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對峙
第06章 對峙
接到岑敘白電話的時候,黎月筝剛從擂臺上下來。她深喘着氣,脖子到鎖骨的位置汗濕了大半,臉頰浮起層淡淡的紅色,發絲黏在額角。
黎月筝摘了拳套,邊接電話邊坐在擂臺邊上休息。
“喂,對我在拳館。”
“一會兒會回公司,下午應該不會外出。”黎月筝接過教練葛卉遞過來的水,無聲用口型朝她說了聲謝謝,而後繼續同岑敘白通話。
“我今天應該不會加班,可以先在家等你。”
“好那晚上見。”
挂了電話,坐在一旁的葛卉便打趣道:“男朋友打來的?小年輕談戀愛還真是一會兒都分不開,感情好的不得了。”
葛卉是黎月筝的拳擊教練,180的身高,渾身肌肉壯實,形體健美。別看是個年近四十歲的女人,肢體力量極強,精神頭十足。
聞聲,黎月筝笑了笑,“教練,吃頓飯而已,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
葛卉沒再調侃,看了眼她的手,無奈道:“打了多久的拳了,繃帶還綁成這個樣子,關節指定磨破。”
被她這麽一提醒,黎月筝才察覺到自己的五指關節處有些隐隐的灼痛感。她扭了扭手腕,稍稍活動了下,随後扭頭看向葛卉,“看來我自己不靠譜,還是得靠你。”
葛卉大笑出聲,拍了拍黎月筝的肩膀,“你還有的練呢,受着吧。”
最近公司的事比較多,眼看到了年底,各種任務接踵而至。黎月筝好些日子沒來拳館,想着趁中午的時間運動運動,沒想到“光榮負傷”。
果然如葛卉說的那樣,繃帶裏面的光景确實不算好看。瓷白的一雙手,偏偏就食指到無名指幾個關節擦紅了,有的地方甚至還磨破了皮。
然而就這點傷口,黎月筝壓根兒沒放在心上。晚上下班的時候買兩個創可貼,順便還能再去趟超市買兩包岑敘白愛吃的水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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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定好的計劃卻被突如其來的信息打破。
關于賀浔的專訪,沒有任何相關照片是一開始就溝通好的。黎月筝怎麽也沒想到,他會突然變卦同意拍攝。
紙質的文字專訪,受訪者提供幾張照片也可,可賀浔助理那邊的意思,卻是讓黎月筝帶着相機親自過去拍。
從未公開露面的賀氏掌權人首次在媒體面前出鏡,這個噱頭的吸引力實在大。
可一想到對方是賀浔,黎月筝就有了點猶豫。
總歸是不想再同他有瓜葛,就算這只是工作。
然而就像是早早洞悉了黎月筝的想法,對方明裏暗裏要她親自拍攝,也不知是這位助理的意思,還是得了賀浔的要求。
可無論是那哪種,黎月筝和賀浔這一面是見定了。
拍攝地點就在賀氏,內容也很簡單,想來沒一會兒功夫就能搞定。黎月筝猶豫了沒多久,便很快做出決定。
再一次來賀氏大樓,這回不需要登記,前臺熟悉了她的面孔,直接就把她帶到了頂層。
獨自推門進去的時候,賀浔正坐在辦公椅上低頭處理着文件。
門關上,室內只有清淺的紙頁翻動聲響。男人的五指修長,骨節分明。食指和中指緩緩撥過文件夾,而後向下阖上。
他擡起眼,同黎月筝的視線對上。
“黎小姐倒是挺準時。”聲音冷淡,無關誇贊和調侃。
維持體面倒是還有幾分默契,黎月筝回應道:“應該的。”
拍攝內容很簡單,只需要幾張照片。原本黎月筝是想和楚堯溝通有沒有現成的照片拿來用,奈何得到的卻是否定答案,只能親自來拍。
值得慶幸的是,拍攝的過程算得上順利,賀浔雖然沒什麽笑臉,好在完成度不錯。
黎月筝特意沒有去拍他的正臉,只相機內幾張工作照就已經足夠用了。
天色不早,黎月筝在收拾設備的時候看了眼手機。電量條已經顯示紅色,電量不足的提示跳出來,想來再過不久就會關機。
通知欄有條剛剛發來的微信消息。
[岑敘白:筝筝,我這邊快結束了,你下班了嗎?]
