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本能
第51章 本能
公寓走廊本就不亮堂, 賀璋的臉一半陷在陰影裏,顯得有些猙獰。
和從前光鮮亮麗的模樣不同,此刻的賀璋一身黑, 頭發沒有打理, 松散地亂在額前, 眼圈青黑,像是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
黎月筝注意到賀璋的眼神,輕浮浪蕩, 還有股怎麽都壓制不住的憤恨, 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他直勾勾地盯着黎月筝,貪婪至極。
“要不你跟了我得了, 我保證比賀浔對你好。”
“就他那樣的人能有真心?和你玩玩你不會當真了吧?”
“跟了我,我和你一塊兒搞死他。”
隔着些距離,黎月筝都能感受到他眼底的森然和癫狂。
強烈的不安感和危險氣息襲來,黎月筝幾乎是下意識做出反應。
根本沒時間按六位密碼解鎖, 再往前一段就是安全通道, 現在跑過去關上門還有機會。
奈何兩個人之間太近, 賀璋緊跟着黎月筝動作, 瞬間跑着跨步到她身後,在黎月筝轉身邁了不足半步時,就死死抓住了她的頭發。
寬大手掌扯出後腦發絲, 撕扯着頭皮往後,用足了力氣。
幾乎是同時,黎月筝迅速扔掉背包,雙手往後腦去, 抓住賀璋用力的那只手腕,猛地側身彎腰轉圈, 扭住他的肘關節向上擡,而後狠狠地朝他身上踹過去。
賀璋雖然身高不低,但這些年早被酒肉掏空了身體,圖有力氣卻敏捷不足,壓根沒預料到黎月筝的反抗。手臂的扭痛讓他立刻松了手,黎月筝那一腳的力道重,直接把他踹翻在地。
重重摔落在地上,身上的痛楚讓他疼得龇牙咧嘴。
掙脫之後,黎月筝轉身就跑,直直往安全通道的方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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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黎月筝跑走的身影,賀璋怒罵了一聲,“賤人!”
随後,他三下五除二爬起來朝黎月筝追去。
安全通道距離黎月筝的公寓也就十來米的距離,黎月筝沖過去用力按下門把,卻未像她預想之中被推開。門像是被人從裏面鎖住,黎月筝連按了好幾下都沒有反應。
安全通道不會輕易關閉,唯一的可能就是賀璋做了手腳。
身後急促的腳步聲已經逼近,黎月筝心髒狂跳,渾身緊繃到極致。
下一刻,黎月筝轉過身,就見到賀璋那近乎扭曲的面容,他的額頭青筋暴起,眼神兇惡,“不是挺能跑嗎?跑啊!”
黎月筝不由地屏住呼吸,死盯着賀璋,指甲幾乎要嵌到掌心裏。
面前的男人的男人手伸進兜裏又拿出來,嘶啞的聲音中帶着笑,“看來你還真得吃點苦頭才聽話。”
話落的瞬間,黎月筝看到賀璋指尖折射的細碎光線,刀尖鋒利,汗毛瞬間戰栗。
賀璋眸子一凝,朝黎月筝沖過去。
-
賀氏大樓頂層,總裁辦公室旁邊的玻璃會議室內氣氛凝重。高管們各個面如土色,頂着會議桌中間位置賀浔的目光,有些膽戰心驚。
随着賀銘禮入獄,賀氏徹底大換血,半年內集團內部的變動不小。他們這些在紛争裏存活下來的老董事自然也是吊着膽子,暫時還摸不透這位掌權人的脾性,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眼下賀浔剛當面揭了某位占着職位不幹實事的高管的底,一點情面沒給,空氣凝滞。
