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兩兩

第15章 兩兩

高考結束那天, 賀浔用攢下來的錢給黎月筝買了一小塊巧克力堅果蛋糕。

原本是想用來慶祝,誰知黎月筝沒吃幾口,皮膚就開始發癢發腫。吓得賀浔大半夜帶她跑醫院, 一查才知道是過敏, 守着她一宿沒睡。

自那之後, 黎月筝就時常注意着飲食,腰果之類的東西更是碰都不碰。

賀浔的尾音落下,偌大包廂鴉雀無聲。

逐漸回過味兒來, 緊跟着的是沉默。莫名的氣息溢散, 細究卻沒有痕跡,聽着有些不對勁。

岑敘白給黎月筝遞紙巾的手有片刻僵硬, 笑容漸漸收了。

他偏過頭,就見賀浔淡聲道:“之前采訪的時候偶然提到過,我記性比較好。”

一句話,空氣仿佛重新流轉。

黎月筝緊迎着賀浔的注視, 卻難以看清他眼底的情緒。心髒有節奏地轟鳴着, 貼着鼓膜灌入。

她當然能看得出賀浔是故意的。

“你堅果過敏?怎麽沒聽你說過?”章桐驚訝道。

“筝筝。”岑敘白言語有些停頓, “我不知道你——”

岑敘白的聲音把黎月筝從沉默中拉出來, 她偏過頭,注意到他眼中的失落,“我也沒和你說過, 你不知道也正常。”

兩人溫聲說着話,看着倒是溫情。

“就是就是,日子還長。”秦竹笑,“你們以後有的是機會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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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聲看去, 黎月筝沒理會餘光裏的波瀾,淡笑應了聲嗯。

-

因着整體團建條件的提高, 原本的兩人一間也升級成了一人一間。

璟湖度假村的溫泉出名,晚餐過後,大家一致決定去泡個溫泉。黎月筝有些累,到了岔路口小聲和章桐打過招呼,便先行回了房間。

這個點兒還不是休息的時候,黎月筝到達樓層時,走廊裏什麽人都沒有。

房間并不難找,黎月筝翻找出房卡往門鎖上一放。

“滴——”

門把下壓,開了條漆黑的門縫,一條腿已經邁入房間,黎月筝卻突然停了下來。

她目光微微側過,就見走廊盡頭拐角處出現一道颀長的人影。

男人穿着深灰色大衣,黑襯衣領子挺括。他衣服敞開,雙手插着褲兜,整個人肩寬腿長,氣勢淩厲,莫名給人一種壓迫感。

賀浔緩緩走到黎月筝身前,垂頭看着她,“不請我進去坐坐?”

這個角度,只能看到黎月筝的側臉。她沒偏頭,視線自然沒辦法相對。

停頓了下,黎月筝按下門把,用力一推房門。

門板打到牆上,來回撞擊了幾下。

“這是你的地盤,哪輪得着我請你坐坐。”

說完,黎月筝便直接進去,沒給賀浔半分眼神。

看着她的背影,賀浔只笑了下,便擡步跟上,順手關上房門。

房間很大,正對着門口就是落地窗。此刻沒開燈,窗外光線投進來,屋內影影綽綽。

黎月筝正對着落地窗停住,包随手扔在沙發上。

身後的腳步聲沉緩,慢慢行至她身後,在不足兩米的位置停下。

“氣性這麽大了?”

男人的聲線沉冷,空氣似乎有了封凍的顆粒感,一寸寸磕碰着人的皮膚,讓人四肢發麻。

黎月筝閉了閉眼,深沉的氣息在黑暗中一呼一吸。

她轉過身,擡眼看向賀浔,隔着夜色,注視進那雙黑深的瞳孔。

曾經,黎月筝反複凝望過那雙眼睛,清楚他眉眼的弧度,知曉他瞳底的溫情。

但那也只是曾經而已。

“賀浔。”黎月筝輕聲叫他的名字,“你到底還要鬧多久?”

