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遲到的客人

遲到的客人

墓碑前供着許多聞所未聞的糕點，蛋糕、馬卡龍、荷花酥……是答應過要做給他們吃的。

可是蒼天啊，如果真的有來世的話，請讓他們生在那個沒有鬼的時代，能夠随心所欲吃到所有美味的時代吧。

·

柊一葉沒有告別便已經離開，繼續踏上了他的旅程，背負着同伴們的願望。

雪村鈴蘭又回到了吉原，同樣也因為偷跑出去被關進了禁閉屋，連朝咲也無法為她求情。

一切的事情似乎都已經告一段落。

結果就是，我努力了那麽久，什麽都沒做成。

既沒能殺掉童磨，沒能從鬼的手裏逃出；也沒能在這個時代紮穩腳跟，被關在幽暗的禁閉屋裏。

柊說，如果他當時留下來，小滿和誠君也許就不會死了。

可是，如果當初不是她求助于鬼殺隊，他們在讨伐完那個妖獸鬼之後，就會平安無事地離開吉原，又怎麽會卷入童磨的事情裏，不知道被誰殺死。

是我想憑着自己的力量在這裏紮根，在這裏生存下去，可事實上我連半步都未曾踏出過。

“我可憐的孩子……你不該出生的啊……”

縮在牆角的她抱緊了身體，似乎聽到了不該出現的聲音。寒氣穿過單薄的衣衫，仿佛連骨頭都已經變得麻木。發着高燒，已經兩天米水未進的她，沒有任何力氣鼓舞自己。

“如果一開始，我選擇的不是前往吉原，而是和童磨一起，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麽多事了。如果那麽選的話，我是不是會拿到更多的分數？”

她迷糊中問向懷裏取暖的黑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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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的結果我無法預測，但即便鈴蘭選了另一個方向，分數還是一樣的5分。”

鈴蘭愣了愣，随後不禁笑了出來。

“這算什麽啊……”

【我為你的人生進行打分。在人生中，不同的選擇得分完全一樣。因為人生最重要的從來不是選擇，而是選擇之後為之付諸的行動。人生沒有重來的機會，只能一直向前看。】

“嗯……”

女孩似乎得到了一些安慰，将臉貼在絨絨的皮毛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黑貓似乎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

禁閉期很快就結束，稍微休養了半天，鈴蘭便又投入到工作中，粗活重活累活，她只得幹得比原來更努力。

老板娘阿苒見她如此認真，便對她逃出吉原一事既往不咎了。畢竟這吉原的姑娘，剛來的時候十個有九個都逃過，最後還不是都乖乖在這待着了。

而這姑娘偏偏又如此聰慧靈巧，生得一副招人喜愛的模樣。她得好好栽培，斷不能折了這麽好的美玉。

這段時間，鈴蘭做着自己分內之事的同時，也對大多游女的情況有所了解。

除去被贖身的，游女27歲方可離開吉原。但大多數人由于長時間的工作、晝夜颠倒、傳染病，活不到27歲便就死去。即便是少數熬到27歲的，由于沒有生存技能的她們加上社會偏見，也無法在外面的世界生活，大多留在吉原老死。

鈴蘭希望能讓她們有個一技之長，這樣即便離開了吉原也有辦法生存下去。

但首先要有自己的一筆儲蓄，畢竟不管在哪個時代，經濟獨立都是社會獨立的基礎。

至于要怎麽做，她現在還在嘗試之中。

在這之間她又見到了柊一葉，原來他當時一聲不吭就走，竟然是回去拿錢，說要把她從吉原贖出來。

少年抱着一包重重的金銀貨幣，放在了老板娘面前，然後将鈴蘭姐姐拉到身邊，擡頭看着老板娘，表情淡淡的一句話也不說。

阿苒疑惑地扒開錢袋看了看，又看向少年，仍舊不知道他想幹嘛：“什麽？”

柊一葉：“……”

鈴蘭看着僵持的兩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孩子好可愛。

她向老板娘解釋了一下，當然也拒絕了柊的好意。

一來是小柊的錢不夠，而且依照他的性子，估計這是他的全部儲蓄。她自然不能夠讓他花這筆錢，這可是他用命換來的薪水。

二來，朝咲姐姐待她很好，幫了她很多，關禁閉時也偷偷給她送藥送吃的。除此之外，出于個人的一些因素，所以，無論如何她也要幫朝咲離開吉原。在那之前，她不會走。

總之，雖然生活不是一帆風順，但基本上還能應付的過去。

只要童磨不來煩她，那就是福報。

萬一他又出現了怎麽辦？

她決定，研究研究槍炮怎麽造。

畢竟上警校的時候也有認真學過幾本武器書。

跟随第二次工業革命步伐，開啓現代化滅鬼。

……

好吧她承認這句話是在扯淡。

首先空手搓槍炮就幾乎不可能。

雖然轟掉童磨的腦袋的确太酷了。

不過，好在她擔心的事情一直都沒有發生。距離上次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個月，童磨也再未出現過。