目光剛掃到句末,耳邊突然響起道聲音。
“看來黎小姐事多人忙,倒是我勞煩。”賀浔靠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從冷水壺裏倒了杯清水,眼也未擡,“後續問題楚堯那邊會和你接洽。”
兩個人之間隔着張桌子,黎月筝的視線移過去,卻看不到他的神情。窗外天光漸漸暗下,華燈初上,霓虹漸起。初現斑斓的光影映在落地窗上,給室內添了層溫度。
思緒被打斷,黎月筝沒管他話中到底幾分意思,只是收了手機,把相機放進包裏,“好。”
“那——”結束的話還沒道出,賀浔卻突然擡頭看她。
淩厲的視線橫過來,仿若冰刃劃破空氣。不過只瞬間的攻擊性,好像只是為了攔下她的話聲。玻璃杯從唇邊移開,賀浔的喉嚨輕滾,随後把杯子擱在桌上。
沉默着相視幾秒,黎月筝在他站起來走向自己時指尖一縮,視線并未退卻。
男人繞過桌椅,緩緩在她身前站定。
這樣近的距離,黎月筝能清晰看到他的五官輪廓,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幾分漠然,瞳孔漆黑望不見底,像深邃的幽潭。
分明是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黎月筝卻在此刻無端想起那個狹窄黑沉的體育室。
鼻腔裏似卷積了灰塵,恍惚間有點透不過氣。
“賀總還有事?”黎月筝率先開口,似乎并不想在這裏繼續待下去。
賀浔雙手抄着西裝褲的口袋,垂眸掃了眼,提醒道:“不看下手機嗎?”
方才他走過來時,黎月筝的手機就猛地震動了一下,此刻再次響起,嗡響莫名尖銳,直直地刺激着人的神經。
聞聲,黎月筝翻轉掌心看了眼,屏幕上岑敘白三個字的消息提示直直映入眼底。
她沒刻意把屏幕避着賀浔,自然看着屏幕黑掉,手機沒着急放回去。
下一刻,黎月筝重新看向賀浔。
後者的目光始終凝在黎月筝身上,也不知是瞧見了沒有,只見他意味不明地彎了下唇,眼尾卻透着說不出的涼薄,“有人等?”
黎月筝沒回答。
稍頓,賀浔步子扭轉面向桌子,輕輕扣上冷水壺的蓋子,“剛回國比較忙,還沒來得及從楚堯那裏确認最後的稿件問題。”
“正巧你人在,不如直接和我溝通。”
聽言,黎月筝眉心微微蹙了下,第一反應是拒絕,“我已經和楚堯那邊對接了,賀總您工作繁忙,我現在這個時間留下——”
“我不介意。”賀浔看過去,語調平緩,“這一樣是工作。”
黎月筝喉間微堵。
和賀浔獨處這事聽起來實在不美好。
黎月筝繼續道:“我沒帶電腦。”
賀浔不為所動:“辦公桌上面那臺,你随意。”
氣氛再次沉默下來,饒是黎月筝這樣的性子,也被此刻的賀浔勾出些情緒來。
雖然不明緣由,但黎月筝察覺到了,賀浔像是鐵了心拖着她,也不知是不是刁難。
幹他們這一行,形形色色的人見得多,黎月筝也不是沒處理過如此這樣棘手的事情,只是對方是賀浔,才姑且有了些不同。
不過這份不同的分量又有多少,沒人估量。
黎月筝沒再多言,她放下包,轉身走向那張設計獨特的辦公桌。
弧形臺面旁邊還放着圓形側櫃,和椅後全景牆櫃一起讓辦公區更加私人。黎月筝步子沒有猶豫,直接侵入空間,拉開椅子,坐在了賀浔的位置上。
賀浔也沒拒絕,反倒盯着黎月筝,露出幾分耐人尋味的笑意來。
胸口微悶,黎月筝勉強壓下去不悅,翻開筆記本按了開關鍵。腦子裏都是迅速收完尾就走人的想法,也沒注意屏幕光标旋轉後,跳出來的密碼提示。
動作比腦子快,黎月筝下意識地按了幾個數字。
成功登陸。
電腦桌面是單調的原始主題,黎月筝卻在準備打開郵箱時兀地回過神來,指尖收緊。
賀浔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她身側,身子靠在辦公桌邊緣,偏頭看向黎月筝。
“怎麽不繼續了?”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漫長,黎月筝沒去看賀浔的神情,只是方才的情緒影響,讓她一時不慎失了防備。此刻如坐針氈,呼吸加深半分。
賀浔沒什麽反應,不知是沒發現端倪,還是刻意閉口不談。
不過無論是哪種,黎月筝都不願意在這件事上糾纏。
她在鍵盤上敲擊起來,找到郵箱官網,然後登陸賬號。悶悶的鍵盤聲似鼓槌,重重敲動人胸腔。
可手指還未按向回車鍵,猛然生了變故。
黎月筝的手腕被人扣住,皮膚接觸的地方微涼,力道不輕,一時間讓她難以動作。
鍵盤的響動消失,氣氛驟然凝滞,顯得有些劍拔弩張。
男人的手掌大,指節修長而分明,輕而易舉攏住纖細。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明顯,骨根清晰,入目一塊銀色的腕表,克制又禁欲。
黎月筝緊抿着唇,感受到腕處難以掙脫的力量,摸不清此刻賀浔的意思。
辦公室內靜的落針可聞,唯有呼吸聲尚能較量。
黎月筝的手指用力按向骨節。
片刻,她轉過頭,看向此刻正緊箍着她手腕的賀浔。
後者眼皮下斂,注意力似乎都不在黎月筝身上。他低着頭,黑睫下壓,目光沉沉落過來,臉上沒什麽情緒。略帶薄繭的拇指指腹輕抵着黎月筝的腕處脈絡,然後微微使力将她的手拉向自己。
“怎麽傷了?”