若說之前,黎月筝還不懂賀浔的意思,或者說不想懂。可現在,她沒法置之不理。

話聲落下是良久的沉默。

賀浔盯着黎月筝,緩緩走向她。

沒幾步,在她身前站定。

“我鬧什麽了?”他垂下眼,低聲問她,雙眸似幽深的黑潭。

離得近,黎月筝微微擡頭,大衣衣角幾乎要碰到賀浔。

“怎麽不說話?”賀浔伸出手掌,指尖緩緩撫向黎月筝的發絲,修長的手指往下移,指背幾乎要貼上黎月筝的臉頰。

鼻息間盡是淡淡的烏木香,此刻賀浔的肩臂完全擋住黎月筝的身子,看上去甚至像在擁抱她。

冰涼若有若無擦過臉側,讓黎月筝不由得僵直。她定定看向他,突然就覺得心口發堵。

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總歸是嗓眼幹澀的說不出話來。

見黎月筝不吭聲,賀浔反問她。

“我是不配合你采訪了?還是在你寫稿的時候做梗不給你過了?”

“或者說我到你那個男朋友面前胡言亂語說什麽不該說的了?”每說一句,賀浔的咬字就更重一分,鋒利目光淩遲過她五官,好像能刺進骨骼。

眼前這張在回憶裏糾纏了十年的臉此刻就在賀浔眼前,可他卻覺得無比遙遠。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過來,不含一絲感情,純粹到讓人惱怒。

在他的手掌還要靠近時,黎月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往下拉。

屋子裏光線太暗,男人的輪廓也是模模糊糊。黎月筝聲音不大,足夠屋子裏兩個人聽清。

“賀浔,以前的事都過去了。”

“我現在有新的生活,我和敘白的感情很好。”

她的嗓音無比平靜,不摻雜一絲對過去的留戀,冷靜到讓人覺得殘忍。她三言兩語帶過那幾年,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樣事不關己。

他怎麽會不知道她們感情很好,從重逢到現在,每次見面來來回回告訴他的不就這麽幾句話嗎。今天他更知道了,他們不僅感情好,甚至還有考慮過以後。

“有多好?”賀浔突然握着她肩膀拉向自己,逼問她,“有我們那時候好嗎?”

“按着從前的情分,我是不是還得敲鑼打鼓地替你們慶祝?”

“還是說等你們結婚的時候給你們包個大紅包?”

“你以前不是喜歡島嗎,要不要我買個島送你,就當是我給你的新婚禮物?”

男人的嗓音微啞,步步緊逼。成片的記憶灌進腦海,十幾歲的女孩看着路邊的旅游宣傳單,笑盈盈地同身邊的少年分享。

少年當下沒什麽表情,只是默默地把宣傳單放進口袋。回家後,他悄聲搜索了所有島嶼的名字,挨個記下,想着總有一天要實現她的願望。

黎月筝不答話,只指甲狠狠攥緊掌心,雙肩有些僵硬。

看着賀浔時瞳孔閃爍,眼睫顫了又顫。

然而賀浔沒停,他的一只虎口卡住黎月筝的肩骨,似乎這樣就能把她提起來,“我都快忘了你有多灑脫,說走就走得一幹二淨,說消失就直接消失十年,手機注銷又搬家,你對他也會這麽灑脫嗎?”

“賀浔!”黎月筝的音量突然增大,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黑暗把一切聲音都放大,黎月筝甚至聽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方才他的話重新過進腦子裏,捕捉到什麽字眼,黎月筝的瞳孔微怔。

“你…找過我?”

當時同賀浔分開的時候,黎月筝為了讓他死心什麽都說了。時間過去太久,記憶裏當時的場景已經模糊,黎月筝已經忘記自己具體說了些什麽,只知道事後回想起來,她的心髒都像是被擰碎了一般疼。

所以盡管是被那樣的話傷害,賀浔還是回來找她了嗎?

