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秘密

第04章 秘密

黎月筝剛從賀氏大樓出來,一眼就看到了等待在門口的岑敘白。

天寒地凍,也不知道他在這裏等了多久,黎月筝快步走上去,手順勢和他牽在一起。指尖傳來的涼意讓她忍不住縮了下,下一刻又被岑敘白攏住。

“等了多久了,怎麽不給我打電話?”黎月筝貼住他的掌心,“今天這麽冷,小心凍感冒。”

“沒多久,這不正好接你來吃午飯嗎。”岑敘白笑了笑,“采訪怎麽樣,還順利嗎?”

聞聲,黎月筝的眸中有片刻晃神,并不多想聊這個話題,只簡單應了聲嗯。

和黎月筝的過分平靜比起來,岑敘白反倒挺感興趣的。他好奇地看了眼岑氏大樓的方向,随口道:“都說這位賀總是個低調神秘的人物,剛才見了眼才覺得果然不同。”

“不同?有什麽不同?”黎月筝問。

只見岑敘白搖了搖頭,目光又收了回來,“可能是氣場吧,不好說。”他看着黎月筝,掌心搓了搓她凍涼的手,不經意說着,“到底是從賀家那種地方出來的人,肯定是個狠角色。”

稍有停頓,他曲起手指碰了碰黎月筝的鼻尖,“采訪他可不容易,這期雜志銷量就看你這篇稿子了。”

“別給我帶高帽了,我是撿了燃姐的漏。”黎月筝轉移話題,輕輕推了下岑敘白,“我們別站着了,快去吃飯吧。”

“好,可不能讓我們筝筝餓着肚子。”邊說着,岑敘白給黎月筝開了副駕駛的車門,而後才迅速繞到駕駛座。

系好自己的安全帶,黎月筝條件反射地往賀氏大樓前看了眼。

冬日從頭頂照過來,人潮中,賀浔就站在建築陰影處,說不好是在那裏停了多久。隔着這樣遠的距離,黎月筝甚至不知道賀浔到底是看向哪裏,可她還是收回眼神,再不多看一眼。

今天的最高溫度都沒到零上,岑敘白準備帶黎月筝喝羊湯暖暖身子。

一路上,黎月筝的話都很少。不過她平日話就不多,岑敘白也沒多在意。聊起後面的工作安排,岑敘白主動和黎月筝提起來,“明天下午我有個采訪要拍,結束後可能比較晚,沒辦法送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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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你忙你的,這兩天我得先把稿子趕出來,不會四處跑,更不需要你接送了。”似是想到什麽,黎月筝又補了句,“差點忘了,這兩天我還得抽時間去趟醫院。”

“醫院?”正巧趕上紅燈,岑敘白扭頭看着黎月筝,擰眉道:“你不舒服嗎?”

眼看岑敘白就要誤會,黎月筝趕忙解釋,“不是我,是章桐,她闌尾炎手術一個人在醫院躺着呢。怕招人擔心,也沒和家裏說,我想着去看看她。”

章桐是黎月筝的攝影師搭檔,兩人同組合作了快兩年,私下關系也不錯。

“難怪呢,這幾天都沒看到她。”岑敘白明顯松口氣,又道:“那成,你去的時候和我說一聲,要是有空,我也過去一趟。”

正巧這時綠燈亮起,岑敘白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路況上,“這麽一來你身邊缺了攝像,年底任務這麽多,會不會忙不過來?”

“早些年咱們不都這麽過來的嗎,采編寫拍攝剪輯一個人什麽都得幹。”黎月筝笑了笑,“我也就多扛個攝像機的功夫,再說了還有實習生,況且沒幾天章桐也就回來了,你不用擔心我。”

岑敘白無奈嘆口氣,“我倒是想,你還得給我這個機會啊。”

