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月色
月色
然而譚青南似乎注定與堆雪人無緣,不靠譜的天氣預報形同虛設,S市一連晴了數日,譚青南只能用還未化幹淨的殘雪,給譚顯洳做了個巴掌大的小雪人。
司機在外面等着譚青南,依她的意思,今天送她回Y市。她本就比預計的多住了幾天,再不回去只怕是喬明月又進組了,到時候也要跟她鬧。原本她想要自己坐車回去,但是譚老爺子不允,譚青南也不好拒絕老人的心意,便同意了。
“姐姐,你真的要走了嗎?”譚顯洳捧着小雪人,可憐兮兮地望着譚青南。
譚青南摸了摸她的腦袋,抱歉地說:“小洳,姐姐的家在Y市,不能一直住在這裏啊,還有工作……”
“那,我可以去找姐姐玩嗎?”譚顯洳又問,“姐姐做什麽工作呀?”
“姐姐開了一家火鍋店。”譚青南說。
“哇!好棒!”譚顯洳露出驚喜的表情,“那我要去姐姐店裏吃火鍋!”
“好呀,随時歡迎小洳。”譚青南笑着說。
譚青南回到家,卻沒見到喬明月,反倒是她最不想見到的人——蘇鶴,正躺在沙發上酣睡。
譚青南拿出手機給喬明月打電話,結果手機鈴聲在卧室響起來,也吵醒了正在白日做夢的蘇鶴。
“青南,你回來啦。”蘇鶴迅速坐了起來,又立刻在茶幾上抽了張紙擦了擦嘴角,擔心自己流口水了。
譚青南擠出一個微笑:“蘇總好,明月呢?”
“她已經回L市了,劇組那邊……”蘇鶴說。
“我知道了,謝謝蘇總。”譚青南把才脫下來的外套又穿上,眼裏透露着不耐煩,但還是好聲好氣地詢問蘇鶴,“我要去店裏了,蘇總您……”
“啊,我也要出去,我也出去。”蘇鶴立刻站起身,也跟着往外走。
譚青南微笑着,等蘇鶴也走出來,再關上了門。
好在電梯這一趟人多,不必要忍受兩個人在密閉空間獨處的尴尬。譚青南這樣慶幸着,卻發現蘇鶴出了電梯,還是跟着自己。
眼看就要走到明月火鍋了,譚青南只能停下來,提醒她道:“蘇總,蟬鳴影視不是這個方向。”
蘇鶴見她肯理會自己,便笑彎了眼說:“我知道啊,青南,我想去吃火鍋。”
“……您随意。”
沒想到火鍋店已有熟人在,洪安看見譚青南和蘇鶴前後走進店裏,十分吃驚。上次在車站碰到譚青南,她似乎是什麽也不記得了,可眼下卻和蘇鶴在一起,看來上次“失憶”只是譚青南的借口罷了。
譚青南也是十分驚訝,Y市這麽大,洪安居然偏偏就走進了明月火鍋這家店。最無語的是居然還被他撞見自己和蘇鶴一起,若說自己确實是失憶了,因為喬明月的緣故與蘇鶴再結識……這真假參半的謊話,總讓人覺得破綻百出。
“洪老師,好久不見啊。”蘇鶴卻一點不尴尬,上前去與洪安打招呼,又回頭對譚青南說,“青南,你可能不記得了,這也是我們老同學,洪安。”
洪安從座位上站起來,雖然十分不情願,但還是不失禮地微微笑着說:“同學們說想吃火鍋,正好有家長說這裏火鍋還不錯,就帶着他們過來了。”
“小朋友們真可愛啊。”蘇鶴看着學生們感慨地說,“我們那時候也是這樣子嗎?”