黎月筝突然覺得胸腔憋窒,有些喘不過氣。

賀浔冷眼看着她這幅模樣,忽而緩緩笑了出來,他刻意忽視了方才黎月筝的問題。

“生什麽氣,我又沒說什麽。”賀浔睨着她,薄薄的眼皮下眸光輕蔑。

半晌,他沉聲道:“黎月筝,你不會以為我還為了當年的事耿耿于懷難以放下吧。”

神經猛地一震。

賀浔卻驟然松了手上桎梏她的力道。

突然被放開,黎月筝險些沒站穩,身子微微往旁邊歪去。

喉嚨口輕輕吞咽了下,黎月筝再次擡眼看過去,就見賀浔已經移開了視線,邁步往房間外走。

開門前,賀浔背對着她說了句話。

“你別忘了,已經快十年了。”

門開啓又關上,只剩黎月筝一個人陷在黑暗裏。

賀浔說得對,誰會傻到為一個人十年都難以釋懷呢。

黎月筝看着門口的方向出神,良久,喃喃開口。

“嗯,這樣就好。”黎月筝聲音有些模糊,又重複了一次,也不知道是對誰說,“這樣就好。”

-

前一天晚上沒睡好,黎月筝少見地起得晚了一些。

上午是自由活動的時間,中午午餐之後便會乘坐大巴返回。黎月筝醒來後叫客房服務點了杯咖啡,而後又倒回床上給章桐打電話。

嘟聲響了許久對面才接起來,聽筒裏傳來懶洋洋的嗓音。

“喂,筝筝。”章桐打了個哈欠,“你怎麽起這麽早啊,這才幾點。”

“章女士,已經日上三竿了,再晚小心一會兒大巴也耽誤了。”黎月筝笑了下,“好了說正事兒。”

“從秀崗村村民那邊得到的信息我差不多已經整理好了,現在要緊的是去他們的後廚看看,最好能拍些什麽回來。”

沉默幾秒,對面突然一個激靈,像是徹底醒了,“後廚?什麽時候?”

黎月筝看了看時間,“我昨天坐大巴的時候就發現附近路段很熟悉,昨天晚上查了下,果然發現秀崗就離這裏不遠,現在還早,我的打算是一會兒從這裏直接出發秀崗。”

“秀崗就那麽大的地方,就算這段時間動作再小心,我也是擔心拖太久走漏了風聲,被他們察覺就晚了。”

“今天可能拍不到什麽,但得先去那家店摸個底。”

“砰砰——”

聽筒對面又傳來兩聲響動,應該是章桐下床的聲音,“你怎麽不早告訴我,我和你一起!”

黎月筝喝下最後一口咖啡,拿了大衣出門,打算趁這個時候出去轉轉。

“別着急,慢慢來。”黎月筝無奈笑道:“我們差不多快下午的時間點過去,還能佯裝成路過的進去吃飯看看。”

“那行!你出發的時候和我說一聲,我直接過去找你!”

璟湖度假村傍湖而建,黎月筝沿着小路走,邊走邊看手機裏那家火鍋店的資料。

老板和店裏的員工都是一家人,聽村民說祖孫三代都在秀崗,這麽多年就在這個小地方混,算得上是個地頭蛇。兩年前開了這家老劉串串,生意還不錯。

這家店的客人除了周圍的村民,也就是往來兩座城市的路人更多些。或許相關中毒問題早就發生過,但是也因為地理位置的特殊性,沒被多關注也未可知。

這樣想着,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度假村的岔路口。

就在這時,黎月筝的手機彈跳出一個來電提示,見着備注,她趕忙接起。

“喂。”

“關門?”

黎月筝神色突變,“好我知道了。”

挂了電話,黎月筝面色沉凝。手指條件反射地按下幾個號碼,還未撥出去,她動作突然一停,緊鎖的眉毛突然微微跳動,随後目光再次落回通話記錄上。

......