男人聲音磁冷,沉緩清晰。目光的溫度似乎能融進人身體,讓人微微生寒。
幾小時前打拳磨出來的傷口還未處理,現在變得有些深紅。放在鍵盤上的手骨肉勻停,瓷白的皮膚上幾處擦傷襯得更為明顯。
黎月筝下意識地想要把手抽回來,奈何賀浔握得太緊,如何也掙脫不開。
重逢後,他們默契地不曾提及過往。忽而越界,表面努力維持的平靜也被打破。
黎月筝再次扭動手腕,可她越掙紮,那力道便收得越緊。未果,她終是擡頭看他,眼中覆了層薄怒。
“賀浔。”
這兩個字好像把賀浔的注意力拉了回來,他掀起眼皮,目光緩緩挪向身前的面孔。
知道自己不回答,賀浔就不會松手,黎月筝潦草解釋,“只是小擦傷,過幾天就好了。”
盯着黎月筝,賀浔冷聲開口,“你的敷衍和誰學的。”
尾音落下,黎月筝的瞳孔微微波瀾,胸腔劇烈地震顫了兩下。
男人的話和腦海中某句重合,恍然撕扯住人的記憶。
黎月筝再次抽了下自己的手,然而這力道卻盡數被人奪去,連帶着黎月筝的身體都往旁邊靠了下。
“躲什麽?”賀浔的聲音沒什麽溫度。
“你男朋友又不在這兒。”
他語氣平淡,卻像在涼白開裏投擲了一枚石子,讓黎月筝後頸一僵。
她看不懂賀浔的意圖,卻又極難在他眼中找到玩笑的意味。
沉靜片刻,黎月筝雙眸冷下來,卸了自己腕上抵抗的力量。
這時,放置在筆記本邊的手機嗡動起來。
屏幕上岑敘白的來電提示惹眼地跳動着,有節奏的震動聲是辦公室內唯一的聲響,一下下敲擊着人的耳廓往裏鑽。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屏幕,又同時收回視線,再一次四目相對。
手機電量終究維持不住,迅速熄屏,震動戛然而止。
賀浔沒說話,他移開視線,另一只手拉開桌下抽屜,從裏面拿出個小藥箱來。
黎月筝就坐在那裏,看着賀浔用棉簽沾了碘酒,輕輕擦在自己的傷口處。他低頭垂眼,像是專注的模樣。
可不知是不是黎月筝的錯覺,總覺得他的眼睛略顯空洞。
賀浔姿态強勢,一舉一動都沒給黎月筝拒絕的空間。
“我手機沒電了。”黎月筝突然開口,“可以借我用一下你的手機嗎。”
賀浔沒看她,“口袋裏,自己拿。”
過界的親昵并不适合他們的狀态,沉默是無聲的對峙。
不過黎月筝沒逃,停頓幾秒,她呼了一吸,直接伸手進賀浔的衣服兜,迅速拿出。
手機沒有鎖屏,黎月筝垂眼操作,打下一串電話號碼,動作熟練得像是這般做了無數遍。
她把手機放到自己耳邊,而後再次擡頭,目光穩穩地落在賀浔臉上。
嘟聲幾秒,對面很快接起。
“喂,敘白。”
黎月筝剛一開口,明顯感覺到手上的動作停了下。
随後,賀浔側眼睨過來。
“我手機沒電了。”她沒有什麽要避的意思,繼續道:“怕你擔心,借用了下別人的手機。”
“嗯,還得有一會兒。”
“你結束的話就先回家等我,我會晚一點。”
通話過程,黎月筝始終直視着賀浔。
是告知,是警告,也是和他劃清界限。
賀浔反應平淡,片刻後繼續低頭給黎月筝的傷口消毒。
這裏是賀氏頂層,本就安靜,手機那邊漏出來的聲音很輕易入了賀浔的耳中。
“我們筝筝這麽辛苦,看來今天晚上我得好好準備着犒勞一下。”
話音落下,關節處突然微微一痛,那根沾了碘伏的棉簽驟然間加重了些力道。
黎月筝像是沒感覺到似的,她笑着回答:“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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