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12章

周鳴玉在楊簡的背上,十分為難。

她若是貼服在楊簡的背上,身前就會與楊簡的背緊緊貼合。他的背脊寬大且堅硬,尴尬不說,還硌得她生疼。

于是周鳴玉便将身子向後離遠了些。

她明顯能感到因為如此,楊簡更加費力了些。

楊簡倒是什麽也沒說,只是周鳴玉自己沒堅持多久,就覺得十分疲累。

她身上到底有不少傷口,肩膀又有傷,一直保持着這樣的姿勢需要她自己用力,難免便會扯動到傷口,又累又疼。

周鳴玉沒堅持一會兒,便默默地蜷起了身體。

楊簡感覺到她如此,這時候才笑了一聲,道:“不躲了?”

周鳴玉完好的左手扒着他肩膀,臉埋在手背上,嘴硬道:“我沒躲。”

楊簡将她向上掂了掂,道:“天馬上就黑了,估摸着還要下雨,如果我找不到地方休息,對你不是好事。你老實點趴着不行嗎?”

周鳴玉身上也沒什麽勁兒了。剛才那顆藥的藥效有點過去了,她那種昏昏沉沉的感覺又泛上來。

她閉上眼,老老實實趴着,盡可能不牽扯到自己的傷口,也不管別的許多了。

小時候她又不是沒被他背過,如今再背一次又怎麽了?

楊簡感覺到她動作老實了,但口中卻也沒有回答他的話。他側目去看時看不到她的臉,于是手下掐了她一把。

“周鳴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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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簡手勁不小,又掐在她腿上,疼的周鳴玉嘶了一聲。

“大人做什麽?”

她手下十分含恨地掐了楊簡肩膀一下。

楊簡暗暗吐出一口氣,十分公事公辦地問她:“你怎麽掉下來的?”

周鳴玉嗫嚅道:“失足。”

她不想提這事,拍拍楊簡肩膀,指了指斜前方:“大人,那樹上的果子能吃。”

楊簡看了一眼,發現真是,便走了過去,自己斜過身讓周鳴玉去摘。

果子還硬,倒也不怕壓,周鳴玉一連摘了好幾個,全都放在自己和楊簡之間的縫隙裏。

楊簡被硌得不舒服,瞧周鳴玉摘了幾個,就直接走開。

周鳴玉喚他:“大人,這幾個不夠我們吃吧?”

楊簡足下愈快:“差不多得了,該下雨了。”

楊簡一點沒說錯,果然沒走兩步,天上就飄下了小雨。

楊簡問:“大氅上有帽子,能夠到嗎?”

周鳴玉說能,十分聽話地把帽子扣在頭上。

她一貫讨厭下雨。這大氅的料子是防水的,既然能擋雨,她才不要自己受罪。

好在楊簡很快就找到一個不大的山洞。他帶着周鳴玉走進去,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扶着她靠着內側山壁坐下。

楊簡掏出火折子點燃,仔細檢查了一下。這山洞算不得大,倒還算幹淨,也不潮濕,更沒有什麽蟲蛇之類的。

他将火折子留給周鳴玉:“你先坐着,我找些樹枝回來生火。”

他再摸出一瓶藥丢給她:“身上有什麽口子,不方便的,自己先處理。”

他轉身就走,幾步就沒了人影。

周鳴玉見他是真的走遠了,這才放下心來,慢慢解開衣裳,露出腰側一大道傷口。

她今日衣着顏色深,又因為滿身血土,倒是不明顯。她一路右手按着傷口止血,到現在看着十分慘烈。

周鳴玉撕下一大段裏裙幹淨的衣擺,把楊簡給的傷藥倒在上面,把布料按在傷口上,又包紮好。

楊簡這藥烈,疼得周鳴玉不行,手都顫。但藥效卻很好,很快就止住了血。

周鳴玉被這一回折騰得渾身乏力,靠着石壁休息。

在雨勢大起來之前,楊簡終于回來,一手抱着樹枝,一手還拎了只山雞。

他看見她滿臉蒼白,便一邊快速生火一邊問:“還行嗎?”

周鳴玉睜開眼,道:“大人的那種藥丸還有嗎?”

她感覺自己實在沒什麽力氣。

楊簡擰着眉再次摸出一枚:“這藥藥性大,你今天吃了兩粒,就不能再吃了。你看自己的情況決定。”

周鳴玉嗯了一聲,毫不猶豫地塞進嘴裏。

楊簡迅速把火升起來,拿了個堅硬的樹枝立在洞口的方向,将潮濕的大氅挂在上面,一邊對着火堆烘幹,一邊起擋風的作用。

周鳴玉看着他動作,猶豫了半晌還是開口:“這個料子見了水,不能用火烤幹,回頭該裂了。”

楊簡瞥她一眼,不在意道:“沒事,你們祝當家有的是錢。”

他們官服的料子都是繁記給進的。

周鳴玉默。

她想了想富可敵國卻十分摳門的祝含之,不知道她接下來會不會因為楊簡浪費遷怒自己。

那她絕對把所有責任都推給楊簡。

楊簡手上沒停,又将自己身上濕了的外袍脫了下來,也放在旁邊烤着,只留下一身黑色的裏衣。

“衣服濕了嗎?”

他轉頭問周鳴玉。

周鳴玉搖頭說沒有。楊簡那件大氅防水,将她裹得嚴實,除了衣角有些濕,其他地方還都是幹的。

楊簡看了一眼,沒說什麽,把她潮濕的衣角掀開放在地上,沒讓碰到她的傷口。

而後他抽出周鳴玉那把匕首,開始處理那只山雞。

他下手的速度快而準,力度精巧,很快就将山雞處理幹淨架上火堆。

他一邊做,還一邊與周鳴玉說話:“原之瓊是怎麽回事?你和她怎麽跑到山崖邊去的?”