盡管抓緊着時間,黎月筝到達老劉串串的時候卻還是店門緊閉,玻璃門上貼着暫停營業的白紙黑字。此刻原本應是就餐高峰期的中午,店內卻空無一人。

方才,黎月筝接到了之前采訪的某個村民的電話,說是老劉串串老板一家像是聽到了什麽風聲。剛剛他路過的時候偶然發現火鍋店沒開門,留心了一眼,發現他們正從後廚往車上搬運什麽東西,眼看着就是要跑。

黎月筝的第一反應就是火鍋底料。

生怕耽擱時間誤了證據,黎月筝迅速通知章桐後便攔了輛車直接趕往秀崗。

火鍋店的大門灰撲撲的,店面招牌就是最廉價的那種廣告牌。地方倒是挺大,一共兩層,不過現在這會兒卻連只蒼蠅也看不到。

旁邊就是土路,很少有車子和行人通過。路兩側的楊樹到了這個季節也變得光禿禿的,楊樹後的大片田地原本種了莊稼,此時也只剩下了幹裂的泥土和雜草。

黎月筝眉頭緊鎖地盯着店內,一時想不到解決方法。

忽而,身後傳來一道粗厚帶着鄉音的男聲。

“你幹嘛的?”

黎月筝聞聲回頭,就見火鍋店門口站着一個穿着短款黑色羽絨服的中年男人。男人身量中等,皮膚黑紅,滿是褶皺的臉板起來起來時顯出點兇相。

仔細看,他的羽絨服衣領上還有火鍋漬,衣擺下方也有大大小小的油漬。

黎月筝手心一緊,恍然在腦海中搜尋出火鍋店老板一家人的照片,思索間,眼前的中年男人和照片上的某一人逐漸重合。

鎮定住思緒,黎月筝笑了下,“我是京西人,從東臨返回京西路過這裏看有家火鍋店,就想着來吃個午飯。”

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滿是油光的眼睛在她身上逡巡了兩個來回。

黎月筝微微蹙眉,眼神冷靜地掃過男人的面容。就見男人抿抿唇,手背用力在唇角抹了一把。長滿厚繭的手被風凍的幹裂,口鼻湧出的白色哈氣不斷,男人往地上吐了口痰,從兜裏摸出根劣質的煙來。

“小姑娘長得挺漂亮的,怎麽就不是個實誠人。”

聞聲,黎月筝思緒一緊,眼睫慢慢垂落。

方才那通電話瞬間湧入腦海,疑問清晰起來。

下一秒,她聽到男人說,“黎大記者,有什麽想問的直接找我呗,別偷偷摸摸的。”

黎月筝面上帶笑,左手不動聲色抱緊右臂,握着手機的右手使勁按了五下側邊按鈕。

而後,平靜道:“好啊。”

-

上午的時間,岑敘白他們組的人一起在度假村包了條船游湖。想着黎月筝可能會多睡會兒,岑敘白也就沒特意聯系她。

意外的是,岑敘白在返回酒店房間的路上碰上了賀浔。

當時,他正低頭給黎月筝發着消息,迎面就看到賀浔和幾個西裝革履的人走過來。

應該是度假村的負責人,正姿态恭敬地給賀浔彙報着什麽。時不時還介紹下周圍設施,看起來有些緊張,甚至不敢直視賀浔的眼睛。

待到賀浔注意到岑敘白,兩個人已經相對站着。

步子放緩,賀浔掃了岑敘白一眼,示意衆人今天就此結束。不多時,酒店玻璃長廊就只剩下他們二人。

“賀總。”岑敘白微微點了下頭,“我以為您昨天晚上就會返回市區,沒想到這個時間還能在這兒見到。”

賀浔唇上勾起個不明顯的弧度,“總有些事情要上心些,多耗點時間倒也不礙事。”

這話的指向不明确,岑敘白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思緒卡殼了瞬。

就在這幾秒的停頓內,手機突然嗡地響起。

岑敘白看了眼,屏幕上閃爍着章桐的名字。

無心聽別人通話,賀浔擡步要走,卻在側身而過聽到聽筒對面不小的漏音聲時止住步子。

“岑敘白!筝筝出事了!”

岑敘白一愣,下意識看了賀浔一眼,眉毛驟然收緊,“怎麽了?”

