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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59章

謝珏接過兩封信,打開其中一封,只見上面只有陳湛寫的寥寥一行字:林淩,蕭祁白生母,十五年前病逝。”

林淩竟是……蕭祁白的生母?早逝的蕭夫人!

雲泠眼眸立時睜大了些,腦海裏的想法一閃而過,又在看見病逝這兩個字時心口狠狠紮了下。

她從林意海口中得知林淩被追殺流落在外時就曾想過,這麽多年林家人都未曾找到她,那麽很有可能便是出了意外。

只是她期望沒有而已。無論她是不是她的母親,她都期望她能好好地活在世上。

可是……她竟然已經病逝了。

她找尋自己的身世這麽久,眼下距離揭開真相只有一步之遙,卻得到了這樣的結果。

她雖未曾期待過自己的父母,卻也沒想過聽到,他們去世的消息。

怔怔看着那兩個字,一時心頭無法言語,不知該如何。

謝珏将信合上,“沒想到她竟然是蕭祁白的生母,那麽——”他轉頭看着雲泠,定聲道,“你很有可能便是蕭祁白的親生妹妹,蕭老太傅十六年前走失的孫女。”

看到這封信,謝珏才恍然明白過來,為何他會覺得林淩的名字有些熟悉。

雲泠搖了搖頭,有些疑惑,“可是為什麽據我所知,蕭太傅的孫女是夭折了,并不是走失。”

她當初查蕭家之事時便知道蕭太傅還有孫女,卻早早地夭折了,還甚是惋惜。所以從沒有将自己的身世往這上面想過。

謝珏卻是知道一些內情的,“說是夭折,那是因為蕭太傅的孫女随母親從寺廟上香回來,途中遭遇到亂黨刺殺,馬車掉下懸崖,蕭太傅的孫女當時就在馬車上,掉下去屍骨無存。是以衆人都以為死了。”

原來內情竟是如此麽?

雲泠直直愣住了。

謝珏:“可若當初這蕭太傅的孫女沒死呢?”

雲泠很快回過神來,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沒死,只是走失失憶了呢?

那麽她身上有屬于林淩的平安符,和蕭太傅孫女去世的時間又如此吻合,基本上便已經可以确定,她,便是蕭太傅十六年前夭折的孫女,蕭祁白的親妹妹。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消息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更從來不在她設想範圍內。

她曾經與蕭祁白見過許多次,卻從來沒想過他們之間竟然可能有血緣關系。

這個消息帶來的沖擊太大,一時間腦海中轉過萬千思緒,密密麻麻湧來,讓她也有些無措了起來。

更讓她難以接受的是,林淩,竟然早就病逝了。就在她丢失的第二年。

她苦苦尋找的身世,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謝珏看她麻木着一張臉,目光愣愣的呆滞的,似是已經陷入了沉思。也沒催她,讓她一個人獨自想想。

直到雲泠整理好自己的思緒,情緒稍稍平穩下來,問,“蕭家那邊知道了麽?”

謝珏點了點頭,“陳湛去查林淩的線索,蕭祁白也知道了這件事,竟然如此湊巧,這林淩,就是他母親的名諱。”

“所以來龍去脈,蕭祁白都已經知曉。”

謝珏将拆開的第二封信遞給她,是蕭祁白讓陳湛一并送來的,“上面言明他已經向蕭老太傅說明了此事,他們蕭家全家現在都在期待你回京。”

期待她回京……

雲泠把蕭祁白的信接過來,上面蕭祁白言辭懇切,又謹慎,可以看出他激動又忐忑的心情,最後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他們全家都很高興,如果可以,希望可以盡快和雲泠見一面。

雲泠看完這封信,內心情緒更加複雜,“難道蕭家就已經認定了我就是蕭家走失的女兒?”

“我身上沒有任何證明,只有一個平安符。”

謝珏道:“既然是四歲才走失的,那他們必然有可以相認的法子。而且你身上有屬于林淩的平安符已經足夠證明了。”

“你怎麽想,願不願意去蕭家走一遭?”

