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舍身再護周全

密室中花千骨悠悠醒轉，左顧右盼卻不見了殺阡陌。随手拿起一只玉瓶，細細把玩，姐姐雖是男人，卻是玉質蘭心，這六界第一美男的名號當真是當之無愧。

等了許久仍然不見姐姐回來，于是走出去。外面便是殺阡陌的卧室，室內纖塵不染，陳設華麗，簾幔層層低垂，紫氣冉冉，香氣四溢，神秘華貴。

許是怕她女孩兒不方便，平時都是殺阡陌去她房間。自己來七殺這麽久從未踏入他房間半步，這房中熟悉的氣息竟讓她心神迷離。

單春秋匆匆進來，花千骨忙問“姐姐去哪裏了？”

“聖君不放心你，命我過來看看”

“我要去找姐姐”知道單春秋從來都不喜歡她，花千骨不想與他多言。

欲走出房間，單春秋伸手擋住。“聖君說了，讓你在這裏等他”

“不對，姐姐從來都不會丢下我一個人，發生什麽事了”

“你在這裏等着便好”單春秋冷冷說。

花千骨不顧一切往門口奔去，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單春秋越不肯實情相告，越讓她揪心。

姐姐去哪裏了，為什麽要擔心她，既然擔心，為何自己不來，卻讓單春秋過來？為何在密室喝下那瓶玉露就醉了，醒來姐姐就不在了？

花千骨滿腹疑問。

單春秋搶先一步橫在門口，大敵當前，她若出現，殺阡陌定然無心迎戰，後果難料。

花千骨一掌推出，單春秋只得運足法力，奮力相拒，寧可打傷花千骨，也不能讓她出去亂了聖君的心神。

花千骨急道：“讓我去找姐姐！”

得殺阡陌悉心教授，花千骨如今法力已非從前可比，單春秋不敵，只得說出實情。

花千骨愈加焦心如焚“姐姐有難，我怎能袖手旁觀，無論生死都要在一處！”情急之下，眼中紅光迸發，眉心一朵紫色印記隐隐浮現，掌風陡變，威力大增。單春秋抵擋不住，眼睜睜看着她跑出房間。

來到大殿，已隐隐聽到外面的厮殺聲。

花千骨雙足連點，幾個起落已至殿外，對面人數衆多黑壓壓一片。

一眼認出與姐姐對峙的正是那晚在蜀山遇到的人。雖只有驚鴻一瞥，但是那人詭異的表情，卻如刀刻般鮮明。

鏖戰中，聽到動靜殺阡陌猛回頭，驚見花千骨出現在身後，大喊“小不點，快回去！”

霓不凡乘殺阡陌回頭，左手虛晃，右手拔出指天劍，刺向殺阡陌。

上古神器一出，寒光閃閃，劍氣森森，頃刻之間，卷起漫天飛沙，天地驟然變色。

花千骨看的真切，狂命奔過去，擋在殺阡陌身前。

一旁觀戰的幽玄驚呼：“指天劍！”

衆人聽到幽玄喊出寶劍的名字，皆目瞪口呆。上古神劍指天劍，是專門克制妖魔之劍。

霓不凡見花千骨撲過來，心念急轉，殺不了殺阡陌，殺了妖神也是大功一件。

劍走偏鋒，手腕一翻，将神劍刺入花千骨胸膛。

眼見花千骨輕飄飄倒下，殺阡陌撕心裂肺大喊“小不點！”

霓不凡功力有限，以自己的法力，完全可以躲過。卻不防小不點護他心切，竟替他擋下這一劍。

顧不得大敵當前，迅疾封住花千骨傷口，為她運功療傷，輸氣續命。只怕一放手花千骨立時就會氣絕身亡。

霓不凡想不到殺阡陌竟然置自己的性命不顧。就地給花千骨療傷，心中大喜“真是天助我也！”

提劍刺向殺阡陌，利劍直入後心。

殺阡陌紋絲不動，即便犧牲自己也不能讓小不點走火入魔。

他千辛萬苦才讓她輪回轉世，無論如何再也不能失去她！拼盡全力，将體內妖神之力悉數輸給花千骨。

只是電光火石一霎那，場上局勢已變，猝不及防。

霓不凡拔出指天劍，獰笑着欲再刺下。

單春秋率衆将霓不凡團團圍住，霓不凡揮手大喊“魔頭殺阡陌已中劍，你們還不快上！”

仗着神劍威力無比，狂舞亂砍，單春秋等敵不過，劍氣所至，已死傷大片。

後面各派蜂擁而上，霓不凡再次逼近殺阡陌和花千骨，面目猙獰如鬼魅。忽然頭頂掠過兩條白色的人影。

擡頭看，那白衣飄飄，清冷出塵，周身仙氣的人，居然是白子畫。

心中一凜，不早不晚出現，難道也要來搶一份頭功？臉上卻堆起笑容“上仙駕到，可是來助陣？”

白子畫冷冷掃視他一眼“都住手！”