也是,黎月筝向來不是會讓人操心的主。

盡管是面對男友,黎月筝也極少有依靠的時候,偶爾也會思考是否會讓對方挫敗。不過岑敘白對她頗為包容,這想法頂多在腦子裏過一圈兒也就翻篇了。

過了中午,氣溫越來越低,眼瞧着是要醞釀一場大雪。黎月筝擔心晚上的路況,便也沒在公司多留,早早就下班回家。

許是連着兩天的精神沖擊太大,剛一進門,疲憊感便立刻灌注黎月筝全身。

時隔十年,她再次見到了賀浔。

事實接受的過程有些難捱。

洗過澡後躺進溫暖的床褥裏,黎月筝就察覺到眼皮子重的厲害。橘黃色的床頭燈鋪了層柔軟的光暈在枕邊,她還沒來得及拉滅,就被困意擾了意識。

……

高一那年的秋天,九月初還保留着夏天的餘熱,室外太陽大的厲害。

午飯時間,黎月筝躲開結伴去食堂或出校的人群,偷偷跑到了土操場後面的舊體育室。這間小教室已經廢棄,堆着的都是些雜物,和老舊的體育器材。

因着等同雜物倉庫,裏面自然沒人打掃,窗戶和地板上都覆蓋着層厚厚的灰土,光線暗,空氣裏都是沉悶腐爛的味道。

這是黎月筝偶然發現的地方,沒人會來這裏。

她繞到置物架後,從旁邊的櫃子裏掏出幾張舊報紙鋪在地上,然後席地而坐。緊接着,小心翼翼從懷裏拿出個小小的鐵皮飯盒來。

打開看,一個有些發硬的饅頭,和幾片水煮青菜,就是她的午飯。

置物架後的空間狹小,不過黎月筝瘦弱,幾層鐵架和上面的廢舊器材就能把她擋得嚴嚴實實。

肚子空癟,所以盡管食物不夠美味,也還是輕易勾起了黎月筝的食欲。

她把飯盒放在旁邊的紙箱上,拿出饅頭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好像這樣就可以讓它變得松軟些。已經涼了的饅頭被這力道一擠,立刻裂開幾道口子。

有些碎渣掉到黎月筝手心裏,她沒舍得扔,通通填了肚子。

水煮青菜沒什麽味道,然而綠色蔬菜的點綴對黎月筝來說也是種奢侈,她吃得津津有味。

浮動的灰塵有些嗆鼻,黎月筝偶爾會□□饅頭噎到,想着,下次過來的時候要記得去水房裏打點水就着吃才好。

周圍靜的落針可聞,黎月筝只能聽到自己的咀嚼聲,所以一旦有別的動靜打破安寧,就能被她迅速察覺到。

器材室外傳來輕輕的走動,緊接着,吱呀的推門聲刺進耳中。

瞬間,黎月筝吃東西的動作停了下來,心頭一驚,條件反射地往旁邊躲。她雙臂緊緊抱着膝蓋,頭往下埋,饅頭被她的五指擠得變了形。

門被關上,鞋底踩過地面的聲音清晰地貼着黎月筝耳側撞過來。

幾秒後,在離她不遠的位置停下。短暫的悉索聲過後,器材室重新歸于平靜,只是隐隐多了道低沉的呼吸聲。

确認來人并沒有走到置物架後的意思,黎月筝勉強松了口氣。

聽着細微響動,黎月筝隐約感覺到那人好像是坐了下來。好半晌,她才擡起頭慢慢看了過去。

器材室有兩個堆疊在一起的海綿墊,邊角已經爛掉,漏出黃色的海綿塊。那人就坐在墊子上,低着頭擺弄手邊的瓶罐。

從黎月筝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是個男生。看穿着,也是這所學校的學生。

只是仍舊三十度的天氣,他卻穿着一身秋季校服,長袖長褲,包裹嚴實,不透氣的料子看着就覺得悶熱。

少年個子很高,身材清瘦,人坐在海綿墊上,修長的雙腿微微收起,原本就狹小的空間此刻顯得更加逼仄。

随後,他從校服口袋裏又拿出了一些東西,黎月筝仔細瞧,才發現原來是紗布和棉簽。

正疑惑他要做什麽時,就見眼前的人拉開拉鏈把校服脫了。

校服裏是件純黑色的短袖,黎月筝的瞳孔卻在視線落在他身上時狠狠怔縮了下。

暴露在空氣中的兩條手臂有些觸目驚心,目之所及都是大大小小的瘀傷,新舊不一,有些淡的将要消退,有些青紫發黑。

少年低着頭,微弓的背部勾出條流暢的脊線。他雙手自然搭在膝蓋上,迅速地擰開那些大小不等的瓶罐蓋子,而後偏頭過來熟練地處理自己自己右邊手臂的瘀傷。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黎月筝看到了張側臉。少年分明的五官帶着些超脫這個年紀的淩厲,眉骨冷硬,鼻梁挺直,半遮的眼皮也擋不住眸光森冷。