相比之下,賀浔倒是從容的多,面色平靜沒有波瀾,難辨喜怒。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推了會議室的門,許是有些急迫,玻璃門發出刺耳的劃刻聲。
楚堯幾乎是沖進來的,動靜太大,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胸腔還因為喘息緩緩起伏着,楚堯步子一停,看向賀浔,顧不上會議正在進行,快步走到賀浔身側。
若不是有頂天的急事,楚堯不會在這個時候火急火燎地闖進來。
賀浔眉毛深深擰起,心間不安地跳動了下。
楚堯彎下腰,壓低嗓子,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開口。
“賀總,發現了賀璋的蹤跡,他在一小時前去了家便利店消費。”楚堯停頓了下,“已經讓人去看過了,應該是買了一把拿水果刀…那家便利店在黎小姐住的公寓附近。”
瞬間,血液似乎涼透。
沒等楚堯反應過來,賀浔便猛地起身,話都沒撂一句,直接沖出了辦公室。
前幾天的氣溫回升之後,今夜又迎來了新一輪降溫,夜裏氣溫直逼零下十度,天剛黑便開始下雪。
賀浔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公寓樓,警車和救護車卻比他更先。紅藍交替的車燈閃爍,惹眼到仿佛能打亮整片夜幕。
蒼白的雪粒折射光線,刺目又惹人心悸。
地上覆了層薄薄的銀霜,腳印來回錯亂,踩碎化成水,又流進路邊的泥濘裏。
寒風瑟瑟,冷得刺入骨髓。車子停在外面進不來,公寓樓下密密麻麻圍了一圈人。
賀浔腦子一片空白,逆着人群往公寓樓裏沖。神經緊到似乎要崩斷,渾身僵硬若行屍走肉,心髒近乎停跳。
只有一個念頭,找到她,找到她。
不敢有分毫別的猜想,喉嚨像是被人扼住,随時都能被掐斷。
楚堯緊緊跟在賀浔身後,看到他的步子踉跄一下,似乎是要摔倒,趕忙想上前扶,然而他反應快,立刻調整步伐繼續往前沖。
在賀浔手下做事這麽多年,楚堯還是頭一回看到他這樣失态。
肩背的弧度像是硬撐着,頃刻便會崩塌下去。
靠近公寓門口,有醫護警察和公寓的管理人員進出,步履匆匆沒有停歇。賀浔來回張望找尋,妄圖在行走的人群中找到黎月筝的影子。
周圍亂糟糟的,嘈雜不停。
“這是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
“好像是有人拿刀傷人,剛才我看到從裏面出來的醫生手上都是血!”
……
賀浔的心髒像是被淩遲,血肉一寸寸刮下,渾身冰冷連手指都在發抖。
幾乎要失去思考的能力,賀浔的氣息一起一伏,太陽穴跳得要爆裂開。
公寓樓暫時禁止通行,賀浔攔住一個從裏面走出來的警察,或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說話的時候聲音有多顫。
“您好我想問一下這裏是有人受傷嗎,她怎麽樣了?還在裏面嗎還是已經出來了?”
穿着警服的警察似是比較着急,眉頭緊擰,“無關人員請——”
“受傷的那個是不是叫黎月筝!”後面幾個字幾乎是壓着聲音吼出來的,賀浔嗓子抽動得厲害,努力壓制住情緒,唇角繃緊控制住神色。
聽着名字,警察終于掃他一眼,“你是?”
“不…不好意思。”賀浔低着頭,瞳孔劇烈閃爍讓人覺得慌亂,他深呼吸了下,每個字眼都盡量清晰,“她是我女朋友,我…我想問問她人有沒有事,送去了哪個醫院。”
旁邊的楚堯想替正不冷靜的賀浔解釋,卻被他攔了話。
“抱歉打擾您工作…能…”賀浔停了停,似是在壓制着什麽,“能麻煩您告訴我一聲嗎?”
男人的眼睛有點紅,嗓眼澀的厲害,姿态是楚堯未曾看過的恭敬和小心翼翼。
實際上已經瀕臨崩潰。
警察正要回答,突然有道嗓音出現在幾人耳邊。
“賀浔!”
