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 美人落淚

024. 美人落淚

寧北之終于騰出時間去圖書館，收拾自己的書包櫃。

大帆布袋立在腳邊，打印資料、切片教材、各類真題卷押題卷，還有那本博爾赫斯的詩集，裝了個滿滿當當。

考研複習，恍若昨日。

寧北之憶往昔，把帆布袋再次塞進櫃裏，轉身上樓，頓時生出些物是人非的感慨。圖書館仍是一座難求，但考研俨然過去式，現在到了期末考的主場，都是頭發更濃密的青澀面孔。

自己原先的位置坐着一位粉紅頭發的姑娘，斜對面大師兄的位置也換了人。

那些萍水相逢的研友，現在還好嗎。朗讀區崩潰大哭的兄弟、經常嘆氣的姑娘、借酒猛學的紅衣哥、單曲循環《好運來》的隔壁桌……還有電腦桌面每天一換的壁紙姐、個子很高将近兩米的三阿哥。

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走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在他們口中挂着怎樣的代號。

順着桌椅，來到休息區，燈光被貼心地調暗。寧北之抽掉骨頭一般陷入沙發，無可避免地想到大師兄。

當時自己就是坐在這個位置，被拍了肩膀。賀啓星湊得很近，壓低聲音借充電器……然後自己轉頭看他，下巴搭在椅背上，決定初試結束當晚，直球出擊。

——決定要追他。

但現在究竟算是什麽情況呢？猝不及防考場相遇，然後拼桌吃了一頓火鍋，一同跨年，一次組會，一碗米線，一場球。不知不覺被推着走到現在。

算朋友嗎，有暧昧吧？寧北之閉上了眼。

許久，沙發右側往下一陷，來了人。

寧北之沒有睜眼。此時沙發區空空蕩蕩，非得和自己坐同一張，想必也只有賀啓星。

對于這份默契，寧北之已經見怪不怪了。

平穩呼吸着……好像又不對。雖然很淡，有股香水味，不是賀啓星的味道。

小心翼翼等待着寧北之睜眼，張資然壓住聲音卻壓不住欣喜：“北之學長，你也來期末複習嗎？”

寧北之無語，重新閉上眼。

“來這睡會兒，你學你的去。”下了逐客令。

“哦，我也休息會兒。”張資然假裝聽不懂，“學累了，勞逸結合。”

寧北之腹诽，你倒是逸了，讓我勞是吧。好在這小子總算有點成長，不熏人了，木質調香水還挺好聞。

那就淺淺關心一下：“期末考幾門？”

“六門。”張資然成績不錯，期末月不算太折騰，“現在還剩兩門，後天就考完了。”

“哦。”寧北之又沒話了。

“那個，學長。”張資然撓撓頭，“等我考完試，能約個夜宵不，或者約個球？”

“兄弟局可以約。但你都不知道我打什麽球，怎麽約？”

“呃……是兄弟局。”張資然以退為進，又試探道，“我打網球，你會的吧？”

得，投其所好，有備而來。

寧北之說：“我不會。”

“那你會什麽我們就打什麽，我都可以。”

寧北之涼涼回道：“兄弟可不會那麽遷就對方。”

“網球你明明就會，我以前見過。”張資然索性攤牌，倒回他那側沙發，郁悶道，“你就是不想和我打。”

“嗯。”寧北之被戳穿，絲毫不愧疚，再加一刀，“我不僅會，前兩天還和賀啓星一塊兒打。你明白我意思吧？”

張資然扣着沙發面，表情憂郁：“你真在追他啊？”

“嗯。”其實算不得追，現在這關系彎彎繞繞，寧北之也理不明白，但當下任務是斷了張資然的念想，“追着呢，進展喜人。”

張資然怔了會兒，卻說：“那你下次和他打球，把我叫上。”

寧北之：“你來幹嘛？” 這什麽心态？雄競？球場決鬥？

張資然說：“我幫你把把關。”

口出狂言，寧北之以為這孩子瘋了，擰着眉問：“你什麽身份？幫我把關？”

張資然理所當然：“你粉絲啊。”

“那我勸你理性追星。離作品近一點，離偶像遠一些。”

頓了頓，寧北之又誠懇道：“說實話，我不反感你，但确實只能和你做朋友，當然你不願意就算了。其他不多說，等你想明白并且能接受這點，再來找我約球吧。”

“哦，我知道了。”張資然還是隐隐不甘心，小聲嘀咕，“但是我為什麽不行，他就那麽好？”

寧北之胡謅：“他好啊。我喜歡哥哥，不喜歡弟弟，所以你不行。”

微信彈出消息。

賀啓星問：在圖書館？

寧北之：沙發區。

賀啓星：看電影嗎？

嗯？自己剛說進展喜人，進度就追上了？

寧北之問：現在？

賀啓星回：星影空間，《尋夢環游記》，二十分鐘後開場。

星影空間是圖書館自有的電影放映室，每周線上投票選片，免費預約觀影。座位有限，平時都得拼網速手速。但現在是期末月，湊熱鬧的無非兩種人：閑人和狠人。

“你好好複習。”閑人寧北之起身，整理衣領去赴約，“我走了，哥哥約我去看電影，拜拜。”