周鳴玉斟酌好字句,道:“我與大理寺少卿張大人家的三姑娘一起在河邊騎馬,偶遇了郡主,郡主邀請我們同游。在林中我們偶然見了一只鹿,郡主便去追,中途馬受了驚,一路往崖邊跑。張姑娘馬術不好,我便請她回去找人,自己追着郡主過去。”

她問楊簡:“大人是瞧見張三姑娘了嗎?”

楊簡點頭,讓她繼續說。

周鳴玉只好道:“郡主的馬受了驚,停不下來。我馬快,就追上去傷了馬腿,帶着郡主從馬上跳下來。但是旁邊就是斜坡,我沒收住力氣,滾下來了。”

楊簡瞥她,問:“你自己滾下來的?”

周鳴玉說是。

楊簡問:“原之瓊沒拉住你?”

周鳴玉道:“事發突然,郡主應當也沒反應過來。”

楊簡姿态悠閑地坐在她對面,熟練地給烤雞翻面:“周鳴玉,事實如何,用不着我問你,你自己心裏清楚。我只提醒你一句,別真覺得原之瓊有什麽好心。”

他語氣雲淡風輕,好像口中所提之人,是個與他全然無關的陌生人似的。

周鳴玉心中浮起一股煩躁。

自打端王回京,所有人都在提醒她,原之瓊不是什麽好人。

她親眼所見,親身所知,原之瓊的确不是什麽心思單純的小姑娘了。

但她仍然讨厭這種感覺。

這種世界上所有人都在變,所有人都無所謂變得不同,而她卻無力指責或質問的感覺,讓她生厭。

也許就是因為謝家人從來不變,所以才死于旁人的改變。

周鳴玉偏過頭,很冷硬地說道:“多謝大人提醒,民女會注意的。”

楊簡望着她,突然笑了一下,道:“周鳴玉,你是不是不怕我的?”

周鳴玉回頭看他,瞥見他笑意溫和的面上,一雙眼卻冰涼肅然。

周鳴玉驟然想起就在前日,他剛給了自己一手刀,把自己扔在樹林裏,她脖子上的淤青還沒消呢。

她立刻組織語言:“民女自然是敬畏大人的。”

楊簡哂笑道:“敬畏我,還如此出言不遜?”

周鳴玉賠笑道:“大人今日救我,可見心底良善。民女放肆了些,還請大人原諒。”

天色已經徹底漆黑。狹小山洞裏的火光跳躍,在他眼裏明明滅滅,卻沒有一點溫度。

“你與官眷來往,其中不乏文官清流的家眷,難道不曾聽見他們罵我佞臣豎子嗎?”

這自然是聽說過的。

皇帝的名聲要好,皇家的名聲要好,這世上有許多事,便不能由他們出面去做。

龍爪司存在的意義,就是在暗處,為皇家掃除道路上的障礙。

楊簡身為指揮使,手上絕對算不得幹淨。

早年有文官禦史要求取締龍爪司,甚至有觸柱死谏者,但龍爪司依舊保留到了如今。若不是用起來十分得力,皇家何必養着他們?

但周鳴玉如今與楊簡獨處,等同于小命捏在對方手裏,自然不會說這些。

她只是道:“民女不曾聽說過。”

楊簡瞧着她滿口謊話的樣子,心裏明白再說也無用。

他淡淡垂下眼睫,不發一言,等着山雞熟了,才用刀分了雞肉,遞給周鳴玉。

周鳴玉接過,把自己這份吃完了。

這山雞上什麽調味料都沒有,還有些腥氣,簡直算得上難吃。周鳴玉當年在南方流離,最難的時候也吃過這樣的東西,比楊簡烤的好吃多了。

可見這公子哥兒,雖然幹的是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日子卻沒怎麽苦過。

但如今身上有傷,不吃東西又補充不來體力。周鳴玉沒挑剔那麽多,還是吃完了。

楊簡給周鳴玉分了大半的好肉,自己那點毫無興致地吃完就丢在一邊,反而是把周鳴玉先前摘的果子摸過去吃了。

周鳴玉餘光瞥見,心裏暗嗤。

方才摘的時候不樂意,怎麽現在一個也沒給她留?

楊簡看着周鳴玉面無表情地吃東西,好奇發問:“不難吃嗎?”

周鳴玉頓住。

這叫她怎麽說?

楊簡接着問:“你從前在南方,也經常吃這種難吃的東西?”

周鳴玉琢磨着他怎麽今日總這樣逾矩,做些太過親密的事,問些太過親密的話。

她低下頭面無表情地道:“小的時候做粗使,晚了就吃不上飯,有口馊的起碼也能頂餓。後來都好些了。不過我不挑食,再難吃的東西,只要是新鮮的,總比馊的強。”

她幾口解決完,把骨頭放到一邊。

楊簡抽出自己的帕子,丢給周鳴玉擦手,自己将東西收拾了,去外頭就着雨水洗幹淨雙手。

周鳴玉展開帕子一看,愣住了。

這是個普通的棉帕,用的久了,帕子上都起了球,不夠柔軟,也不夠細膩。料子經過太多次洗滌,已然是有些褪色了。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主人使用時的愛惜。

最關鍵的是,帕子的一角,繡着一枝很小的海棠。

周鳴玉仔細地瞧了幾眼,終于确認。

這是自己從前繡給楊簡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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