要是真玩膩了跑了那倒也是好事一樁，她只要每天念咒祈求他哪天被砍掉腦袋，或者被太陽曬死就行。

直到有一天，老板娘阿苒将她叫了過去。

老板娘表示這段時間她表現十分良好，決定讓她提前成為正式游女，從今晚開始就同朝咲她們一起在店裏招攬客人。

……

“哎？”

雪村鈴蘭愣住，大腦随即開始飛速運轉。

不說我都忘了我是游女來着，真的要面對這種事來着，沒事我長得醜應該不會有人看得上，什麽鬼東西我不要賣身啊啊嗚嗚好可怕！！

“不、不用！我覺得我還有很多東西沒學透，現在不行的，肯定不行，會給朝咲姐姐她們添麻煩的！”

雪村鈴蘭的腦袋搖得比撥浪鼓還快，一時間很想找輛牛頭車創死。

“說什麽傻話呢！難道你想幹一輩子打雜的活不成？”阿苒一眼便識破了她的心思，

“既然來到這了，就必須适應這種事。萬事開頭難，挺過這一次就好了。對于游女來說，第一位客人非常重要，若是能碰上聲望高的，你的名聲也就打響了。越來越多的人願意花錢來見你，身價水漲船高，花魁也就是這麽來的。”

鈴蘭垂着眸子沒有說話。

商品一樣啊。

阿苒看着她的樣子有些恨鐵不成鋼，“你到現在不會還在想着那個把你賣來的丈夫吧？他都不要你了，你還要為他守身如……”

老板娘的話說了一半便停住，只見鈴蘭的周圍散發着極低的氣壓。

“現在別在我面前提那家夥……”她握緊拳頭，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你想開了就好。”阿苒感覺氣氛不對，便不再多說，起身準備離開。

“你既和朝咲要好，不如多向她讨教讨教。”

也不知道雪村鈴蘭有沒有聽見她的話，只見她雙手攥着綁和服腰帶的繩子，雙眼中透着憤怒與殺意。

【那個，鈴蘭，怎麽辦？】

黑貓系統汗顏，問向宿主。

“怕什麽。”雪村鈴蘭冷笑，“誰敢點我，我就用繩子勒死他！”

系統默默汗顏：“……”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童磨變成了她的雷區，一點就爆的那種。

＊

夜幕降臨，吉原漸漸亮起了一盞盞的燈，紅色與黃色的光交相輝映，将整個吉原籠罩在繁華和迷亂中。

梳妝打扮好的雪村鈴蘭拉開和室門，慢慢走了出來。

衆人聞聲皆回頭看向她。

明明是游女服，穿在她身上卻顯得十分端莊。女人的額角別着一簇鈴蘭花穗，鵝黃色的蝴蝶結發帶垂在後頸，和服上印着鈴蘭花的圖案，淡綠色襯得人十分溫柔乖巧。

眉眼親和，擡眸一瞬像只乖順的小綿羊，惹人憐愛。但被隐藏在眼底的那絲殺機，随時能夠将人殺死。

雪村鈴蘭此時內心叫苦。

頭發好重啊，感覺脖子要斷了！

又不是花魁道中，穿這麽多層幹嘛，要呼吸不過來了！

老板娘喜出望外，大為贊賞：“我就知道我沒看錯！”

“鈴蘭好漂亮！”

“看起來好有保護欲啊。”

“太好看了吧！”

大家都對她大為贊賞，只有知道她的朝咲倍感擔憂。

之前鈴蘭問她，怎麽樣才可以不賣身就能做到花魁。但其實她那也只是個巧合，沒有參考價值。

第一次遇到的客人是個好人，僅此而已。

女孩朝她輕松地笑了笑，表示沒事。

朝咲也只是有些無奈地笑着。

到了開店時分，游女們在紅色的栅欄內，或正坐或側躺，或手持煙鬥，以自身姿色招攬着過路的客人。店外，店主和妓夫也在忙着招呼客人。

鈴蘭保持正坐，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一二三木頭人，敵不動我不動，最好把我當成黏土人，莫在意我。

