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浮木

第49章 浮木

“咔噠——”

門輕輕關上, 旁邊的楚堯已經識趣地走了出去,偌大的辦公室只黎月筝和賀浔兩個人。

若不是黎月筝已經走到自己面前,賀浔甚至會覺得眼前這道人影是自己的錯覺。

有發香沁入鼻息, 是賀浔熟悉的味道。

“賀浔?”

幹淨微涼的聲音貼入耳中, 賀浔恍然回過神, 瞳孔漸漸聚焦,眼底是黎月筝清晰的身影。他深深看向她,眼眸深沉若幽谷, 氤氲着黎月筝看不懂的東西。

無端有酸楚滲入心髒, 黎月筝眼睫微晃,氣息有些不穩。

她定了定神, 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他們說…你這幾天都沒來公司。”黎月筝的視線不曾離開賀浔的眼睛,想探究他眼底的情緒,又一次次被拒之門外,只能靠猜測, 試探地問出聲:“你是在等我嗎?”

好半晌, 賀浔沒答話。

黎月筝有些不安于眼下的漠視和寂靜, 妄圖找話題打破沉寂, 卻忘了這本不是她擅長的東西。思及此,難免有些挫敗。

默默收回視線,黎月筝低下頭, 想要找個開始對話的由頭,突然,頭頂傳來道沉悶的嗓音。

“這才說了幾句話就不說了,對我就這麽點耐心?”

黎月筝擡起頭, 就見賀浔面色不善地盯着她,應該是還生着氣, 唇角平直,眼神沒有溫度。

“對別人都好,就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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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字狠辣淩厲,像是從牙關硬生生擠出來的。

“賀浔。”

他往黎月筝那邊走近,沒理她的喚聲,一步一步,慢慢讓她向後退去。

“黎月筝,你要把我逼到什麽地步才滿意。”

“賀浔你誤會了,我——”

想要解釋,黎月筝有些急促,然而對方卻直接把他拽進懷裏。

身軀撞在一起,黎月筝幾乎要被他堅硬的胸膛磕痛。

賀浔捧着她的臉吻下去,手指強硬地擠進她的指縫,同她呼吸相纏。

每一次厮磨和吸吮都帶着控訴的意味,稀薄的空氣灌入黎月筝肺部,胸腔每一次起伏都在發痛。吻得太激烈,辦公室內聲音暧昧。

黎月筝沒反抗,手指無聲攥住他腰側衣料,雖沒回應,卻是擡頭遷就他。

相貼的兩具身體不斷往後撞到沙發上,黎月筝跌坐在沙發扶手,又被賀浔抱起來,邊吻邊帶着她往旁邊走,推着她壓下去。

兩個人齊齊倒進沙發裏,賀浔護着黎月筝的頭,伏在她身上同她深吻。

黎月筝的手就搭着他的臂彎,下巴微微擡起,嘴唇張開。舌根被抵住,舌頭反複來回,被賀浔一次次勾纏住。

幾乎要喘不過氣來的時候,賀浔終于放開她。

此刻的黎月筝臉頰泛起淡淡的潮紅,呼吸起伏不定,瞳孔有些微不可查的渙散,卻是直直地回看着賀浔。她嘴唇上一層淡淡的瑩潤,是方才暧昧的痕跡。

賀浔的拇指極輕地在黎月筝嘴唇上蹭動了兩下,描摹過她柔軟的唇瓣。

男人眼裏的情愫多的幾乎要溢出來,他氣息深重,視線凝結在這張他惦念了十年的臉上。

周身都是淡雅的烏木沉香,五感被包裹住,黎月筝心若擂鼓,藏匿在心底最深處的情感絲絲縷縷透出來。

“來找我做什麽?”賀浔明知故問:“不和你那個前男友在一塊兒了?”

