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耐心
第5章 耐心
瞬間的熱意伴着驚吓散去,幾秒後談桐便先冷靜了下來。
——沒有疼痛,她放心了些許。
手裏被周周塞了一張紙巾:“姐,是咖啡,你先擦擦。”
聽見她聲音中的顫抖,談桐便開了句玩笑:“嘗出來了,是拿鐵。”
談桐擦幹臉上淋漓的咖啡,才看清周圍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她的四周圍着層層人群,周周和田恬正給她擦着身上的污漬,潑咖啡的人已經被保安控制住了,是個年紀不大的女生,嘴裏還喊着些什麽,她聽不清楚。
粉絲亂作一團,談桐朝她們笑笑,示意自己沒事。
“你是不是傻啊!”突然,田恬一拳砸在談桐的手臂上。
“幹嘛突然打我?”談桐一臉無辜地捂着手臂,卻見田恬猝不及防就哭了。
她哭得完全不顧形象,哭着哭着直接抱住了談桐,不顧她滿身都是咖啡漬。
談桐拍了拍她,安慰道:“好了,我這不是沒事嗎。先別哭了,這麽多人在拍。”
“你幹嘛要替我擋啊,還好這是咖啡,萬一是……別的呢?”
談桐摸着她的頭安慰她:“沒給你擋,本來就是沖着我來的,不能讓你受無妄之災。”
而田恬卻又打了她一拳:“你不知道躲啊!”
“我錯了,”談桐把手裏攥着的紙遞給她,“下次一定躲。”
“不許有下次了!你雇個保镖!”田恬吸着鼻子擦眼淚,卻發現紙是談桐用過的。
她哇的一聲,哭的更大聲了。
好不容易安撫好田恬,把她送上車去趕飛機,談桐自己只能改簽次日的航班。
節目組為她定了酒店套房,先後來了五六批人給她道歉,生怕她會不依不饒。
談桐耐着性子送走了戰戰兢兢的工作人員,又讓驚魂未定的周周去休息。
她這才脫掉一身黏膩的髒衣服,徹底地沖了個熱水澡,裹上浴袍出來。
當時現場的人很多,經過幾個小時的發酵,網上已經炸了鍋。熱搜上前幾個詞條都被這件事占據。
談桐切小號點進去看,各種說法都傳得有鼻子有眼,最離譜的是有人說她被硫酸潑了臉毀容了。
潑咖啡的那個女生被警方帶走後,身份已經得到證實,是袁寄星的過激私生粉。
袁寄星正是劇中的男主角,今天也在和她一同錄制綜藝。
為此,網上吵得不可開交,大多指責袁寄星團隊養蠱才養出了這麽變态的私生。
談桐還看見田恬的粉絲為之前罵過她道歉,一些讨厭她的人因為她保護田恬而轉變觀點。
談桐并不在意她們的喜惡,她只是覺得網絡虛幻到可笑。
出演《帝王恩》于她而言完全是一場意外。
這部劇原定的女主是另一個女演員,但拍到一半時,那位女演員因為涉嫌違法行為被封殺,從而被迫中止拍攝。
當時劇組所剩資金不多,檔期也極其緊張,急需一個能連軸轉拍攝,還能保證質量,且便宜的女主。
成名的演員沒人願意接爛攤子,小演員的演技導演也不滿意。
僵持了一段時間後,楊效舉薦談桐去試鏡,卻沒想到只試了一場戲導演就直接拍板定了她。
更巧合的是,那時候談桐正極度缺錢。
談爸爸患上了罕見病,化療效果不好,只有CAR-T療法還有一線生機,而且這個療法前前後後加起來需要幾百萬,遠遠超過一家子公務員和教師的承受能力。
于是談桐便接下了這部戲,整部戲一百萬的稅前收入,到手後的幾十萬付了談父的首期治療費用。
拍這部戲的過程她堪稱玩命,為了追求殺手的身材,她一邊增肌一邊減脂,因為控制碳水過度而半年沒來月經。
為了趕進度,劇組分成兩班倒,她作為女主只能連軸轉,吊在威亞上調整的間隙都能睡着。
她從馬上跌落扭傷腰,打着封閉繼續拍戲,落下了嚴重的腰傷,此後反複發作,至今沒能痊愈。
為了追求殺手的冷血感,導演把她拉到鄉下,讓她親手殺雞殺豬。