夜間飄起了淡淡的薄霧。

幾名游女咳嗽了起來。

“最近起霧的次數是不是越來越多了？”

“總覺得有股味兒，嗆死了。”

“應該是那個吧，我聽過路的人說，幕府在附近造了什麽廠，每天煙囪裏都在冒黑煙，自然就有味了。”

雪村鈴蘭默默捂住口鼻，心情莫名沉重了起來。

“這位姑娘吧。”

突然間，一個青年音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擡頭一看，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武士，看着十分儒雅，穿着黑色的和服，腰間配着一把武士刀。

《廢刀令》下居然敢明目張膽帶着刀……

“客人您可真是好眼光！鈴蘭是我們新來的姑娘，我都舍不得呢！”

“沒關系。不管多少錢我都願意出。”

阿苒和那位武士開始讨論“商品”的價錢，身旁的游女們小聲向她嘀咕。

“第一次能遇到出手如此大方的客人，而且長得也不錯，是位正人君子，你可真幸運啊。”

“而且居然能帶着刀，看來是幕府的官僚吧！”

“運氣真好啊！”

雪村鈴蘭的眉毛抽搐着，她盡量控制着面部表情，不讓它扭曲。

我情願是個地痞流氓。什麽幕府的高官大人，要是在我這傷着碰着噶了，我還要被通緝！

“鈴蘭姑娘，外面天冷，進屋說話吧。”青年朝她伸出手，示意拉她起來。

“多謝。”雪村鈴蘭沒有伸手，整理好裙擺自己站了起來。

青年笑着收回了手。

她們的時苒屋設了宴。所有被選擇的游女聚集在大包間裏，和她們的客人一起用膳，觀賞着其餘游女們的助興節目。

酒色、迷醉、一片歡聲笑語中，漸漸急促的筝聲如同鈴蘭緊繃的神經。

客人們給身旁買來的商品灌酒，不顧大庭廣衆之下，對她們百般折辱，她們只得笑臉相迎。

一口沒吃的食物被胡鬧着打翻在地，雞鴨魚肉貢獻了最後的價值。

不知怎麽的，鈴蘭的腦海中又閃過了那幅畫面，兔子被狐貍吃掉，狐貍又被老鷹吃掉。

這個世界本就存在着物種間的相互厮殺，殺戮是為了生存。

為了生存……嗎？

她看着地上那些死去的生命，看着強顏歡笑的游女們，得不出答案。

“鈴蘭姑娘一直心不在焉的，莫非是已有了心上人？”身旁的青年突然開口。

他倒是一直自顧自地喝酒，沒有對她做什麽，連斟酒都不用。

“啊？不是。島崎大人您誤會了，我只是第一次，有些不太習慣這樣的場合。”鈴蘭抱歉地笑了笑。

“既是如此，我們便離開吧。”島崎清人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拉起鈴蘭的手腕準備走。

鈴蘭的心瞬間繃緊：“島崎大人沒怎麽用膳，已經夠了嗎？”

“已經很飽了。”青年回頭朝她露出了溫柔的笑。

最終還是得走到這一步啊。

島崎走在前，鈴蘭跟在他的身後，經過走廊時，朦胧的月色照在身上。

鈴蘭看着地面，有那麽一瞬間，前方人的影子，模糊地長出角，變成了鬼的樣子。

寒鴉撲棱飛過。

房門被突然關上，連同門口燭臺上的蠟燭也一起熄滅。

整個房間裏一片昏暗，只能借着窗戶外照進來月光勉強看見黑影。

忽然間，背後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靠近，帶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

雪村鈴蘭迅速向前移開了兩步，轉身警惕地看向身後的人。

島崎清人笑着走近，牽起她的手，

“你的指甲真漂亮，細細長長的，在月光下粼粼發光，像水晶一樣……好想收藏起來。”

雪村鈴蘭背後發涼，迅速抽回了手。

她努力陪着笑臉，略帶抱怨的語氣道：“島崎大人真會開玩笑，明明知道鈴蘭以後就是是大家的鈴蘭了……要怎麽收藏。”

青年笑道：“那我将你贖出來？”

“才不聽你胡說，姐姐們都說，吉原是男人和女人互相欺騙的地方，輕信了男人的話才是傻子。”

雪村鈴蘭前往桌前倒了杯酒，背對着男人，将事先藏在袖口裏的曼陀羅花粉混入酒中，遞給島崎，

“快喝了，将先前說的話也一并咽到肚子裏去吧。”

島崎清人伸手攔住了酒杯：“姑娘請吧，方才我喝得有些多了。”

“島崎大人海量，鈴蘭這點小酒，怎會……”

