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幸福

幸福

雪村鈴蘭的睫毛微顫，臉上的笑僵住，垂眸又将表情掩飾起來，笑道: “娶一個将死之人，有什麽好的啊，太不吉利了。”

“再說，你自己也說可能沒那麽喜歡我。輕易談婚論嫁，日後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童磨沒有回應她的話。

她也深知其中緣由，可也并不後悔。至少感覺上，他對自己的喜歡已經不能再多了。

原本是打算，在往後的日子裏慢慢帶着他找到完整的感情。可現在已經沒有這個時間了。

不過，或許這是一件好事。

如果擁有了正常感情的他，屆時發現對她不過是螢火之輝的依賴，有了更喜歡的人，她指不定會多難過呢。

至于他所說的，變成鬼，或許那的确可以從疾病中逃出來，但她也不想忘記過去，不想以食人為生。

“小雪真的會死嗎”童磨看着她，像小孩子一樣，問出的話純真無忌。

鈴蘭蹙了蹙眉， “別管那些了。”

“我有些累了……”她長嘆了口氣，躺下枕在他的膝蓋上，用手背遮住了眼睛， “也不知道我的病有沒有傳染給別人，這麽長時間，我竟然都沒有發現，真是個……”

空中忽有一道流星劃過。

*

雪村鈴蘭在本子上寫下了想做的一百件事。

開一家餐館，收留可憐的女孩子，将所有的積蓄全部用來幫助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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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辦一家私塾，免費教孩子們讀書。

照顧在戰亂中流離失所的人們。

每天給朝咲掃墓。

給小柊做很多新衣服，等他長大了每年都能穿上合适的衣服。

寫給未來的童磨每天寫一封信……想了想還是将這條劃掉。還是讓空我好好看着他吧。

……

還有好多好多事情想做，可由于肺結核的傳染性，很多事也力不從心。

大部分要出門辦的事，都交給了空我和童磨。

也因此，這段時間，極樂教都沒有信徒前來參拜。

“全都是為別人做的事，鈴蘭，你沒有想要的嗎把沒有去過的地方，沒有看過的風景全都看一遍，沒有吃過的美食全都吃一遍，山頂，海底，宇宙……想去哪裏都可以的。”貓貓問向她。

得知鈴蘭的病情後，它也偷偷哭了很久。本來還想，接下來的日子還長，按照這個破系統規則努力，她一定可以得到滿分。

可是誰能想到，噩耗來得這麽快。

雪村鈴蘭搖了搖頭，淡淡笑了笑， “還是算了……就當是我最後的掙紮吧，證明自己還有用武之地。”

貓貓沒有說話，雪村鈴蘭從出生開始，就必須證明一件事，自己的降生不是個錯誤，自己的存在是有意義的。

因此上輩子的她不斷努力，向母親證明這件事。

這輩子的她想以自己的方式活着，卻同樣被告知“你的行動毫無意義”，又被迫用同樣的方式，向系統證明。

“那童磨呢，這段時間你讓他經常出門幫忙，他便傻傻地去了。最後的這段時間，你不想讓他多陪陪你嗎”

雪村鈴蘭靠在門口，曬着暖陽，

“就像不去看喜歡的世界一樣，我也不太敢一直看着他，看着那些終将逝去的東西。”

發髻上挽着的雪花發釵突然間掉落，底下墜着的鈴蘭花珠串也斷裂在地。

空我這些天一直按照鈴蘭的要求，在外面辦着各種各樣的事務，和她一直都是通過書信往來。

他從童磨那裏聽說的鈴蘭的事情，感到傷心的同時，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童磨在向他陳述這件事時，情感意外地淡漠。

而這些天童磨也奔波在外，很少陪伴在她身邊，而鈴蘭的書信中，也從未提及童磨。

他們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吵架，而且就算冷戰，童磨的反應也不對。

所以，他覺得應當是，兩人都在強撐着。

“童磨大人，這些事情交給我來就好了，你回去照顧鈴蘭大人吧。她一個人在極樂教，你放心得下嗎”他終于忍不住對童磨說道。

“哎”童磨有些震驚，不過立馬就轉變成了擔憂的表情， “說的也是呢……那就麻煩你了。”