起初她不敢下手,吐得昏天黑地,把膽汁都吐了出來。但慢慢,她開始變得麻木,鮮血湧出濺到臉上,她也只是冷漠地擦掉。
只是自此之後,她再也無法吃肉。
《帝王恩》大爆時,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幸運,而是應得感。
她相信自己是配得上這份榮譽的,無論是過程的努力還是呈現的結果,她都無愧于心也對得起任何人。
但接踵而至的質疑、嘲諷、攻擊,則在頃刻之間讓她的自信和自尊潰不成軍。
“只是運氣”“天賦還行”“又是資本硬捧”“後續資源肯定跟不上”“擋了多少人的路”,這些敲敲鍵盤的批評卻讓她長久地陷在自我懷疑的泥淖中無法自拔。
可是如今,這些人卻因為她下意識的一個舉動改變看法,認為她是個好人,值得被人喜歡。
她只能用老生常談的話安慰自己——這個圈子就是這樣的。
順手點進自己的超話,談桐卻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
無數素未謀面的粉絲在為她牽腸挂肚,她們真情實感地為她擔心。
一種奇妙又濃烈的情感又湧了上來,從她們的身上,談桐感覺到了一種強烈的被需要感,這也是她追求的安全感的來源。
她們是無形的铠甲,也是支撐她乘風破浪的船。
想到這,談桐在草稿框快速輸入起來。
她字斟句酌,寫了整整一刻鐘。發出前,她想了想,又拍了一張素顏自拍照發上去,證明自己确實沒有受傷。
報平安的微博最後,她加上了一句醞釀許久的話:
【我希望你們會因為喜歡我,而變成更好的自己。】
微博發出後,無數的評論湧入,談桐沒有再看,退出了社交媒體。
此時已是深夜,但談桐毫無困意。
如今她早已無法自然入睡,酒精或安眠的藥物是她睡前的必要條件。而她原以為今天能回北城,便沒有帶常吃的藥物,眼下能依賴的只有酒精。
她從行李箱中翻出寬松的休閑t恤,打算去酒店的酒廊喝酒。
VIP酒廊只供給少數豪華套房的客人,這個時間人們多已休息,酒廊沒有其他的客人。
談桐要了杯最簡單的威士忌酸,坐在吧臺小口啜飲。
“談桐?你果然在這!”身後傳來一道興奮的男聲,談桐回頭看去,竟是袁寄星。
臉上瞬間的驚訝閃過,昏黃的燈光掩飾住了談桐臉上緊随其後的無奈。
她皺了皺眉,問道:“找我有事?”
袁寄星毫不客氣地坐在她身邊。
他是偶像出道,本就長相秀氣,眼下卸掉了妝造,柔軟的發絲垂在他過于精致的臉上,讓他看上去像是個未成年的男孩。
他要了杯和談桐一樣的酒,說道:“我只是想當面和你道歉,今天是我的粉絲……”
談桐擡手制止了他的話。“沒關系。”她說。
“不是!還有說你和段柏章那件事也是……”
“我知道,沒關系。”談桐擡起酒杯,掩飾臉上一閃而過的煩躁。再放下酒杯,眼中已經是平靜的了然。
袁寄星先是一慌,然後眼中又露出興奮,“那你不生我的氣?”
談桐沒有回答,和段柏章的“包養”謠言就起源于他團隊的手筆,她再佛系也難以心平氣和地面對他。
但她沒有證據,只能下定決心和他保持距離。圈內這樣的人很多,她惹不起起碼還躲得起。
“有什麽好生氣的,”談桐敷衍地輕笑了一下,“當面親熱背後捅刀的都見過了,你這算什麽。”
袁寄星仿佛沒聽出談桐話中的諷刺,他長舒了一口氣,開心地說道:“那我們二搭吧,我最近接了個大IP的古偶,劇本真的特別好。”
“謝謝你,我暫時不演古裝了。”談桐拒絕。
“那現代呢?現代也可以的。”袁寄星不死心。
“我暫時也不演現代了。”
袁寄星張着嘴愣了半晌,終于反應過來:“你不想和我合作了,對吧?”
不得不說,作為偶像,袁寄星真的很擅長表情管理,委屈起來還真的有幾分可愛。但談桐向來可愛過敏,她殘忍地點了點頭。
“你還說沒生我的氣!”