霓不凡故作驚訝到“我們奉玉帝之命來尋找公主，誅殺妖神，現在他們兩個都已重傷，今日長留蓬萊聯手，正好斬草除根啊。”

白子畫不理會他，疾步上前，查看花千骨傷勢。

因為殺阡陌灌輸給她的妖神之力，加之自自己體內原有的妖神之力，兩股力量彙合，傷口竟慢慢自愈，花千骨緩緩睜開眼：“師父？”

白子畫方才正與幽然在谷底靜心修煉，突見頭頂風雲變色，似有異動。心系花千骨，連忙趕上來，只見花千骨和殺阡陌已雙雙倒在血泊中。

見花千骨醒轉，把驗脈象後長舒了一口氣，遂轉身對霓不凡說“我身後這位便是幽然公主，你可以回去複命了”

“可是妖神……”

“花千骨轉世，已非妖神”白子畫逼視霓不凡“她若是妖神，你們所有人還有活命的機會嗎？仙界人應寬大仁慈為懷，怎可趕淨殺絕！快帶你的人下山去吧！”

花千骨清醒過來，卻看到殺阡陌倒在一旁血泊中，臉色蒼白，嘴角一縷血跡殷紅刺目。哭喊到“姐姐，姐姐。你怎麽了？”

殺阡陌露出一絲微笑“姐姐說要永遠保護你，恐怕這次又要食言了”

“不會的，不會的”花千骨恸哭不已“姐姐你不會死的，姐姐若死了，小不點一定不會獨活”

轉臉又望向白子畫，一路哭泣，跪行過去，拉着白子畫衣袖哀求“師父師父，求您救救姐姐，您是上仙，一定可以救他！”

“你過來’殺阡陌伸出手，原本就白皙細長的手指因為失血，更是白的透明。

花千骨淚流滿面，回身扶起殺阡陌。二人皆血滿衣襟，分不清誰是誰的。

“傻瓜，姐姐是魔界之首，魔是不會死的。”殺阡陌強撐着，依然面帶微笑的說。

伸手自懷中掏出花千骨所贈荷包“你還記得，我殿中書房之後的那座房子？将我的魂魄收在這荷包裏，送到那裏去，等百年之後姐姐就會回來了。小不點一定要好好的，等着姐姐回來。”喘口氣，殺阡陌又說“只是，姐姐再也不能保護你了，也聽不到小不點的哨聲了。”

單春秋亦已被神劍所傷，此時蘇醒，忍痛過來，跪伏在地“都怪屬下，沒有看好花千骨”

殺阡陌溫和的說：“單春秋，你要幫我做兩件事。”

單春秋咬牙切齒“是，屬下一定會幫您報仇，踏平蓬萊”

殺阡陌搖頭“我從前殺戮無數，今日也該是我命中劫數。無需幫我報仇。”

停一會，繼續說“你只要幫我做兩件事。第一，幫我照顧好小不點。第二幫我在花島造一座最美的宮殿。等我回來，我要鋪十裏紅妝，迎娶我的小不點。”

說罷，伸出手萬般不舍的撫摸花千骨被淚水濡濕的小臉，目光中滿是留戀，卻仍然面露微笑安慰她“等着姐姐，姐姐一定回來的……”而聲音漸漸微弱。

花千骨淚水如決堤，渾身顫抖，心已經痛到痙攣，張開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低頭拭去他嘴角的血漬，輕輕，柔柔，細細的，仿佛怕觸痛他。

姐姐那麽愛美，怎能容許他絕世無雙的美顏有一點點的瑕疵。

懷中殺阡陌的身體由溫熱漸漸至冰涼，終于份量越來越輕，化成萬點幽光消失無形，只剩下花千骨手中那只精巧別致的荷包。

所有人無聲看着眼前的場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曾經稱霸妖魔二界的千古美人，豔絕天下的魔君殺阡陌就這樣從眼前消失無蹤。

良久，花千骨才發出一聲凄厲的悲鳴“姐姐.....”哀聲入雲霄，神愁鬼泣，肝腸寸斷。她仰頭望向虛空，目光淩厲，紫光隐隐，眉心一朵紫色印記再次光芒灼灼，只是片刻，又恢複如初。

白子畫明白，在巨大的悲恸之下，她體內的妖神之力被激發，但畢竟只剩下一部分，已是強弩之末，又或者是她本身的神之軀控制了這洪荒之力，她終究不會再變成妖神了。

在一瞬間，花千骨恢複了所有的記憶。

多年之前，情景何等相似。

彼時，她從蠻荒歸來，天地之大，無她容身之所，她來到七殺。

潛意識中，只有姐姐這裏才是她最後歸宿之所，無論她變成什麽樣，姐姐都會接納她，包容她，而她卻隔了這麽久才明白，她的心之所屬，其實在那時就已認定，只是當時卻不自知。

彼時，姐姐為救她出蠻荒耗盡功力，沉睡前躺在她懷中時，雖也是悲痛欲絕，卻只心心念念糾纏于師徒情劫。

彼時，她身為妖神，無所不能，卻任他獨眠冰棺中，直到與師父決戰之前，才将他喚醒。

而今，即便痛心入骨，奈何回天無力。

白子畫走過來扶起她。

“師父，姐姐真的能回來嗎？”緊攥手中的荷包，花千骨淚眼婆娑。

“這指天劍，乃上古神器。一劍破護體神功，二劍魂飛魄散，三劍永世不得超生。幸好我來的及時。只是殺阡陌護體神功被破，需要百年才能重聚人形，為了給你續命，又不顧生死将法力灌輸給你，靈力已大為削弱，恐怕需要數個百年才能複生。”