他轉身離開，回了極樂教。

可是他始終不理解空我話裏的意思。

是小雪讓他來這裏，做這些事的。他想讓她開心，因此滿足她所有的願望，可這時候，應該陪在她身邊照顧她才對嗎。

他知道，小雪的身體狀況在一天天變差，看到她咳出血，自己現在也會心疼了。

可始終感覺不到她在漸漸遠離自己。

他的心情還是和當初把她接回極樂教時的一樣，開心她能留在自己的身邊，開心能每天都見到她。

不像那些一下子被殺死，死于意外天災的人，疾病對一個人的消磨是逐漸的，宛如油燈，慢條斯理地燃盡。

所以，他更加感覺不到死亡這種無形的東西。

死亡似乎很是遙遠，他還是第一次有過如此漫長等待的感覺。

對于死亡的恐懼與不舍，也從來沒有過。

随着時間的漸漸流逝，櫻花謝了，天氣逐漸熱起來，又下起梅雨。

想做的一百件事情繼續添加着，和大家一起抗洪，采藥草制防暑降溫的藥……

平時最招蚊子的她，這個夏天，連蚊子都不咬她了。

天氣又開始轉涼，門前的梧桐落下許多樹葉，又積了白雪。

她的身體已十分虛弱，臉色蒼白如紙，身形消瘦，時常低熱，已經完全卧床不起。

據說，肺結核也被稱為白色瘟疫，因患病者膚色白皙體态嬌弱，頗有病态美感，在歐洲曾被人們一度追捧。

雪村鈴蘭咳出了一口血，只覺得胸口疼。

“我好看嗎”她打趣般問向身邊的童磨。

“好看。”童磨也正如她所料地這般回答了。

雪村鈴蘭有些哭笑不得。

“帶我去外面吧，我想去看月亮。”

“好。”童磨應聲，擡手抱起了她。

她真的好輕。

像往常一樣，她着自己，他給她裹上厚厚的毛毯，抱着她。

她說要看月亮，卻只是閉着眼睛，安靜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好香啊，是臘梅花開嗎。”她輕輕地說道。

“嗯，我還種了鈴蘭花，等到春天的時候就會開了。”

她淡淡笑了笑，沒有說話。

只有他一人，獨自擡頭看着那缺了一角的月亮。

空氣極致地寧靜。

空我，小柊還有貓貓，他們都走到門口，坐到了自己身邊。

“你們怎麽都湊過來了……”

“這月色這麽好，我們也想看吶。沒關系，你們繼續二人世界，把我們當空氣就行。”空我看着她蒼白的臉色，蹙起的眉心一直未平。

似乎連讓他們遠離以免傳染的精神氣都沒有了。

她迷糊中點了點頭。

“好冷啊……童磨……”

“那我們回去吧。”

“不要……”

“好，不回去。”

她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愈發困難，死神已經來到了身旁。

一瞬間，恐懼，不甘，不舍全都湧上了心頭。

她抓住了他的衣服，

“它知道我要死了，便告訴了我分數，為我的人生做了總結。50分……我的人生被打上了不及格了标簽。”

“……我到底為什麽要來到這個世界上呢”

他的情緒依舊平靜地如同一具屍體，

“小雪，別想那麽多了。大部分人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的。”

“就是，它憑什麽給我鈴蘭打分啊，勾史玩意……”貓貓也已經脫離了宿主的身體，哭得眼淚鼻涕一把，

“鈴蘭，你別在意那個分。我一直不喜歡它，就是因為，誰也沒有評價別人人生的資格，沒有資格對別人的人生指手畫腳。

憑什麽要做出貢獻才有分啊，憑什麽不按照規定的方式活着就要被它唾棄，說這樣的人生沒有意義，它算哪根蔥啊……”

“是啊，大多人的一生都是不斷做着重複的事情，如此平凡。做不成偉大的人，難道就說，這樣的人生毫無意義嗎。”

