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雜物異志

雜物異志

海水拍打礁石，濺起陣陣浪花，珠點如玉，似是天與地之間的交流。墨色青絲幾縷落在臉側，玉簪束發，白袍翻飛，遺世獨立，如仙人下凡。

貓崽水藍色的眸子都不自覺的看癡了，它喜歡這個人身上的氣味，一看到這個人就難受的不行，它想要待在這個人身邊。

“咪~”

面如冠玉的少年眼尾柔和的拉了下來，在貓崽子期待的眼神中向前走了幾步，腳不沾地，眨眼間便出現在貓崽子身邊，素白纖長的手伸出，“小家夥，你想跟在我身邊嗎？”

海風帶水，幼崽身上的白色絨發被水汽氤氲成絲絲縷縷貼合皮膚，溫熱的手指順着毛發一一縷開。貓崽子一瞬間從內心湧出一股委屈，奮力将脆弱的脖頸躬下，側耳依戀的在少年手邊蹭了蹭。

“既然選擇跟在我身邊，以後就是我的靈寵，如果你不聽話，就別怪我翻臉無情。”水行舟的聲音很輕柔，話語裏的鋒利與血氣卻毫不遮掩，吓得貓崽子耳朵哆嗦了兩下。

“乖。”他抱起礁石上的雪團子，絲毫不顧雪白的衣袍上沾染的大面積積水與泥土。

停留片刻，發現确實沒有家長在附近後，一人一貓便轉身慢悠悠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水行舟手指輕輕摩挲貓崽子身上濕噠噠的發毛，神思漂遠。在前世，他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衆叛親離，對人性徹底心涼，他是想過尋找一個伴生靈寵，那時候也看中了一個，但是……那只靈寵最終還是選擇了別人。

不是不失望，只不過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罷了。

聽說那只靈寵最後咬死了主人，逃跑後再無蹤跡。

時間過了一百年，很多傷害都随着重生一事如薄紗被隔開，回想起來只覺得陌生又熟悉。

前世的事情全都沒有發生，那些參與傷害的異人或許都還沒有奪舍，一切悲劇的起源在于那本定下他一輩子的話本。因為話本，異人被系統帶來，野心與貪婪大量滋生，是非過錯實難定論。

這輩子，但願那些異人安分守己，不要來打擾他的安寧生活，否則他也絕不會手軟。

縱使時過境遷，水行舟仍然清晰記得當年玉芝島出事的時間。蹴鞠比賽便是時間點，當年他和範文知慘敗，被羞辱，于是兩人氣不過再度定下三天後比賽，他們為了一雪前恥就躲在新發現的隐秘海灘練習。

Advertisement

第二次蹴鞠比賽的前夜，天火降臨。巨大的火石紅光拖曳如流星，密布的火蛇将墨色夜幕都染上鮮紅。緊接着，島民與玉芝島永沉海底。

眼眸中隐約迸發出一縷紅光，下一刻，水行舟的指腹便被滿腔柔軟包圍，低下頭，卻見是貓崽子兩只前爪虛虛抓住手臂，還未萌牙的嘴巴咬着手指使勁吮吸。

這是……餓了？

這種靈寵還太過幼小，水行舟也沒想現在就定契約，按理說靈寵食靈力，但是這貓崽子吃不了，那就得按照最基礎的動物來喂養，得回去找母親。

出神中，水行舟已經帶着快步貓崽子回了家。夫子授課為三日為限，授課三天後便會休息一天，今日便是休息日，夫妻倆對他徹夜未歸沒有絲毫思慮，更體貼的沒有去詢問。

“哥哥！”見水行舟回來，水茜茜雙眼亮晶晶的放下手中暖袋跳下凳子跑了過去，今日她将發絲全部用毛絨絨的細帶子束了起來，整張小臉全露了出來，眉眼彎彎，十分可愛。

“今日可有什麽地方不舒服？”水行舟記得昨日茜茜就是因為心口不舒服才哭了一陣，她不愛喝藥，喝藥過後又會哭一陣。

“沒有啦！”水茜茜笑容明亮，嘴角處還有兩顆對稱的小梨渦，絲毫看不出從小飽受病痛折磨的痛苦，“哇！哥哥，這是什麽呀？”