“就算千年萬年，我都會等他”花千骨目光決絕。

起身緩緩往殿內走去，長長的回廊，如曲折漫長的人生，一眼望不到頭。

兩旁風聲掠過，似誰的悲鳴，瀝瀝聲聲續續訴說。終于走到盡頭，碩大的石門無風自開，穿過書房，便是七殺的禁地。

自花千骨手中取過那只荷包。托在手心，凝神運氣，荷包飛向半空，白子畫雙手如挽花，交替運力施法，兩束白色眩光，從指尖射出，将金光閃閃的荷包團團圍裹，荷包瞬間光芒四射，又漸漸将四周的光收進，慢慢旋轉着，飛向密室的方向，緊閉的門打開，荷包緩緩飛進，裏面的世界如浩瀚的星空，深邃高遠，看不到邊際，而那盛載着殺阡陌魂魄的荷包，似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周圍萦繞無數的熒光點點，向更深更遠處飛去。

大門再次關閉，白子畫收回姿勢，仰頭閉目，席地打坐。片刻，竟有微薄的白霧冉冉升起，周身逐漸籠罩在淡淡的光暈之中。

在他全神貫注為殺阡陌的魂魄輸入靈力的時候，竟不知不覺沖破十重天的禁锢，到達之前始終難以逾越的境界。

這一刻，終于參悟出連他師父也說不透的玄機，心懷天下，就應該包容所有，心胸寬大到可以幫助曾經勢不兩立的對手，方能達到至高境界。

成全了別人的同時，亦成就了自己！

然而此時此刻，此情此境此地，他心中全無絲毫的喜悅。

花千骨撲倒在緊閉的石門前，一顆心随着殺阡陌飄向那虛無缥缈的空間，淚水早已流盡。

白子畫起身扶起她“小骨，不要太傷心。我已為殺阡陌的魂魄注入靈力，他一定會回來的。只是，需要多久就看他的造化了”

花千骨掙脫白子畫，重新跪下，以頭叩地，心痛到麻木，思維停頓，意識幾近混亂，已無法表達對白子畫的感激之情，師父竟然肯幫她，肯幫姐姐。

白子畫看的心酸“小骨，跟師父走吧，師父帶你回我們從前住的地方。”

“我不要，我要在這裏等着，等到姐姐回來”花千骨一字一句，字字血淚。

白子畫無奈，轉身默默離去。

花千骨重又跌坐在地上，低頭取出骨哨，端視許久，放入口中吹響。

哨聲嗚咽，凄涼斷腸。“姐姐，你一定要快快回來，別讓小不點等的太久。”

夜色如潮水侵襲而來，屋內黑暗一片。

花千骨搖搖晃晃走出去，月色冷清，寒氣襲人，沿着長廊，緩緩前行，月光将她的影子，拖的長長的，雪白裙裾曳地，滿衫血跡觸目驚心，三千及腰烏發随着夜風飛舞，遠處夜枭聲聲，黑影幢幢，無盡的悲涼與哀傷......

行至走廊的另一頭，是殺阡陌的寝室，人去室空，只有鑲嵌在玉壁上的夜明珠永遠不變的放出幽幽的藍光。幕簾依舊低垂，案上香爐已冷。

細琢精雕的寬大床榻上，珍珠為簾，鲛绡為帳，帳上遍灑金絲銀線繡制的花朵，花瓣栩栩如生。床頭香枕橫陳，被翻雲浪。

坐在床榻邊，低頭撫摸這華貴豔麗的緞被錦衾，觸手冰涼，俯下身，将自己深深埋在绫羅錦緞之中，熟悉的氣息萦繞鼻端，花千骨悲從中來，難以抑制的淚水，肆意流淌。

門外，單春秋仰首長嘆，身邊，幽然默默握住他的手。

聖君離去，七殺無主。

單春秋忠心護衛，身負重傷。感念護法當日對自己的悉心關懷，幽然心中不舍，向哥哥姐姐表明心跡，待她報答救命之恩，照料之情，了卻心願，才會回去。

目睹殺骨之間的曠世戀情，不再對殺阡陌心存芥蒂，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宿命如此，唯求安心。

亦不再将花千骨視為情敵，憐憫她命運坎坷，世世為情所困，孤單無倚，要如何才能渡過這漫長的百年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