短短一句話,酸味彌天。

黎月筝的眼睫緩緩眨動了兩下,放在他衣袖上的手指微微緊了緊。

“敘白,是個很好的人。”黎月筝聲音微涼,像冬日裏淌過寒冰的風,不刺人,但後勁卻大。她的語調平靜,坦然的敘述毫不吝啬對岑敘白的稱贊。

一句話,賀浔眼中漾起的溫情急轉直下,眸中凝起的冰冷卻又被黎月筝接下來的話打得支離破碎。

“但我和他已經結束了。”

“現在是同事,是朋友。”黎月筝注視着賀浔的眼睛,一字一頓,“僅此而已。”

頂層辦公室極其安靜,冬日的陽光透過落地窗落在沙發上,光影中,黎月筝的發絲繞上賀浔的手腕。

幹淨的嗓音從耳廓緩緩貼入,賀浔猛然一怔,盯着黎月筝,喉結輕滾。

“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麽?”賀浔心髒飛速跳躍起來,壓下悸動,盡量讓聲音平穩些。

反觀黎月筝,好像平靜得多,只眼尾微微發紅。

“你不是想知道嗎?”黎月筝停頓了下,“我不想讓你誤會。”

話音落下,黎月筝看到賀浔眼中洶湧的情緒。

期待,還有希望。

他的掌心輕輕貼上黎月筝的臉,指尖有些發顫。

一向冷靜自若的賀浔在此刻有些急迫,又有些小心翼翼,他問她:“如果...如果再給你重來一次的機會,你還會離開延水...”賀浔的聲音有些艱澀,停頓了兩秒才繼續,“還會離開我嗎?”

再簡單不過的一句問話,卻讓黎月筝眼中的溫情瞬間被擊碎,就連身體都僵硬起來。

她看向賀浔的眼神漸漸深遠,被另一種複雜的情緒取代。

黎月筝的喉嚨痛的像是在用刀片劃刻,心髒憋窒到無法呼吸。看着賀浔那雙滿是期望的眼睛半晌,黎月筝開口:“會。”

她聲音輕,卻狠心又決絕。

細聽,能發現她話聲的哽咽。

“賀浔,我不會回頭的。”

尾音落下,黎月筝清楚看到賀浔眼中光亮的熄滅。像燈珠湮滅在風雪裏,很快覆上一層薄霜。

賀浔的臉蒼白到病态,眼神麻木,有種窒息的空洞感。他薄唇有些發抖,眼睛紅的厲害,眉宇間像是氤氲着極大的痛苦,“你不回頭,那我怎麽辦。”

賀浔聲音低啞,心髒的撕扯蔓延到指尖,冰涼直至四肢百骸,“你不愛我嗎?”

音量低到只剩氣音,賀浔的胸口悶到透不過氣。

尾音未收,黎月筝感到臉頰的冰涼。

是賀浔的眼淚,掉到她臉頰,又直直滑向她的鎖骨。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賀浔落淚。

黎月筝心髒幾乎停跳,鼻尖更酸。

眼淚滾出來,順着眼尾滑落下去,又濡濕耳朵。

“賀浔——”

賀浔嗤笑了聲,離開黎月筝的身體,坐起來,沒給她說話的機會。

“外面的人進來。”

黎月筝跟着坐起想要去拉賀浔,卻被賀浔側身晃過去,手上落了空。

下一刻,楚堯推門進來,後面還跟着幾個董事。

看到黎月筝的時候,楚堯幹幹地笑了笑,朝她點了個頭。至于後面那幾位董事,瞄了眼辦公室內的場景後,各個眼觀鼻鼻觀心,根本不敢擡頭。

早就到了會議開始的時間,只是聽着楚堯的意思,一個個只能在門口守着。

剛才楚堯硬着頭皮敲了次門,裏面也沒動靜,不過好在現在開了門,會議還能順利進行。

賀浔情緒已經收好,繞坐到辦公桌後的椅子上,打開電腦,頭也沒擡,“楚堯,把黎小姐送回去。”

黎月筝定定看向賀浔,後者卻并不給她半分視線。

是,只要當初的事沒個結果,他們之間好像永遠沒法渡過去這個坎兒。

黎月筝垂下眼,拖着行李箱走過去,被楚堯三兩步快走過來把行李接過去,“黎小姐,我來就好。”