水行舟自小被教育君子端方，然而似乎天生和其他人隔了一層，只有粗神經的範文知願以真心相待。同時，他也并不受獸類寵愛，成了家裏唯一的例外，這讓林美娘愁暈了頭，所以三人在看到臂彎中小臉滿足吮吸手指的崽子時又驚又喜。

林美娘不能理解，自家兒子這麽優秀，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為什麽無論是開了靈智的還是沒開靈智的都避着皓兒，弄的本來對靈獸頗感興趣的兒子後來都自覺避着了。

“這是我在海邊撿到的，它餓了，我帶回來給娘看看能吃點什麽。”水行舟眉目柔和的看着妹妹，臂彎向前伸了伸，“茜茜要不要摸一摸？”

毛絨絨的皮毛并不陌生，可那都是爹尋來取暖的死物，水茜茜還是第一次觸碰到活的毛團子，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點了點雪白毛發後立刻縮回去，手指蜷曲，指尖仿佛還殘存着生命的律動，滿目驚喜，“你好呀~娘在家呢，哥哥，它好小哦。”

“是啊，才出生沒多久吧。”聽到聲音的林美娘出門，笑着接道，“這小東西看起來很獨特，我這麽多年都沒見過，四面環海，它是怎麽到島上的？”

水行舟一頓，想了想，編了一個由頭，“我觀《雜物異志》有雲，有獸四肢驅地，足似梅花，可馭水，取魚而食，名曰貓。方才見它第一眼便想到異志。”

一旁的水簡路自诩博學，卻是沒見過這種靈獸。但兒子說的有板有眼，似有不對，确定兒子魂識無礙，想了半天，歸咎于可能他年紀大了記性不好所致。

“娘親！小貓餓啦，茜茜把蛋蛋給它吃可不可以？”

“當然不行。”林美娘搖頭，“這是靈獸，幼崽不能亂吃東西的，我想想啊，家裏好像沒适合它吃的，我記得之前好像誰家裏有奶水來着……”

水茜茜仰着頭，眼睛如黑葡萄似的，一閃一閃發着光，“哥哥，它以後會和我們一起生活嗎？”

“是啊，它的爹娘去很遠的地方給它找食物去了，不會那麽早回來的。”水行舟摸了摸茜茜柔軟的頭發，“在它爹娘回來之前，就先跟我們一起住行嗎？”

小姑娘雀躍的心情頓時突然低落下來，眼眸裏閃爍着淚花，“哥哥，茜茜聽說去了很遠的地方就是沒有家人了，它還這麽小……以後我們就給它當家人好不好？我會對它很好的。”

“好。”水行舟知道自家妹妹從小多愁善感，應下後，小姑娘含淚笑了出來，卻還是不敢伸手觸摸，生怕自己力氣用的太大會碰壞小貓，“哥哥，我們都有名字，小貓有名字嗎？”

水行舟垂眸思索片刻，“小貓毛發雪白，如雪如雲，足下雪中生花，大名便叫青黛吧，小名叫小雪。”

“青黛，好好聽的名字！哥哥好厲害！”小姑娘小聲“呀”了一聲，“哥哥，小雪為什麽一直咬你手指，是很餓了吧，不過要忍一忍，爹去給你找吃的啦，很快的！”最後兩句話是對小貓說的。

林美娘已經催促相公快去快回給小貓借點吃的，聽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看着雪團子，心裏也癢癢的，“你們一個個的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小雪就交給我照顧吧。”

水行舟求之不得。

小雪猝然離開主人的懷抱，手指被抽離，以為自己被抛棄了，頓時尖銳的哭了起來，小小細細的聲音很快就嘶啞了，弱弱的聽的人心裏揪得慌。

“哦哦哦~小雪乖，要吃飯飯啦~”

林美娘也沒弄過這麽不聽話的生物，這下子她開始懷疑自己的魅力了，明明以前她也是族中一枝花。試探性的将貓崽子抱到水行舟身邊，貓崽子立刻尋着味就要爬過去，好幾次差點從空中掉落。