黎月筝認識他,是和她同班的賀浔。只是剛開學大家都不熟悉,黎月筝又不愛與人打交道,兩個人座位遠,更沒什麽交集。

對他唯一的印象是,這人看起來是個孤僻的性子,沒見他和誰說過話。

賀浔右邊小臂上的傷也不知道是什麽打的,一大片黑紫色,肉眼可見的腫起,看着萬分可怖。然而他在給傷口消毒上藥的時候,卻連眉毛也沒擰一下,好似感覺不到疼痛。

器材室裏僅有一扇小窗通向屋外,此時正值中午,熱辣的陽光透過小窗照進屋內,成束的落在海綿墊邊角。

在陽光的照射下,能看到灰塵浮動在空中,偶爾蚊蟲飛過,撕裂光線的紋路,短暫留下幾片陰影。

漸漸的,器材室裏揚起股消毒水的味道。

這裏極靜,陳舊的置物架把空間分割,彼此陌生的兩道呼吸在黑暗裏相碰。

黎月筝的手指蜷縮在一起,心髒因為賀浔身上的傷而狠狠收緊,那是種難以消弭的恐懼。

腦子裏更清晰的認知是,要離這個人遠一點,否則不會有好果子吃。

然而這樣的打算卻馬上碎了個幹淨。

安靜等待賀浔處理完淤青,原以為他會很快離開,然而,賀浔只是在原地坐了會兒。仔細聽,能察覺到他微微深重的喘息。

不多時,他的手掌探到自己左肩。黑色的半截袖子被推了上去,血腫的一道口子也落進了黎月筝眼中。像是被什麽東西割破,傷處猙獰,粗糙處理過,一碰就有血湧出來。

幾乎是瞬時,黎月筝就吓得倒吸了口涼氣。

也是這片刻的疏忽,讓賀浔察覺了她的存在。冰冷的視線往身後的置物架投去,直直和黎月筝的目光對上。

那眼神太過冷厲,被發現躲藏的黎月筝心髒逼近嗓眼,渾身猛地一震,手心松了。

她顫縮着低下頭,手腳蜷縮,在這樣的熱天裏不住地打着戰。

耳旁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像是淩遲,一聲聲擰着她的心髒。黎月筝呼吸有些抖,腦子裏全是賀浔身上可怕的傷,還有方才那道目光。

她生怕自己的偷看惹到什麽麻煩,甚至開始懊悔這地方的偏僻,她想求援都難。

混亂的思緒在腳步聲停的時候一并消止,黎月筝嘴唇發顫。

她知道,他就在她面前。

喉嚨幹澀的厲害,黎月筝咽了咽,雙手緊緊地摟着雙臂。而後,她緩緩擡起頭,意料之內地與面前的人四目相視。

入目是張冷峻的臉,他垂眼看過來,眼中沒什麽情緒,像是在審視死物。

別說黎月筝都是從腦子裏過了一圈兒才想起來他的名字,賀浔估計都不知道她是誰。

“我…我…”黎月筝不知道怎麽解釋,甚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然而賀浔卻往前走了半步。

身後就是牆壁,黎月筝退無可退,只能蜷着身體看着他。

賀浔緩緩地蹲了下來,目光與她平視。

黎月筝更加清晰地看到了這張臉,臉色蒼白的像紙,嘴唇沒什麽血色,可偏偏眼神的攻擊性極強,像冬日裏潑了冷水的青石板,讓人不寒而栗。

餘光裏,賀浔的手伸了過來。黎月筝的十指緊攥,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她低頭,看着賀浔從報紙上撿起了不知什麽時候掉落的半顆饅頭。

目光再次相對,靠的這樣近,黎月筝都能聞到他身上傷藥和碘伏的味道。

賀浔把饅頭遞給黎月筝,毫無波瀾的雙眼緊盯着她。

下一刻,他開了口,聲音沉冷沒有溫度。

“今天這個地方,沒有人來過。”

“聽到了嗎。”

平淡的陳述,沒給人說不的機會。

片刻,黎月筝鼓足勇氣伸手過去,把饅頭接過來。然後擡眼看着他,音量低弱,“嗯。”

他不問她不為人知的落魄,她也不會洩露他隐秘藏匿的傷痕。

偏僻廢棄的體育室,是他們很久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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