空我也安慰道，

“我倒覺得離開了鬼殺隊，在極樂教活得更潇灑自在。人活着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原因，就是為了兩個字，幸福。”

雪村鈴蘭似乎得到了一些安慰，蹙起的眉頭慢慢平複了下去，

“幸福嗎……其實我一直不明白，母親為什麽要用鈴蘭給我取名。因為，鈴蘭花象征着幸福歸來啊，我到來的分明就是母親的痛苦，為什麽我的名字裏會有幸福的含義。”

“那一定是，她希望鈴蘭姐能夠幸福吧。”柊一葉看着夜空，鼻息輕嘆，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鈴蘭姐，你不是常說，活着便有活下去的權利，出生便是最好的證明嗎所以，人真的不需要變得多麽不起，出生與死亡已經是人生中最偉大的兩件事了。

人生有時候那麽苦，每個能完整走完一生的人，都值得尊敬。對于我們而言，活着就很好。”

“嗯……謝謝你們……”溫熱的淚水從眼角滑落。

她的氣息慢慢變得微弱。

“童磨……”她喃喃地喊着他的名字。

“嗯，我在呢，一直都在。”

“童磨……我就要死了，你應該知道的吧”

他點了點頭， “我知道。”

“我怕你不知道……”她努力張着嘴巴吸氣，氣管有明顯的嘶鳴聲，

“童磨，我想做的一百件事，第九十九件……很遺憾沒能完全治愈你的情感缺失。所以，希望以後的日子裏，你能多與人交流，能交到很多很多好朋友，也能再有喜歡的女孩子。”

他點了點頭， “嗯，我答應你……最後一件呢”

“最後……”雪村鈴蘭縮進了他的懷裏， “果然，還是好想幸福地活着啊。”

他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 “我答應你……鈴蘭。”

女孩的唇角露出一抹淺笑，手無力地垂下，再也沒有了生機。

“鈴蘭姐姐!鈴蘭姐姐!”

“鈴蘭!”

“鈴蘭大人!”

三位同伴努力呼喊着她的名字，卻再也聽不到她的回應。

童磨怔怔地望着她，內心還是平靜地可怕，不似旁邊三位的悲恸，他什麽都感覺不到。

她已經死了嗎

手摸她的皮膚還有溫度，她就在這裏，哪也沒去。

她是睡着了。

他平靜地将她抱回屋子裏，跪坐在她身邊，像過去無數個夜晚一樣，守着她，看着她就會很幸福，傻傻地笑起來。

等到第二天天明，她沒有像往常一樣醒來。

他們說她已經去了，讓他節哀，準備後續喪事。

他的按照他們所說的做了，平靜地為她換上壽衣，買來棺材，布好靈堂，為她誦經超度。

葬禮上，他聽到她的朋友們在哭泣，卻還是沒有任何感觸。

她真的已經死了嗎

葬禮結束，準備安葬。

他将墓選在了附近，就在母親和離未的旁邊。

像當初安葬他們一樣，他挖好了墓穴，将她從棺木中抱出，輕輕地放進墓穴，再一把一把捧起泥土，将她蓋上。整個過程，他都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她的身體一點一點被泥土掩埋，腿，手臂，腹部，肩膀，漸漸看不到她的樣子。

他捧起最後一捧泥土，準備将她的臉蓋住。

手卻突然間頓在了半空中。

随後，眼淚竟自主地湧了上來，不斷滴落。

那個瞬間，他才明白——往後的日子再也見不到她了。

腦海中開始浮現有關她的點點滴滴。

“我想和你談戀愛，死都不後悔的那種!”

“童磨……你為什麽會變成鬼”

“但是，我很感謝你，童磨。因為，你是第一個對我說了那麽多喜歡的人，不管是真是假，從來沒有人這麽喜歡過我。”

“可明知道是地獄，卻還是走進來的我，是名副其實的壞孩子。”

抽泣變成了放聲大哭。

雕刻師問他要在墓碑上刻什麽字，他說，愛妻鈴蘭。

少臭不要臉了，我什麽時候嫁你啊。

仿佛聽到了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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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完結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