一切都由她的意願。

雲泠不知道,搖了搖頭,“我現在的思緒很亂。”

“無事。”謝珏安撫道,“距離回到京城還有一些時辰,你好好想想。”

別說她的思緒是亂的,連他也覺得有些訝異。

先是林家,再是蕭家,她的身世頗為坎坷卻又頗為巧合,最後落點竟然是在蕭家。

這個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可能。

……

事情走到這一步,甚至可以說就差最後一步,她便能找到自己的家人了。雲泠怎麽可能會在這個時候退縮不去見呢。

她只是一時之間心情有些複雜罷了。

她從很小的時候起,便沒有感受過父母家人的疼愛,也不知道擁有父母是種什麽感覺。唯有一個師父對她很好,她便就已經知足了。

曾經姚女使歸家帶了家人做的點心回來,給大家分享,她說不上來那種感覺,只是覺得那點心額外地好吃。

無論姚女使什麽時候回去都有一個依靠,一個歸處。

而她逃出宮也無處可去,像個浮萍只能到處飄零。

她沒有父母沒有家人,所以從來沒有期盼過。

現在卻告訴她,她有親人,他們現在都在等她歸家。

心頭湧上的感覺是什麽呢,是期待,是忐忑,是遲疑。是怕自己黃粱夢醒,一切都是妄想。

進京之前在客棧宿的最後一個夜晚。

房間裏燭火昏黃,雲泠坐在桌邊,手裏在繡一條手怕,手帕上筆直淡綠的竹頗有風骨。另一邊,太子靠在床邊,正在看書。

氛圍本融洽相宜。

可擡眼望去,雲泠不知道在想什麽,目光望着牆上某處,手裏久久都沒有下針,思緒早已經游離。

謝珏忽地将書合上。

“蕭老太傅曾經是孤的老師,孤對蕭家倒是頗為了解。老師剛正不阿,嚴肅正直。他只有一子,也就是你的父親蕭居簡,目前只在朝中領了個虛職。你的哥哥,蕭祁白現在是詹事府少詹事,深得孤信任與重用。”

“你的母親林淩去世後蕭大人續弦,娶了勇忠伯府的嫡次女,兩人育有一女。”

雲泠聽到他的聲音慢慢擡起了頭。

謝珏又道:“你還有什麽疑惑,都可以問孤。”

“這蕭家你去或不去,孤都随你。若你決定好了要去,明日回到京城,孤便送你回蕭家。若不去,就随孤回東宮。”

她的身世基本已經蓋章,進了蕭府以後,她就不再只是無父無母的宮女雲泠,女官雲泠。她找回了家人,是蕭太傅的孫女,蕭祁白的妹妹。有父兄,有祖父祖母,知自己來處與姓名。

雲泠望着他許久,才慢慢點了點頭,“我知道的。”

只要她回了蕭家,從此以後她也有親人了。

親人,這兩個字既陌生又熟悉。

“我剛剛只是在想,到時候進了蕭家,該怎麽面對他們,又該說些什麽,”雲泠道,“我以前作為殿下女官,和蕭祁白打過交道,也曾見過蕭老太傅一面。卻不知作為蕭家女該怎麽面對他們?”

“而且,即便我是蕭家女,時隔十多年,我也未必能一時間就與蕭家人親近起來。又該怎麽和他們相處呢?”

她這十多年都是一個人,甚至以為自己是被黑心爹娘賣進宮的,獨立慣了,既不懂家人的意義,也變得不需要家人。

她經過十多年再回蕭家,又能融入他們麽?

謝珏卻道,“你考慮這些做什麽?是他們蕭家人虧欠你,相處的事應該由他們來考慮而不是你。”

“換而言之,是他們該讨好你主動親近你。你若相處得來便接受,若相處不來也不是你的錯。”

他兩句話直接讓雲泠愣住了。

竟然讓她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更何況,”謝珏望着她,眉骨微微挑了挑,“你是孤的太子妃,他們也不敢不好好待你。”

雲泠忽然想到什麽。

她是走失的蕭家女,消息傳出去本就會轟動京城,若這個時候他又立她為太子妃,難免會引得有些人多想。

他要立她為太子妃,而她突然從一個女官變成了太傅的去世孫女,百官衆人會怎麽想呢?會不會想這是他為她故意安的一個身份?