“剛才筝筝接到舉報人電話,說早上去加油站上班的路上,看到秀崗那家火鍋店老板疑似聽到風聲要銷毀證據,就急着趕過去。”

“可舉報人住在秀崗村,到加油站和火鍋店是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筝筝察覺出不對勁,讓我先趕到加油站找人,又怕晚了讓火鍋店那群人跑了,提前通知了小況和她去那邊彙合。”

章桐有些喘,“等我趕到加油站果然發現那個人已經在前一天辦理了離職,我打聽了他的住址已經讓貝央和小齊去找了!”

“我本來想着立馬去找筝筝他們的,但小況剛才打電話給我說那裏連只蚊子都看不到,只在火鍋店後面的田裏發現了被傾倒的火鍋垃圾!”

“我和筝筝提前設置了緊急報警聯系人,剛才我收到了她手機自動發送過來的求救信號!”

章桐盡量讓自己冷靜,“已經報了警,我現在也準備往那邊趕!”

話聲字字刺耳,就是岑敘白也罕見失态,剛想說什麽,有道清晰的男聲插進來。

“問她,黎月筝最後出現的地址在哪兒?”

男人聲音森然,電話那頭的章桐這才驚覺第三個人的存在。岑敘白偏頭,迎上一雙黑沉的眼睛。

“她最後出現的地址在哪兒?”

賀浔又重複了一遍,聲音已然不對勁,像是強烈壓抑着什麽就要爆發。

這種手機求救一半都會有實時位置發送,章桐沒等岑敘白詢問,立刻道:“她手機現在已經關機了,最後出現的位置是鐘靈路!”

-

黎月筝躺在一輛破面包車的後車座上,雙手和雙腳都被膠帶綁住動彈不得。

鼻腔間都是灰塵和汽油的味道,這輛車應該很久不用了,座椅邊角已經爛掉,還有股淡淡的黴味兒。

稍一動作,車廂就發出搖晃咯吱的聲響。

黎月筝滿頭大汗,心髒跳動得好像要從嗓子眼裏飛出來。

剛才男人的話猶在耳畔。

“黎記者不是想查嗎?老子就在這兒你問呗。”男人動作粗魯地用款膠帶把黎月筝的手腳綁住,然後用力推到車廂後座。

“這麽有本事,有種就繼續。”

“老子在這兒幹了這麽久,還沒人敢來壞老子的生意!你不是能耐嗎?”

離開前,男人還挑釁地敲了敲車窗,看着黎月筝的眼睛狂笑。

“敢給老子找事兒,那就吃吃教訓,再查老子弄死你!”

還有些難聽的話黎月筝已經記不清了,只知道現在面包車就在一條小斜坡上,即将下滑俯沖。前面是條小轉彎土路,運氣不好,可能會騰空沖到田地裏翻車。

黎月筝心知他們不敢真的對自己怎麽樣,這條坡不長,陡峭程度也一般,大概就是想威脅震懾一下。

可即便如此,這樣沖下去翻車的話就算沒什麽事關人命的大事兒,也得斷個胳膊或者腿。

車子緩緩傾斜,堅持不了幾分鐘。黎月筝深呼了口氣,收緊雙腿和手臂,抵着車座小心翼翼地坐了起來。車門上鎖,手又夠不到駕駛座,憑人力根本無法拉動。

她往車窗外看了眼,是條很荒蕪的路段,包和手機都被扔在外面,路邊的白楊已經枯的只剩枝幹,田地沒有作物,甚至連個人都看不到。

車身又劇烈晃動了下,黎月筝沒再猶豫。

她蜷縮身子,把左腳的半邊鞋帶拆下來穿過手腕膠帶處,然後又和右腳的鞋帶綁在一起,緊接着腳背繃直,手腕上擡,借力狠狠拉鋸。

緊接着手腕處清脆的一聲響動,膠帶直接崩開。

這時車身晃動得更厲害,車內物品滾落,好像馬上就要沖下斜坡。

黎月筝迅速拆掉腳上膠帶,随着最後的撕拉一聲,失重感猛烈襲來。車窗外的場景飛速變化,整個車身劇烈颠簸,發出刺耳的轟隆聲。黎月筝的五髒六腑似乎都要被巅出來,神經繃緊,伴随着強烈的嘔吐感。

