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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華修平靜的眼眸裏終于浮現出別樣的情緒，望着崖上伸出頭來、冷漠看着自己跌下去的李如，他的腦海裏就只剩下了這一句話。

“真是不讨喜的人啊……”

拍了拍手掌，李如望着崖下那道白衣翻飛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大功告成的籲了口氣，優哉游哉的背過身去下山。

“嘿嘿。”山路上傳來他的奸笑。“華修啊華修，讓你再小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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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修回到若閑殿的時候，偌大的正殿之中只剩兩三盞燈火搖曳，素紗在夜風中像舞女的水袖，他一身似白雪的衣裳沾了夜色，不急不緩地跨進自己的宮殿。

入夜後的浮淵會有層層霧氣萦繞，他住的這殿也不例外。廊臺閣道間，白霧飄渺，随了夜風浮動，仙氣至極。守殿的小童被他遣去休憩了，正殿之中傳來窸窣的聲響。他腳步一頓，便換了方向朝那邊踱去。

李如靠在椅子裏，将腿架至桌面，一把一把往自己嘴裏塞着果仁。望見華修的身影走過來，他眼神一亮，雖然驚訝怎麽這麽快就完事了，可還是立馬一個挺|身站直，端着果仁湊過去，一臉讨好。

“給你留的。”他心不在焉的說話，繞着華修轉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除了胸前他留下的罪證，其餘地方一概完好，連水都沒沾上。“奇怪，衣裳怎麽不見半點淩亂？”他竟然将心中想的說了出來！話畢才驚覺失語，于是幹幹的笑了兩聲。

華修面色清冷，垂手立在原地不動，可周身散發出的氣息卻比初初見面的時候還要冷峻。

李如在一旁神經大條的沒有發現，仍舊不知死活的發問：“你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去，竟然一點事兒也沒有？”神仙果然不同凡響！

可是，華修沒有摔進水裏，那人魚弦音的“美人救英雄”戲碼不就沒有上演了嗎？！

“看來得再換其他方法了。”他若有所思的抱胸在原地點頭。

“李如！”華修眼底的冰霜瞬間變成了利刃，雪芒飛散間，片片淩厲。到如今，他還好意思想着再算計他？

李如被他吓了一跳，他從來沒有見過華修這樣子。一時間怔愣不已，結結巴巴的道：“怎、怎麽？”乖乖！華修生起氣來好恐怖！

華修冷哼，二話不說便擡手就要給他一些教訓，誰料那家夥機靈極了，才見他袖袍一動，便哇哇怪叫的一扔果碟逃開了。他緊追而上，多年的清修在遇到李如後，頻頻被打破。方知自己定力不夠，修持不足。

李如隔着桌子與他對峙，一雙靈動的眼睛滴溜溜的轉着，心中大叫不好，思索要如何應付。

“吶，你是清修之人，不可以随便炸毛的。”他撐着桌沿，緊張兮兮的開口。

他承認，把他弄下懸崖是自己不對。可他李如也是考慮足了的，好不好？華修是神仙，道行比他高那麽多，如果連摔下懸崖這種危險都不能應付的話，那這神仙就算不得什麽了嘛。就是吃準了他不會有事，所以他才敢肆無忌憚。他這下子生那麽大的氣幹什麽？

華修冷笑，往前一步。“炸毛？”從他口裏，總能蹦出些他聞所未聞的詞！

“對。”李如故作鎮定的點頭，見華修往前，他便趕緊後退，兩人圍着桌子繞來繞去。“我是為你好。”所以他不能對自己動手，懂？

華修遲疑了兩秒，忽然止步，雙手往桌上一撐，身子微微前傾，一雙好看的眼睛半眯而危險的望着強詞奪理的李如，“為我好？”也就只有他可以面不改色的說出這番話來！

他薄而略透明的嘴唇輕輕往上翹着，雙眼微眯的樣子驀地讓李如心跳一滞，繼而瘋狂的跳動起來。嫌一步不夠，他再退了一些，拍着自己的胸脯誇張籲氣。

吓死他了！現在，他絲毫不懷疑華修惱火的話，會伸出手來直接隔了桌子将自己拎過去狠狠揍一頓。

“當然。作為你免費讓我吃住的報酬，我給你牽根紅線，為你和弦音之間添些情趣，不好麽？”他自認為很有成就感的。他就是看不下去兩人磨叽，要換了是他，早就撲上去壓倒再說！

