓找的位置，右邊窗戶正對着的是一個小型公共運動廣場。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球場上某個飛馳的身影。

白色球衣配白色冰袖，少年成功進了個球，沖同伴挑釁一笑，撩起衣擺擦了擦汗。

是卓硯。

球場上一共五六個人，他們只占了半個球場，看着不是在比賽，應該是朋友之間約出來打着玩。

卓硯跟同伴說了句什麽話，随後跑進廣場旁邊的便利店，大約一兩分鐘後他拎了一兜子水出來，壞心眼地把剛從冰櫃拿出來的水貼到一個人的脖子後面，那人被冰得激靈了一下，滿場追着卓硯跑。

賀行保持着低頭的姿勢看着球場上肆意奔跑的白色身影，有那麽一瞬間，他莫名地感受到從家裏帶出來的空虛感消失了，心口像是被另一種微弱的安定包裹。

卓硯他們并沒有打特別久，十一點以後幾個人就結伴離開，直到球場上恢複原本的空無一人，賀行才将視線收回來。

賀行繼續看書時，心情已經沒有最初時那麽浮躁。

從市圖書館出來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賀行中午沒吃飯，胃隐隐有點不舒服，他走進體育廣場旁的便利店買了兩樣吃的，在結賬時打開冰櫃拿了一瓶水。

便利店老板把加熱好的食物拿給他，随口提醒了一句，“那邊有常溫的水。”

但眼前的黑衣男生沒有說話，也沒有把凍得冒白霜的水放回去，只是調出了付款碼，随後把剛加熱的食物和冰水放在一個袋子裏離開。

回到家裏已經是晚飯時間了，保姆早把飯菜端到桌上，賀行下午吃的還沒完全消化，簡單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保姆以為是自己做得不合胃口，又切了盤水果送到樓上去。

“謝謝。”賀行接過來，正準備關門。

“您明天中午有什麽想吃的嗎？我早上去把食材買回來。”

“我……”賀行喉嚨很輕地滾了一下，“假期中午不回來，幫我準備早晚餐就行。”

賀行一連五天都在市圖書館的同一個座位，但不是每天都能看到卓硯。

五天裏卓硯一共來了三次，大部分都是來打籃球，有一次是和孫鷺一起打了一整天的羽毛球，每次運動完他都會去旁邊的便利店買水，然後和同伴一起離開。

賀行照常在三點的時候準備離開，對面有一個女孩落座，正當他要站起來時，女孩上半身往前探了探，“你好。”

賀行擡頭看着面前戴着粉色可愛蝴蝶結的女生。

“我看你好像每天都來。”女孩眨了眨有着卷翹睫毛的大眼睛，“能認識一下嗎？以後可以一起來。”

賀行漠然地收回視線，“不用。”

旋即起身，還書離開。

在便利店準備結賬時，賀行前面有一男一女堵住了去路。

“我去試了，他就說了句不用，就這個态度哪看的出來直的彎的？”女生頭發後面的蝴蝶結随着聲音微微震動。

男生頗為遺憾地啊了一聲，“我覺得他長得還挺帥的，萬一是彎的呢，要不我明天再去試試？”

從賀行的角度只看得到男生的側臉，他對這張臉還存有微弱的記憶，是前幾天給他遞紙條的男生。

“麻煩讓一下。”賀行無波無瀾地提醒，随後從尴尬噤聲的二人之間穿過，毫無異狀地結賬離開，像是根本聽不見周圍說了什麽。

待确定人離開，女生僵硬地問：“明天你還去嗎？”

男生哈哈兩聲，搖了搖頭，二人飛速離開案發現場。

“賀先生，您回來了。”保姆看到開門進來的人，尊敬地打了聲招呼，見只有一人，又從廚房填了副碗筷。

司機将行李盡數搬進門，賀山川巡視了一圈，吃飯時間卻沒看到吃飯的人，“小行呢？他怎麽還不下來吃飯？”

“賀行少爺還沒回來。”

賀山川脫外套的手停了一下才繼續，确認似的重複一遍，“還沒回來？”

保姆點頭，“少爺這幾天都是早上出去，晚飯時間回來。”

賀山川心裏登時一喜，忙問，“小行有沒有說去什麽地方？”

保姆剛要說不知道，門再次被打開，賀行猝不及防地看到幾天沒見的人，愣了一下，而後才點頭問好。

吃飯時桌上只有賀行和賀山川兩個人，賀行看了眼平時裏面和賀妍坐的地方，什麽都沒問。

賀山川自顧自地解釋：“妍妍在那邊報了個秋游團，結束後她們一起回來。”

賀行低頭吃飯，“嗯。”

空氣随之陷入沉默，沒有平常人家幾天不見的寒暄，賀行甚至都不關心他們去了哪兒，看了什麽，賀山川試探着問，“你這幾天都在做什麽呢？家裏阿姨說你中午都不在家吃飯。”

賀行眼睫顫了一下，如實回答：“在市圖書館。”

聽到不是游樂場之類的娛樂之地，賀山川有點失望，沒再多問，“市圖書館離家好幾公裏吧，有什麽想看的書可以直接買回來。”

賀行忽然定住不動了。

是的，有什麽想看的書可以直接買回來，他當然知道，為什麽這幾天總是往市圖書館跑，只是想去看書嗎？

賀行知道不是，這幾天借的書都是他已經看過的。

腦海裏忽然浮現那套白色的球衣。

賀山川察覺到他的異樣，低聲詢問：“怎麽了？”

賀行強行中斷自己的思緒，不敢再往下想，模糊地回答：“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