路過那張辦公桌時,黎月筝再次看了賀浔一眼,離開的步子停下。

衆目睽睽,他又有急事當先,黎月筝不知道怎麽說才能緩和他的心情,但更清楚地明白,他們之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握了握拳,又松開,好半晌才道:“賀浔,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的。”

賀浔還是沒擡頭,也沒應聲。

好像方才黎月筝那句肯定的回答,真的把他傷了個徹底。

僵持片刻,黎月筝收回視線,終是擡步離去。

-

又是難眠的一晚,噩夢比前幾次更加清晰。

黎月筝衣着單薄,奮力地向前奔跑着。周圍霧蒙蒙的看不清晰,她卻顧不得那麽多,身後像是有東西在追她,只能拼了命地跑。

沿路的樹枝和石子割破皮膚,鼻息間有血腥味和塵土氣。

前面好像有一篇樹林,黎月筝沖進密林裏,越往前越黑,幾乎要看不清路。

身後的動靜明顯,像是馬上就要撲向她。

黎月筝摔倒在地上,被藤蔓纏繞住腳踝,她越掙紮,藤蔓便束縛得越緊。她用盡全力撕扯,手掌被藤蔓刺出血,卻怎麽都松不開。

掙紮間,黎月筝的動作突然停住。

她低下頭,看到身上的衣服浸染出大片大片的深紅色,像開了一片又一片的曼珠沙華,詭秘可怖,讓人背後激出冷汗。

黎月筝顫抖着撩開衣服,就見腹部出現條可怖的傷痕,猙獰血紅,皮肉綻開,血液滾出來,燙濕了她的掌心。

“啊——”

黑暗中失聲尖叫,像能響徹整片密林。

黎月筝猛地睜開眼睛,瞳孔瞪大沒有聚焦,滿頭冷汗。她的胸口和脖子好像被人扼住,難以呼吸,瀕死的窒息感讓她雙頰爆紅。

她張開嘴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四肢劇烈顫抖,渾身血液逆流,神經似乎要失去控制。

靜谧深夜,黎月筝仰着脖子,痛苦到極致,只能發出幾個短短的音節。

僵硬的身體抖動得厲害,黎月筝努力攥緊雙手想要克制。

下一刻,身體一側在床邊騰空,黎月筝直直滾落下去,摔在冰冷的地板上,疼痛襲遍全身。

黎月筝的雙手按住胸口和喉嚨,大口地喘着氣,想要吞下一些空氣。

眼淚被窒息感憋了出來,大顆大顆往下掉。

夢裏的最後一幕再次浮現在眼前。

嘔吐感湧上來,黎月筝猛地偏過身體。一天沒吃什麽東西,胃裏空空蕩蕩,只能幹幹的嘔兩嗓子,胃部痙攣抽縮,全身冷汗連連。

心髒一擰一擰的痛,要被撕裂一般。腦海中過往和現在的畫面反複交替,讓她近乎暈厥。

黎月筝跌回去,後腦磕在地上,深深地呼吸着。

眼淚失了控地往出湧,打濕臉頰又掉在地板上。

黎月筝的嘴巴張了又合上,反複幾次,齒關中斷斷續續溢出的是一個人的名字。

“賀…”

“賀…浔…”

“賀浔…”

腦海中零碎的片段拼湊,被她刻意埋藏的東西抑制不住地湧現,像深黑的海,幾乎要把她溺死在裏面。

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是賀浔。

心髒痛到酸麻,丢了十年的情感像利刃淩遲全身,碾磨進骨頭裏。

強迫拿掉的東西終究會以另一種形式重新還回來,那份感情早就成為了她身體的一部分,長進骨肉裏,碰一下都難耐。

很想,很想見他。

黎月筝費力摸過手機,手指顫顫巍巍撥通號碼。

嘟聲在耳邊響起,悠遠綿長。

身上冰涼,衣衫卻已經濕透。黎月筝的身體蜷縮起來,還在微微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對面嘟聲停止,終于有了聲音。

卻是機械的女聲提示音。

賀浔沒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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