“……”譚青南沒說話,表情有幾分僵硬。
蘇鶴立刻露出惋惜的表情,說:“啊,我忘記了,青南你失憶了,不記得上學那會兒的事了。”
“失憶?”洪安有些疑惑。
“先前出過一次車禍,許多事情不記得了。”譚青南說。
陸菲菲在這時很識時務地蹦跶過來了,哭喪着臉說:“老板,你可算回來了,我……”
“稍等。”譚青南對洪安說,“洪老師,你們慢慢吃,我這邊還有事,失陪了。”
蘇鶴跟在譚青南身後,随她們一同到了後廚。
“什麽事?”譚青南選擇無視蘇鶴,直接同陸菲菲說話。
“我想請假……”陸菲菲可憐兮兮地說,“你不回來,洛姐都不準我們的假。”
“請多久?什麽事?”譚青南問。
“一星期!和男朋友去旅游。”陸菲菲說。
“好爽哇。”蘇鶴在旁邊發出驚嘆,在譚青南的眼裏她無非是在找存在感。
“五天假,你去跟洛英說我準了。”譚青南說完又喊她回來,叮囑她說,“一樓拼的那一桌,免單。”
“诶!老板,那個領頭的不會是你對象吧?”陸菲菲露出八卦的表情。
“當然不是!”蘇鶴高聲否定道。
“不是。”譚青南看都不看她,又問陸菲菲,“包廂都坐滿了?”
陸菲菲撓撓腦袋說:“沒啊,二樓還空着兩個。那群學生說想拼桌的,年輕人的思想比較奇怪……”
“給這位蘇總訂個包廂,她是喬明月的老板,好生招待。”譚青南說完先行走開了,并不打算正面理會蘇鶴。
為了不與一樓的洪安再碰面,譚青南從後門拐了出去,打算去江邊走一走。江邊的風特別大,吹在她臉上有些疼,她突然又回憶起往事來。
十五歲的譚青南,心裏萌生了一些怨恨,她認為就是因為自己是領養來的,所以父母對自己沒有很深的感情,才會把自己送到寄宿學校來上學。她于是開始拒絕周末放假回家,反正住的是單人間,也不用擔心周末看到室友都回家,剩自己一個人心裏空落落的。
譚青南十分喜歡宿舍樓頂的天臺,和有人紮堆的教學樓頂不同,這裏很少與人會來,尤其是周末放假,便是最為靜谧的好去處。若是天氣晴朗,晚上還能看見繁星點點,自然的美麗是無分別的,即使是一個人的星空,也是極其浪漫的。
某一個尋常的周六夜晚,譚青南端着一桶炸雞,坐在天臺上休息。突然樓下響起一些尖叫聲,譚青南四處一看,整個學校一盞亮着的燈也沒有,原來是停電了。但她不覺得害怕,月光、星光,皆陪伴着她。這些東西與人的感情不同,在她有生之年都不會輕易消失,她雖不能獨占,但卻可以永遠享有它們的美麗和溫暖。
有人會上天臺來,是譚青南不曾預料的。來人的身形她覺得有些眼熟,但是她站在月光沒照到的角落,除了風吹起的巨大衣擺,其餘的譚青南皆看不清。
“是你啊。”來人走近了,站在月光下,沖譚青南笑着,眼睛彎起來。她穿着初見時一樣的肥大的T恤和牛仔褲,右耳的耳釘、脖子上的項鏈反射出亮光,算不上什麽驚為天人的美麗,甚至還有些不修邊幅,但在譚青南眼裏,卻覺得她和着月色一樣美。
對于她還記得自己,譚青南有些驚喜,笑着自我介紹道:“同學你好,我叫譚青南。”
“我叫蘇鶴。”蘇鶴在她身邊坐下來。
譚青南忽然覺得有點兒緊張,把炸雞桶推過去,問她吃不吃。
“哇,還有好吃的。”蘇鶴拿了個雞中翅出來,又問她,“你經常上來這嗎?”