而且她若以太子妃的身份進蕭府,豈不是更不能純粹地相處?她剛剛找回家人,又立馬要進東宮了嗎?

想到這裏,雲泠懇切地問,“殿下。我若回蕭家,立妃的事情能不能先不要公布?讓我先回蕭家與他們見一面,我實在不想太張揚了。”

謝珏将書放下,眉頭淺淺皺了起來,看起來并不太想同意的模樣,

“立妃之事,孤不想再拖了。”

雲泠繼續道,“我實在沒想過我的身世最後竟然會落在蕭家,可以說是震驚也不為過。殿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先處理蕭家的事吧?若這個時候殿下又立我妃,朝中各處猜測流言四起,我恐應付不過來。”

她表情認真,眼眸真摯,期待懇求地望着他。

她實在是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這個事,若再加上立妃的事,兩件事疊在一起會讓她心力交瘁了。

“好不容易找回了家人,殿下給我一點時間和蕭家人相處相處吧,”雲泠起身走到他身邊坐下,手指伸過去,緊緊地握住了他修長的手指,“當我求殿下了。”

她的手小小軟軟的,包裹住他的手指,溫熱一點一點傳進了手心。

雖不願,但謝珏也知她的話不無道理。就算他不懼百官流言,也顧念着她剛剛找回家人,怎能立馬又讓她嫁入東宮?豈非不近人情。

反手将她的手指緊緊地包裹在掌中,謝珏另一只手臂抱住她,“明天,孤讓裴遠親自送你回蕭家。”

雲泠兩只手臂忽然用力攀住他的肩膀,緊緊抱着他,“多謝殿下。”

……

第二日一早,急行的馬車就已到了京城城外,飛鷹出示一塊手牌,守城的将士立馬讓開了道,高聲恭敬道,“恭迎太子殿下歸京。”

百官已在兩邊等候,聲勢浩蕩,齊聲道:“恭迎太子殿下歸京。”

等太子殿下的車駕進了城,随後另外一輛不甚起眼的馬車這才慢悠悠地進了城,一路往另外一個向行駛。

過了一個時辰,只聽到籲的一聲,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裴遠在馬車外面道,“雲姑姑,蕭家到了。”

雲泠身體頓了下,撩開車簾擡頭往外面看去。

蕭家滿門清貴,清流世家,府邸在滿是豪奢貴族的京城雖不算豪華,但也是高門大第。門口兩座威嚴的大獅子,門楣上兩個黑底金漆,走筆如龍,氣勢隽逸的‘蕭府’二字看着便頗有風骨。

門口焦急地站着兩個小厮,在四處張望,見到一輛馬車在門口停了下來,眼睛都亮了,一個小厮慌忙推開大門進去通報。

另外一個小厮連忙下來,對裴遠拱手行了一個禮,然後看着雲泠,聲音都磕磕巴巴的,“老太爺老夫人老爺公子一早便在等着了,姑娘等等,行隆去叫人了,很快就來。”

話音未落,就見朱紅的大門被人從裏面拉開,一個步履蹒跚,頭發發白,穿着身槿紫色壽紋褙子的老太太被蕭祁白摻扶着走在最前面,蕭老太傅,以及他身邊年紀四十上下,面容沉穩的蕭父都走了出來。

隔着短短的距離,相望着。

仿佛時間都靜止了下來。

蕭老夫人眼眸含淚,伸手道,“快,快讓祖母看看你。”

……

蕭父的嫡女走失之前,從小就是帶在蕭老太傅與蕭老夫人的院子中。

雲泠一出生就是祖父祖母的心頭寶,白白嫩嫩的不知多可愛,蕭老夫人疼愛不已。

甚至于小時候都是蕭老夫人親手抱着長大的,孫女身上的印記她這十多年都記得清清楚楚。

看了看雲泠脖子後面淺淺的不引人注目的紅色小痣,蕭老夫人一把就将雲泠抱在了懷裏,“是,是我的孫女。”

“得知你的消息,這兩日祖母高興得一刻也睡不安穩,就盼着你回來。我們阿泠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見慣了大風大浪,冷靜半生,果敢堅毅的老太太此時竟然也忍不住,流下淚來。

她身上沉靜的檀木香環繞着雲泠,被蕭老夫人突然緊緊抱住,身子都僵硬了起來。

屏風外,一生剛正的蕭老太傅鬓發已經斑白,找回了孫女,多年的心疾大解,聞言重重地不住地點頭,“是我蕭家大幸啊!”