“紅線之事有月老，你插什麽手？”華修不悅的皺眉。

原來自己被他“利用”摔下懸崖是為了和弦音之間牽一根紅線？他心裏說不分明的有些不快。可見李如那提心吊膽的逞強模樣，實在覺得有趣，便想再逗他一逗。遂松了手站直，繞着桌子朝他那裏跨了幾步。

果不其然，李如一見他靠近，面色大變，如臨大敵般的朝相反的方向逃，并一邊揮手，一邊大聲警告自己不準過去。

真是……缺根筋！華修在心底暗罵。他若是真想捉他，動動手指就能命他縛在原地動彈不得，怎麽有閑心與他圍着桌子轉悠？

李如此刻才沒有那麽多心思去細想，他将雙手橫在身前，做了個“打住”的姿勢，對着華修逞口舌之快。

“我說，你修仙将腦子修成了一團漿糊？月老只管定下兩人姻緣，可這其中要經歷很多事情，這都是要自己去努力的。你與弦音兩廂情願，卻都死要面子活受罪！都不肯邁出這一步，我好心幫你們倆，你怎麽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他倒不是情場老手，電視劇和小說看多了而已。

華修聞言反問：“你又怎知我與弦音之間是否有因緣？”原來在他心中，自己與弦音均羞于對對方表達愛慕？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沒好氣的笑，無奈至極。

“你又怎麽斷定自己與她沒有因緣？”

李如癟嘴，看白癡一樣盯着他。“你坦白承認算了，如果不喜歡人家，你經常與她親近做什麽？”還月下對酌，一個吹笛，一個跳舞；一個彈琴，一個歌和。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倆有什麽一樣。

華修聞言倒是一怔，沒料到李如會如此問他。他與弦音熟稔，是因為弦音出生東海，他見着她長大，日久天長便關系親密了，這種感情與男女之情無關。想來李如是誤會了。

他為凡人的時候，也經歷過情字，知曉是怎麽一回事。可以确定的是這麽多年下來，他早忘了那是怎樣的感受，對于弦音，他着實沒有其他心思。

許久，殿中一片靜谧，燭火在空氣中發出“哔啵哔啵”的聲響，燈芯早該剪，卻無人理會。

只聽見華修清朗的聲音緩緩道：“我乃修仙之人，習慣了清心淨神。”

李如也停住腳，兩人隔桌相望。

“你已經是神仙了，還清心寡欲的繼續修煉，到底是為了什麽？”他摸鼻。天庭現在對神仙的七情六欲管得不嚴，就連嫦娥都曾與吳剛度蜜月路過浮淵，他還矜持個什麽？

華修啞然。李如清澈的眸子在燈火下熠熠生輝，是沒有沾染塵俗的純粹，他在這樣的注視下，忽然詞窮。

他已經是神仙了，繼續修煉是為了什麽？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只是理所當然的繼續下去而已。現下，被李如這麽無意間一提起，無疑在他平靜如湖的心中投下一顆石子，波瀾乍起。沉思間，面色不由得沉重起來。

李如見他神識松懈，心中大喜。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當下就腳底生風的溜之大吉。

末了，他又返回來，在門邊伸出一顆腦袋，瞧着華修略帶迷茫的表情咧嘴，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又往他心間投下一顆巨石。

“你當初，又是為什麽修仙？”

說罷，他站直身子，學着華修的樣子彈了彈衣袖，悠閑自在的踱步回到自己房間。

小樣兒，看他不愁死他！

殘燭搖晃，夜風闖進空蕩的大殿，幾乎将它們熄滅。殿中昏暗，他立在正中，迷茫不知。

他當初為何要修仙？

時間太長，他已記不清晰。一千多年前，他飛升，歷經九道天雷後，終成不滅之身，随後便住在了浮淵。

“修兒，你應當潛心尋道，探索求仙之路才是。”

恍惚中，他耳畔響起一道蒼老而遙遠的聲音。是了，當時便是這道聲音，讓他開始修習仙術。

可當時的自己，又是為了什麽而修仙？長生不死？受世人景仰？求道之心？

他實是想不起來，這一千多年的孤寂與淡然早令他忘了自己最開始的模樣。

“唔。”他扶額，腦袋裏亂糟糟的，将他給擾亂的罪魁禍首卻已經逃之夭夭。

太白應該清楚的罷？他或許記得。明日問問好了。

後來神識清明了些，他才猜到李如這幾問分明是故意所為。

其實答案有那般重要麽？不一定，忘了又如何？記得又如何？當下永遠要比糾結于過去更重要。

當他想明白這一點，李如早已經逃回房間睡了，再将他拉起來算賬也無用。于是便搖了搖頭，轉身離開大殿，身後一片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