聲音分明清潤,卻直直刺入賀浔的耳中,讓他氣息幾乎停住。
“賀浔!”
身後的人又喊了聲。
賀浔僵硬地轉過身,和不遠處黎月筝的視線對上。
漫天的風雪裏,黎月筝就好好地站在那裏,路燈光線從側邊打落,昏黃中雪花分明,紛紛揚揚掉落在她肩膀上,像皎白的月光。
她的眼睫潮濕,是雪花也是腥鹹的眼淚。
救護車和警車的光線在黎月筝身上明明滅滅,周圍人頭攢動,賀浔只能看得到她。
其實賀浔早就意識到的一件事是,過去十年,他對黎月筝的愛意從未消退過。随着時間的前進,與日俱增,滲進心髒,長入骨骼。
怎麽可能忘掉她,怎麽可能不愛她。
愛黎月筝,已經成了賀浔的本能。
只要她站在他面前,一切不好的都可以忘掉。她的抛棄,傷害,離開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她黎月筝。
賀浔的愛只對黎月筝生效。
賀浔一步步朝她走過去,越來越快,最後停在她面前一把抱住他。
雙臂收得極緊,手掌按住她肩膀,頭埋下去深深在她頸邊呼吸,像是要把她按進身體裏。
黎月筝的下巴微微揚起,身體的每一處都被他禁锢。冷冽的氣息将她包裹,耳邊的喘息深重,黎月筝眼皮發燙。
一言未發,她卻能感受到賀浔洶湧的情緒。
是失而複得,也是死而複生。
眼淚不受控地順着眼角掉下來,黎月筝的手輕輕放在賀浔腰後,哽咽着,“我…我沒事,賀浔。”似是為了讓他不要擔心,她的語氣刻意地輕松着,“我一點事都沒有,真的。”
“有事的是賀璋,他都被我打上救護車了。”
越說,黎月筝身上的力道就越緊,她聲音也越哽咽,“賀浔…”
“我想清楚了。”賀浔突然開口,聲音幹澀,啞的不像話。
“你不回頭沒關系。”
黎月筝一愣,擁着他的人繼續。
“你不回頭,那我就走到你面前,重新認識你一次。”
心口縮痛的厲害,黎月筝的眼淚洇濕賀浔的西裝外套,手指抓緊他的衣角,“好。”
-
黎月筝毫發無損,反倒是賀璋狼狽至極。
他是被公寓樓幾個住戶一起壓着出來的,發絲被血染透,又黏在眼睫上,警察到的時候才恢複些意識,罵罵咧咧地被趕上救護車。
賀浔不放心,對黎月筝左看右看,頭發絲都想撩起來檢查兩眼。
識趣的楚堯早早站到一邊,不打破他們好不容易升起來的溫情。也就在這時,有個警察突然出現在他們身邊。
“月筝,怎麽樣,有沒有事?”
兩人聞聲回頭,就看到站在他們身側穿着警服的湯照,四十多歲的模樣,短發幹練。
“湯警官,我沒事。”黎月筝朝她笑了笑,“還是看看賀璋吧。”
賀浔意外發現,眼前這位警察就是剛才他詢問的那位。
原來她們是認識的,難怪剛才她聽到黎月筝名字的時候就立刻變了反應。
湯照把視線移到賀浔身上打量了兩眼,饒有深意地在二人之間看了看,最終落在賀浔和黎月筝緊緊相牽的手上。
倒是什麽都沒說,只無奈搖搖頭,再次看向黎月筝,“這麽久沒見,你倒是比從前還要厲害些,我還沒見過有姑娘拎着滅火器就往人頭上砸的。”
方才賀璋拿着刀沖過來,黎月筝二話沒說,直接拎起公寓門口的滅火器就打,下手一點不含糊,生生把他弄得暈頭轉向。
趁着機會,黎月筝又及時拉了公寓裏的火災報警系統,把物業和其他業主吸引了過來,當場被人抓住,連跑掉的機會都沒有。
聽着她的話,賀浔偏頭看着黎月筝,眉毛微微擰起。
感受到視線的焦灼,黎月筝趕忙轉移話題,“湯警官,現在是需要和你們回去做筆錄嗎?”