張資然像一條被抽幹水分的鹹魚，幽幽感嘆：“拜拜。你真是不顧我死活。”

圖書館四樓中庭人來人往，寧北之掃了一眼，鎖定自助服務機子前的大帥哥。

賀啓星對他笑了一下，繼續操作還書系統。

被歸還的書籍堆疊在一旁的小推車上，包括賀啓星剛放進來的幾本參考書。寧北之随意翻看，想撿個漏，果真發現好東西，驚喜道：“這本書我之前找了好久。”

賀啓星掃了一眼，《藻類學》。疑惑道：“這不是普通教材麽？”

“是啊。”寧北之收拾點了點書脊，說，“教材太貴，該省省該花花。我當時沒買到二手的，圖書館的也被借完了。”

“潔癖能用二手書？”賀啓星好笑道。

“哦，更正：沒買到幹淨的二手書。”寧北之有些羨慕，“你借的這本，品相就挺好的。”

賀啓星想起他那些切片教材：“用電子書呗，也方便。”

“嗯，其實老師上課不怎麽用課本，都是另外做講義。但我們院教這門課的教授老古板，非得見到紙質書和筆記本。”

“這倒是。”賀啓星回憶起上課場景，“大一近代史也要求帶教材。但那是一百多人的大課，沒法好好檢查。”

寧北之接話：“我懂。平板調出教材封面圖應付檢查，正好尺寸差不多，足夠以假亂真。”

“你沒少幹這事吧？還挺會騙。”

“讀書人的事，能叫騙麽。”

一口氣把幾個月借的書還完，賀啓星最後刷卡确認，說：“走吧，快開場了。”

星影空間在六層，兩人懶得爬樓，進了直梯。圖書館電梯也是大鏡面，比考研酒店、天楚商場更亮堂，兩人并肩而立，帥得無所遁形。

賀啓星輕輕笑了一聲，寧北之挑眉，在鏡面裏看他。

放映室人影寥寥。兩人預約的座位在最後排中間，踩着藍色指示燈往上走。屋裏開了暖氣，寧北之脫掉外套，裏頭是一件灰藍色衛衣，衣擺繡着只靈巧的仙鶴，絲線流光溢彩。

賀啓星說：“衣服很好看。”

寧北之：“謝謝。”

電影沒開場，賀啓星問道：“看過這個片子嗎？”

“沒有。好久沒看動畫電影了，上一次看的應該是……《瘋狂動物城》。小時候看得比較多，什麽機器人總動員、玩具總動員，各種總動員。”

“那正好，我看得也不多。”

“那你小時候愛看什麽？虹貓藍兔？小豬佩奇？”

“看大耳朵圖圖。”

寧北之直樂，給他唱了起來：“圓圓的腦袋，大大耳朵~笨手又笨腳，跑步像陀螺~”

嗓音低沉，把兒歌唱出些滄桑的俏皮，賀啓星跟着笑。先前沒想錯，和寧北之一塊兒，确實充滿樂子。

電影開場，觀衆席燈光漸暗。寧北之在片頭煙花的絢爛光影下，也朝賀啓星笑。

賀啓星邀他看電影，寧北之想都沒想就來了，簡介沒看，只知道是一部涉及亡靈的動畫電影。開場還傻樂呢，到結尾哭得稀裏嘩啦。

賀啓星隐隐聽到他吸鼻子，正想提醒把外套穿上，直接被寧北之滿臉淚痕鎮住，忙不疊給他遞紙巾。

片尾《remember me》再次響起，燈光大亮，宛若一夢。寧北之被光線刺激，又淌下兩行淚。

賀啓星捏着紙巾，手足無措。他第一次約人看電影，給人哭崩了，眼眶紅紅，鼻頭也紅紅，這可如何是好。

正愣神，寧北之又開始流淚，也不擦，任憑淚珠一顆顆往下砸。

賀啓星只好試探着伸手，把紙巾輕輕按在他眼下，然後拍他肩膀，像在哄小朋友。

寧北之擡眼看他，漸漸地止住眼淚。哽咽着開口：“你人還怪好的，帶這麽多紙巾。”

賀啓星心說自己幫擦個眼淚，竟被發了好人卡。恰逢管理人員進來清場，看到他倆舉止怪異，還多看了兩眼。

賀啓星起身，抖開外套讓他穿上，又接過淚美人手上成團的紙巾。寧北之愣愣照做，跟在一旁，走出放映室。

外頭燈光明亮，寧北之一臉亂七八糟的痕跡無處可藏，賀啓星嘆了口氣，只好把人先帶到衛生間。

兩人帶的紙巾都用完了，賀啓星糾結要不要進隔間裏取，又覺得這潔癖會嫌髒。

果然，寧北之知道他在想什麽：“紙巾沒有就算了。”洗過臉，看起來好不少，但眼睛還是泛紅，一時半會消不掉。

這次的衛生間是玫瑰香薰味兒，賀啓星又在鏡裏看他，問：“樓下咖啡廳坐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