“看來咱們兒子魅力很大。”還好島不是很大，又熟悉每家島民，水簡路跑的氣喘籲籲的回來，正好見到這一幕，也不太喜歡自己媳婦讨好小獸還得不到好，“既然如此，就讓他自己照顧吧，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怎麽照顧的好？”林美娘不同意，“還是我來吧。”

水行舟懊惱于自己明明已經不身體上的十六，卻在見到母親之時還是下意識的去依賴對方，更何況貓崽子是他帶回來的，又這麽依賴他，不免內心升起一陣心酸，“娘，還是我自己照顧吧，小雪餓了，這個是給它喝的嗎？”

水茜茜蹲在一旁看小貓喝奶，時不時地被萌态萌出陣陣驚呼。貓崽子身上的水汽褪去，幹爽毛發蓬松雪白，從遠處看就是一個雪團子，只除了水藍雙眸和粉紅肉墊。

喝飽了的小肚子微微鼓起，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可以清楚看到貓咪柔軟的小舌，萌态十足。經過剛剛的幾番折騰，小崽子早就精疲力盡，吃飽喝足後就抱着水行舟的兩根手指沉沉的進入夢鄉，臉側的須須還随着胸膛起伏一抖一抖。

飯後，林美娘慣例出門教導女性們織布造衣，而水簡路身為島上唯一的也是最嚴厲的夫子，則在休息日開始家訪，最主要針對的就是平時調皮搗蛋的孩子。

沒待多久，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水行舟立刻給貓崽子施了隔離咒和昏睡咒，不敢随意觸摸的水茜茜亦步亦趨的跟去房內，“茜茜，你就在這兒陪小雪睡覺。”

水茜茜乖巧點頭。

做完這些後，水行舟推門而出。

玉芝島與世隔絕，看天吃飯，根本沒有讀書的必要，但是島民們卻都很崇敬讀書人，并且規定每家每戶還未成年的孩子都必須接受教導直至成年。

就好像……他們知道有一天會離開島嶼一樣。

“耗子！”範文知懷裏抱着起毛的蹴鞠神采奕奕的站在籬笆外，一身勁服，手腕腳腕都被挽了起來，“你怎麽還沒有換衣服！咱們今天一定要把他們打的屁滾尿流！看以後誰還敢說你書呆子！”

“不用去了。”

“為什麽？”範文知撓了撓後腦勺，“你該不會是怕了他們兩個吧？”

“不是。”水行舟笑容溫和，“早上我跟爹說他們兩個要約我們去蹴鞠比賽，爹很生氣，因為明天就要交一百遍抄寫作業，想必這時我爹已經在與兩位叔叔交談了。”

頭一次知道溫潤如玉的發小竟然會背地裏陰人，範文知吓得球都掉了。

“飯桶。”水行舟突然喚道。

“不是說不讓你叫這個名字了嗎！”範文知瞬間抓狂，“你看看我現在身上的肉，多麽結實，多麽英明神武，跟飯桶一點都不搭邊！”

“可是你吃的多啊。”水行舟無辜的說。

“你該不會是在報複我昨天叫了你耗子吧！”不對，剛才也叫了！

範文知瞬間感覺天都塌了，要是之前他還不知道發小會背後陰人也就算了，可是他不僅知道了，還知道發小陰人手段高超，要是在夫子面前随便說說……天啊！

“好了，你進來吧。”水行舟說。

“不！我不進去！”進去肯定是有陰謀！

“我有東西要給你。”

“什麽東西？”

“你不是一直對話本裏的修仙功法很感興趣嗎？我這裏剛好有一本，你要不要看？”

“要！”範文知立刻叛變，都不質疑發小哪來的話本裏才有的東西，樂呵呵的沖進門，生怕發小反悔，“快來啊快來啊！”

水行舟步入房間，被海風腐蝕過的木門發出“吱呀”一聲自動合上，屋內簡潔，只有一張木床和木桌木凳。

範文知進門，剛看清屋內情形瞬間眼前一黑，人就無知無覺的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