前擋風玻璃外,能看到車子和白楊田地的距離被飛速拉近。

來不及思考,黎月筝條件反射的緊抱住座椅,腿部微彎向前蹬,雙眼因為驚懼緊閉,瞬間襲來的恐懼讓她已經失聲。

幾秒內,周遭的喧嚣被另一道近乎要覆蓋眼下錯亂的尖銳聲響刺破。

還沒來得及反應,緊接着,車頭好像撞到什麽東西,猛烈的撞擊感發出的動靜似乎能讓整個車體散架。

黎月筝身子忽的往前又重重地摔在椅背上,眼前一黑,從左耳瞬間穿到右耳的嗡嗡聲讓她差點失去意識。

前擋風玻璃碎裂,有碎渣掉到了後座的位置。

緩了好一會兒,意識才逐漸回攏。黎月筝的心跳還沒平複,四肢發軟,指尖也顫得厲害。她的呼吸發抖,發絲淩亂地打在臉上。

冷風從破碎地擋風玻璃灌進來,讓黎月筝稍清醒了下。

從袖口啪嗒掉出個東西,閃爍着紅色的光。黎月筝深吸一口氣,握着自己的手腕撿起那跟從方才起就一直在運作的錄音筆。

而後,她緩緩擡起頭,眼前是迷蒙的白煙。

視野過了幾秒才變得清晰。

只見一輛黑色賓利橫亘在面包車和兩棵白楊之間,車身因為面包車頭的撞擊而深深向內凹陷。碰撞的地方冒出濃白的煙霧,死死把賓利往兩棵白楊的方向頂。

賓利和白楊之後,就是大片土黃幹裂的田地,和路面有不小的高度差。若是沒有賓利的阻擋,面包車會直接從白楊之間穿過,騰空躍下田地中。

腦子突然像是被棒槌擊打,無數白光湧入,讓黎月筝思緒突然空白了瞬。

緊接而來的,是巨大的憋窒感,像手掌攥緊了心髒,又在胸腔內用盡全力鈍擊。

那是賀浔的車。

愣怔間,她看到賓利駕駛座那側的車門被推開,男人從車上走下來,步子稍顯踉跄。

白霧缭繞裏,他的輪廓變得越發清晰。

恍然回過神,黎月筝伸手到駕駛座按開按鈕,拉開已經松動的車門迅速下車。動作太急,腳踩到地面的時候腿上還在發軟,險些摔下去。

她拖着雙腿往前走了兩步,又慢慢怔在原地。只盯着身前走來的人,說不清的情緒從胸腔溢散。

天空灰撲撲的,處處都是陰影,黎月筝只能看得到賀浔。

他一身黑色西裝,模樣生冷,闊步走過來,很快在她面前站穩。

周圍的機械氣和灰塵味足,幾乎要模糊人的感官。

黎月筝看清他的五官,才發現他嘴唇蒼白,瞳孔稍有渙散。賀浔身形不穩,像是有極強的眩暈感籠罩着。額頭流出血來,順着臉頰輪廓迅速往下滴落。

“賀——”黎月筝看着他,喉嚨澀到說不出話。

眼前的人意識迷離,手卻慢慢撫上了她的臉頰。虛攏着,堪堪觸碰到發絲和下巴。賀浔悶喘着氣,瞳孔失焦,卻仍像是緊鎖着視線看向黎月筝。

猩紅的血液落到他衣領,黑色的襯衫和西裝染濕一片,黎月筝鼻息間竄進血腥氣。

似乎确認到她沒事,賀浔眼睫微動,忽而朝她的方向脫力壓過去,黎月筝下意識托抱住他。

湧動的情緒模糊視線,黎月筝聽到賀浔松了口氣,許是意識不清,在她頸側輕輕喚她。

“兩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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