“我說了讓你喝吧？”

島崎清人的聲音低了下來，随即用力捏住鈴蘭的臉，搶過酒杯往她的嘴裏灌。

雪村鈴蘭一把将杯子揮倒在地，抓住他的胳膊将人過肩摔摔在地上。

但混了曼陀羅的酒液還是有些滲進了嘴裏，舌頭已經被麻痹，有些說不出話。

島崎清人爬了起來，似乎有榻榻米緩沖摔得不是很重。

“你很不錯啊……我決定了，一定要把你買下來，成為我心愛的收藏品之一。”

“我之前也在這買過幾個玩具。可是很可惜，玩具都是很容易壞的啊，還沒玩盡興呢，不是死了就是自殺了。”

“不過作為被我寵愛過的證明，我留下了她們存在的證明……”

他從懷裏掏出來一只發簪，簪身是一根雪白的骨頭，一片片粉色的指甲串在一起做成了翅膀狀的裝飾。

“她們總是想逃走，我把她們做成了鳥的翅膀，這樣，她們就能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了吧？”

“對了，我還給這只發簪取了名，叫做——籠中鳥。很美吧？”

雪村鈴蘭深吸一口氣，脫掉了礙事的和服，只剩下最裏層打底的柔道道服。

前輩，現在我在離你很遠的時代，遇到了SSS級罪犯。我不知道我這個菜鳥有沒有資格逮捕他，但是——

電光火石之間，島崎清人的臉變了形，血水和打落的牙齒飛出。

很想往他臉上來一拳。

“很好！很好！！快點變成我的玩具吧！”島崎清人狂笑着拔·出了腰間的武士刀，朝着鈴蘭刺去。

雪村鈴蘭側身閃過，刀刃割斷了發帶，長發披散而下。

她已徒手握住了武士刀，擡腿一踢，刀刃便斷成兩半。

還沒日輪刀千分之一硬。

繞是殺人如麻的島崎清人也愣了一下。

趁着他恍神的一瞬間，雪村鈴蘭沖上前一腳擊中他的頸動脈，随即用擒拿術将人按在了地上。

島崎清人絲毫無法動彈。

然而，就在此時，雪村鈴蘭突然感覺一陣頭暈，雙臂止不住地發抖。

是曼陀羅的麻痹作用嗎？

不可能，我只喝進去那麽一點點。

模糊的視線中，她看到了自己受傷的雙手。

難道，是刀上面的嗎？

島崎清人将她推開，掏出袖子裏的麻繩，慢條斯理地解開繩扣。

“你知道，為什麽世界上每天都會有攜帶者先天性疾病的嬰兒出生嗎？明明自然法則中他們是會被淘汰的，為什麽還是降生于世了？”

雪村鈴蘭沒有說話，意識趨于模糊。

“因為他們是為我們而生的啊，天生就是為了被我們欺淩而存在的。強者與弱者同時存在，這個社會才會平衡！才能一直運轉下去！”

他将繩索套在了她的脖子上，用力拉緊。

“然後，你也是為了成為我的玩具而存在的。”

脖子似乎要被勒斷，痛苦的窒息感傳來，雪村鈴蘭雙腳蹬地，指甲摳破了脖子，也無法将繩索拽開。

瀕臨死亡時，腦海中閃過一幅幅畫面。

是沙漠中一株綠苗。

是朝生暮死的蜉蝣。

是破土而出僅剩七天的蟬。

是森林中被老虎撕咬的馴鹿。

是戰争中出生的嬰兒。

不是，他們、我們才不是因為那樣的理由才來到這個世界。

每個生命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因為它降生于世了啊，這不是最好的證明嗎？

吶，童磨，鬼是為什麽來到這個世上的呢？

可惡。

為什麽這種時候會想起那家夥啊。

“小雪，為什麽人類會覺得鬼吃人很殘忍呢？因為，人類本來就是會互相殘殺的生物啊。”

而我，最終也是為了生存而殺戮，踩在別的生命之上，同類也不例外。

雪村鈴蘭模糊中摸到了懷裏的那支雪花發簪，緊握着朝島崎清人的太陽穴刺去。

我以後會變成什麽呢。

在發釵即将刺破太陽穴皮膚的前一刻，頂上的屋頂突然塌了下來。

童磨連人帶瓦掉了下來，把島崎清人砸個半死。

“啊嘞，我這是掉哪了？”上弦之六滿身是灰，臉上還有血，看起來十分狼狽。

但當他看到雪村鈴蘭的那一刻，整個世界仿佛亮了起來。

“小雪！！”

“童……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