譚青南點點頭說:“嗯,這裏很安靜。”
那天之後,蘇鶴便常來天臺,與譚青南坐在一起吃吃東西聊聊天。在譚青南心裏,蘇鶴已然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了。
蘇鶴的生日在五月末,譚青南收到邀請的時候,便失眠了一整晚,想不到該送什麽禮物好。她擔心自己送的禮物無趣、不夠浪漫,擔心自己的心意無法準确地傳達。蘇鶴是第一個主動走近她的朋友,是她想要一輩子珍惜的好友,所以在傳達愛意的時候,她總是小心翼翼、忐忑不安。
蘇鶴的朋友很多,經常會去熱鬧的場所,蘇鶴常喊譚青南一起去,譚青南雖然喜歡安靜,但更喜歡和蘇鶴在一起,所以幾乎都會赴約。雖然在酒吧看小說,在KTV看漫畫,這些都顯得格格不入,時常會被秦載斐嘲笑,但譚青南覺得無所謂,她喜歡待在蘇鶴不遠處,喜歡一擡頭就能看見她,喜歡看着她在人群中閃閃發光,喜歡她的一切。
“青南!譚老板!”
譚青南回過頭,看見跑得氣喘籲籲的洪安。
“洪老師,有什麽事嗎?”譚青南問他。
洪安推了推眼鏡,喘着粗氣說:“謝謝你請客,學生們都說火鍋很好吃。”
“沒關系,都是老同學。”譚青南微笑着。
“譚老板,冒昧問一句,你失憶之症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洪安說這話時,眼睛直直盯着譚青南的,像是要從她眼中探出個究竟,拆穿她的謊話。
譚青南面不改色地說:“三四年前出了次小車禍,醒來的時候許多事情就記不清了。”
“是記不清了,還是完全不記得了?”洪安咄咄逼人,“你為什麽又和蘇鶴在一起?是只記得她,不記得我了嗎?”
“十幾歲的事情我幾乎都不記得了。蘇總是我妹妹新戲經紀公司的老總,所以才認識的。我并不記得過去與蘇總相識。”若是其他的故人,譚青南早就甩手走了,但是面對洪安,她問心有愧。
“老同學們敘舊,怎麽不帶上我啊?”蘇鶴不知道從何處冒出來了,皮笑肉不笑地走近他們二人。
蘇鶴一來,譚青南便不欲再說話,和洪安道別,準備回家去。洪安也不願意與蘇鶴交談,也轉身離開了。
“怎麽我一來你就要走,青南,莫不是記起什麽了吧?”蘇鶴走到譚青南身側,歪着腦袋望向她。
“我什麽也不記得。無非是江邊風大,吹久了頭疼想要回家去。”譚青南說罷也看向蘇鶴,皮笑肉不笑地反問道,“難道是蘇總做過什麽令我讨厭的事情,所以這般心虛?”
“沒有,才沒有!”蘇鶴連連搖頭,又裝作委屈的樣子,說,“我總有種錯覺……覺得青南你不喜歡我。”
“不是錯覺。”譚青南在綠燈的最後兩秒飛奔起來,留下錯愕的蘇鶴在原地等待99秒的紅燈。
喬明月在夜裏打來電話,先是怪罪譚青南不早些回來,又小心翼翼地詢問她家裏情況怎麽樣,家裏人對她态度如何。
“如果他們有人對你不好,你就跟我說!”
“跟你說了怎麽樣?”譚青南笑着問她。
“我就,我就……”喬明月磕巴了幾秒,接着說,“我們就不理他們,我們自己兩個人也能快快樂樂的!”
“哪裏兩個人,誰和誰兩個人?”譚青南揶揄道,“是誰已經墜入愛河忘乎所以了?”
喬明月不好意思地笑了,輕聲說:“他雖然是我的愛人,但南姐是我最親的人。”
“祝你們永遠幸福。”譚青南真心地希望喬明月能夠被愛、被珍惜,永遠快樂。
“我們會的!南姐你也會的!”喬明月高聲說,像是在宣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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