“嗯,賀璋先把他送醫院處理了,你跟我回去簡單說明一下情況,然後最好也還是要去醫院檢查檢查。”
“不用——”
黎月筝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賀浔搶先打斷。
“好,我帶她去。”
賀浔太堅持,黎月筝拒絕無果。
一整個晚上,賀浔基本沒有松開過黎月筝的手,随時随地緊扣,不給黎月筝松開的機會。
案件涉及到賀璋,自然是同賀浔有些關系,黎月筝擔心賀浔多想,幾次要開口說些什麽,然而賀浔只是按住她的頸側,用拇指輕擦她的皮膚,告訴她,“你不用管,後面的事交給我。”
從醫院回家的時候已至淩晨,公寓樓已經恢複安靜。
楚堯早早被賀浔打發走,只有賀浔陪着黎月筝。
路過公寓門口的便利店時,賀浔讓她在車裏等着,自己去買了一圈。
也就五六分鐘的時間,賀浔回來的時候拿着個滿滿當當的購物袋。拉開後座車門,一陣冷風灌了進來。
黎月筝從後視鏡掃了眼,在賀浔坐進駕駛座的時候問他,“你買了什麽?”
“折騰了一晚上,你得吃點東西。”
聞聲,黎月筝沉默了下,淡淡應了聲嗯,只是在賀浔關上車門時,若有若無地又看了眼後視鏡中的袋子。
發生過騷亂的公寓樓已經被物業打掃得幹幹淨淨,黎月筝和賀浔上樓的時候已經完全看不出痕跡,安靜到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
下了電梯,黎月筝走在前面,率先停在門前。
按密碼,開鎖。
空氣安靜,只能聽到門鎖的咔嗒聲。
走廊的光線傾斜到房間內,一束昏黃,随着兩個人的走進關門又消失掉。
默契的,黎月筝和賀浔齊齊停在玄關的位置。
房間的燈還沒開,屋內黑漆漆的,窗外的光亮朦胧,雪花輕落。
呼吸交錯,在黑暗裏升騰。
賀浔的目光落在黎月筝清瘦的背影,她的發絲柔軟落在肩後,讓人情不自禁想要撫摸上去。抓住塑料袋的手松了又緊,反複幾次,指尖變得青白。
緩緩呼了口氣,賀浔低聲道:“時間很晚了,你早點休息,我明天再來找你。”
話聲消散,一時沒有得到回應。
賀浔收回視線,打算放下購物袋。
就在這時,黎月筝轉了身。
不甚清明的空間裏,賀浔能清楚看到黎月筝的五官。明亮豔麗的眼睛,挺俏的鼻尖,還有柔軟的唇。
兩道目光揉進黑夜又相纏到一起。
黎月筝望向他,走近了半步。
“賀浔。”黎月筝叫他的名字,“要不你今天晚上別走了。”
淡淡落下的一句話,讓賀浔盯着她的視線瞬間滾燙起來,熱烈到幾乎能灼燒進她骨骼裏。
男人瞳孔裏墨色翻湧,喉間的軟骨上下輕輕滾動,聲音似乎揉盡情愫,低沉喑啞,“黎月筝,你确定嗎?”
聞言,黎月筝盯了他幾秒。
而後低下頭,把手輕輕貼上他的。塑料袋勾在賀浔的指骨上,被黎月筝的指尖輕輕擦過。順着骨節,再到指縫,最後纏住他微涼的手指。
黎月筝再次擡眼,上翹的眼尾流露出幾分柔和。
揭穿他。
聲音極輕。
“你不是買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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