蕭父眼眶也紅了,激動得不知所以,“是啊,是啊,阿泠回來就好,阿泠回來就好。”

自從十六年前小女兒落下懸崖屍骨無存,妻子一年後病逝,這樁事就成了蕭家所有人心頭的陰霾。父親憂思不已,母親時常深夜對燭落淚。祁白更是每天哭着喊着要妹妹,蕭家一度差點分崩離析。

而如今,孩子終于找回來了。

雲泠僵硬了好一會兒,才擡起手輕輕安撫地拍了拍蕭老夫人,“老夫人不哭,還請保重身子。”

蕭老夫人擦了擦眼淚,笑着說,“祖母這是高興的。”

雲泠從袖中拿出那個平安符給老夫人看,“聽我師父說,這個平安符是我從小就帶在身上的,後來怕掉了,便被師父保管了起來。”

小時候的事情随着她長大漸漸忘去,平安符的事她也遺忘了,直到從那本書裏看見這個平安符,才慢慢想起來,這個平安符是她的東西。

雲泠身上的那個平安符,蕭老夫人接過看了眼,看到裏面‘雲泠’兩個字,蒼老的聲音含着悔恨,“我怎麽就沒想到呢,我早就該想到的。”

“這是你母親親手給你制作的平安符,裏面寫了什麽祖母也不知道。”

但她現在知道了。

“雲泠雲泠。雲是雲澤的雲,是你母親的家鄉。泠,是當初你母親想為你取的名字。只是與她自己的名字有所沖撞才改了。”

蕭老夫人無比确定,“你就是我們蕭家十六年前走失的孩子,是我們祁白的親妹妹啊!”

雲泠怔怔地站着。

蕭老夫人緊緊地看着雲泠,似是怎麽看也看不夠似的,疼愛地說,“傻孩子,該叫祖母了。”

祖母……

雲泠呼吸都停了。

見蕭老夫人目光灼灼看着她,垂在身下的手指蜷了蜷,喉嚨間似阻梗萬千般幹澀,好艱難才輕輕發出了聲音,“祖母。”

蕭老夫人欣慰地應了一聲,又哭又笑,眼角的皺紋都堆疊了起來。

拉着雲泠走到屏風外,“這是你的祖父,父親。”

雲泠一一見禮,“祖父,父親。”

蕭老太傅一貫嚴肅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乖。”

蕭父更是激動地連連點頭,“好,好。”

最後走到蕭祁白面前,“阿泠,你在宮中見過的,這是你哥哥,蕭祁白。”

雲泠這才看向他。

蕭祁白也似乎到了這個時候才緩過神來,看着雲泠,“當初見你的第一眼,便莫名覺得殿下跟前這個女官氣質溫和看着便覺得親近,又在知你身世時也曾覺得惋惜可嘆。”

“沒想到兜兜轉轉,你竟然是我的親妹妹。現在想想,這何嘗不是一種感應。我的妹妹那麽早就出現在我身邊我卻一無所覺,是我愚笨,是我的錯,母親若地下有知,也要罵我,連妹妹也認不出。”

雲泠忙搖了搖頭,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我愧疚也悔恨,但現在卻只覺得高興,”

蕭祁白清俊的臉上帶着溫和笑意,“阿泠,我的妹妹,十六年了,歡迎回家。”

從得知身世的那一刻起雲泠就感覺自己好像漂浮在空中,虛妄且不确定,到了現在終于落下了下來有了真實感。

蕭老夫人忍不住用手帕拭了拭眼淚。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着急的腳步聲,正往這邊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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