“不是生氣,只是……”
她差點就直白地說出來,不想和袁寄星搭戲不僅是對他的粉絲避之不及,更是因為他的演技太差。
但這話她沒法說,也輪不到她說。
袁寄星還在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談桐,他認真地說:“談桐,我真的想和你合作。”
談桐絞盡腦汁試圖想一個适當又不傷人的理由,手下不停地摩挲着玻璃杯沿。
“誰要和你合作?”
談桐身後傳來一道冷淡的聲音中帶着淡淡的笑意。
談桐驟然起身回頭,甚至忘了手裏還握着酒杯。“铛”的連串響聲,酒杯倒在吧臺,磕磕絆絆地摔到地上。
談桐沒有去管,而是震驚地看着段柏章:“你怎麽在這?”
“我在吳市參會,看到你受傷的消息就過來了。聯系不上你,只能托人問了節目組,知道你住在這。想着來這裏碰碰運氣,沒想到……”他笑着看了一眼一臉迷茫的袁寄星,“沒想到我的運氣還不錯。”
段柏章這一番說辭滴水不漏,既坦然承認是來找她的,又不讓她感到被冒犯。
畢竟他們現在連聯系方式都沒有。
談桐無奈,只能硬着頭皮又介紹了這兩人認識,她不明白為什麽如此尴尬的事要讓她連着兩天都遇到。
袁寄星年少成名,難免年輕氣盛。他比段柏章矮幾公分,此時微微仰着下巴瞪着他,滿臉都是防備和危機感。
而段柏章神色平和,只是朝他點頭示意,注意力便完全放在談桐身上。
“很晚了。”段柏章說。
如果沒有那些年的朝夕相處,談桐定不能聽出他的意思。
“我有點累了,先回去了。”她勉強維持着基本的客氣,跟袁寄星打了個招呼準備回房間。
段柏章禮貌笑笑,無比自然跟着她離開,仿佛是多年夫妻的默契。
但走出酒廊,兩人卻一路無話,即便在電梯裏也分開站在最遠的兩個角落。
談桐的房間是離電梯最近的一個,她走出電梯,見段柏章跟她到了房間門前,終于忍不住了。
她猛然轉身,對着段柏章提高了聲音:“你到底要幹什麽?”
段柏章看了一眼走廊深處:“我的房間在那。”
談桐:……
行,是她自作多情。
她深吸幾口氣,把一切不該有的情緒都壓制下去,用盡全力心平氣和地說:“謝謝,謝謝你幫我澄清。”
段柏章:“不用謝,這也是在為我自己的名譽澄清。”
果然是風水輪流轉,剛剛她還在客氣且疏離地敷衍袁寄星的道歉,現在就已經輪到她了。
談桐心裏不爽得很,這兩天發生的所有事都讓她覺得自己被段柏章完全拿捏。
然而在以往,她永遠是拿捏段柏章的那一個。
不行,她得扳回一城。
她朝着段柏章揚起一個笑臉,此時她已經卸去了全部妝容,護膚後的臉頰白皙水嫩,泛起一絲被酒精浸染的紅暈,有一種清透的豔麗。
“回北城後我請你吃飯怎麽樣?”她笑着問道。
段柏章先有一絲驚訝,然後從容地點頭:“榮幸之至。”
“那說定了。”她輕巧地小跑了兩步,像蝴蝶一樣轉身飛進了卧室。
厚重的房門在面前關上,段柏章的臉色漸漸變得陰沉。
雖然分手已經五年,但談桐的一切想法依舊瞞不過他。
他能看出她笑容下情緒,能看出她的壓抑和焦慮,她邀請他吃飯時那點小小的算計也騙不過他。
他從來沒有放下過她。
從她下定決心分手的那一刻,他就開始計劃追回她。
分手的一刻對于她來說是結束,對于他卻是開始。
她需要安全感,她需要陪伴,她需要無條件的支持和信任,這些他都可以給她。
五年前是他做的還不夠好,才讓別的男人有可乘之機,讓她有了分手的想法。
只是現在看來,她的身邊多了幾只嗡嗡作響的蒼蠅,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這些蒼蠅有些惱人,不過也不足為懼。
他為此做了五年的準備,他有足夠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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