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鳶尾花
第7章 鳶尾花
談桐愣了好一陣才明白那句“你有兒子了”從何而來,她的表情有些怪異。
“它是……”剛要開口解釋,主廚走過來打斷了他們。
主廚是意大利人,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問段柏章有沒有忌口。
“沒有,謝謝。”段柏章禮貌地回答。
主廚又看向談桐:“和以前一樣?”
談桐笑着點了點頭。
等主廚離開,談桐的神色已經沒有被誤解的尴尬。因為她發現,這好像是讓段柏章徹底死心的一個好機會。
她和段柏章之間已經沒有可能了。
他們的過去注定了他們之間的隔閡,她無法像當年那樣一腔熱血勇往直前,他也不會毫無芥蒂。
當年的兩個少年相約踏上遠行的路,越走越遠,最終在山頂會面。而再擡頭時,他們卻發現,彼此的山頂并不相連,而是隔着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天才學者和表演系學生之間的戀情是一段佳話,而成功企業家和女明星之間的關系卻會成為不那麽善意的八卦談資。
不僅如此,更重要的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深淵中下墜,她不能再将他拉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問這個幹什麽?”談桐笑了一下,敷衍的意思明顯。
她低着頭,小口吃着前餐的白蘆筍,不去看段柏章的臉色。
兩道前菜過後是主餐,段柏章的主餐是一塊低溫慢煮的小羊排,而談桐面前的餐盤中是少得可憐的一塊魚肉,配上新鮮的帶子和竹蛏。
主廚的廚藝了得,做出的海鮮鮮嫩且入味。但她只是叉起一塊魚肉放進口中,味同嚼蠟地咀嚼吞咽。
段柏章吃飯更快一些,他沉默地吃完主菜,輕輕放下餐具,等待談桐艱難地進食。
随後他猝不及防地說道:“你身邊的那些男人,沒有一個夠格做你孩子的父親。”
“什麽?”談桐反問,“這才過了幾天?你知道我身邊現在都有誰?你對現在的我又了解多少?”
段柏章的情緒依舊穩定,他說:“足夠了,楊效輕佻且花心,那個小孩浮躁又幼稚,那天那個男人更是令人作嘔。還有誰嗎?不過有誰都沒關系,他們都遠遠配不上你。”
談桐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五年過去,他變得更加驕傲,如同已出鞘的劍,不再屑于掩飾鋒芒。
他只用一眼就能看穿所有人的弱點,談桐知道,他看她也是一樣。
“你這是什麽意思?”談桐的臉色微變。
“我沒有什麽意思,我只是覺得你應該對自己負責。”
段柏章認真地看着她,談桐卻有種被看穿的惱羞成怒。她微微提高了聲音,反問道:“我怎麽沒有對自己負責?”
段柏章視線下移,移到她剩了一半的盤子上:“好好吃飯就是對身體負責。”
段柏章的語氣不是指責,也不是說教,更多像是溫和的勸慰,可偏偏是這種态度,讓談桐啞口無言。
他透過她光鮮的外表看到了她精神的窘迫,并毫不客氣地點了出來。
她無法回答,沉默着給兩人添了些紅酒。
曾經談桐熱衷于各種美食,練田徑的訓練量大,每天隊裏大家搶着吃,怎麽吃都不會飽,為此談桐一度以為自己是吃不胖的身材。
但美夢在上大學後迅速打破了,剛剛停止高強度的體育訓練,但食量沒有随之減少,入學一個多月她就肉眼可見地胖了一圈。
表演系又是個人人卷體重的地方,大家都以明星的标準要求自己,宿舍互相監督減肥,每天早晚上稱,在這種瘋狂氣氛的帶動下,談桐不得不參與其中開始瘦身。
年輕時新陳代謝高,外加談桐肌肉基礎好,熱量消耗大。在健身房泡了幾個月後,她迅速恢複了标準的勁瘦身材,比那些純靠餓瘦的同學身材都要好看。
畢業後她登上了話劇舞臺,胖瘦對工作的影響并不大。
然而到了影視劇的鏡頭前,上鏡胖十斤是業內的常識,每增重的一斤都會成為“不自律”的證據。在極端的壓力下,她也漸漸失去了往常的食欲,飯量便越來越少,體重也越來越低。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她好像已經沒有吃某種東西的沖動了。
如今,吃飯對于她并非滿足口腹之欲,更多只是維持生存而已。
近在咫尺的吵架被段柏章輕易化解,談桐順着轉移了話題:“什麽時候回國的?”
“回來快五年了。”
談桐頓時擡頭看向她,段柏章像是預料到她的反應一樣,點了點頭:“分手第二個月我就回來了,我試圖找你,但怎麽都找不到。”
他溫柔地看着她,眼神中有恰到好處的失落。
“嗯,我當時……休息了一段時間。”談桐慌亂地端起酒杯掩飾情緒,卻因為動作太急,杯壁磕到了牙齒,發出一聲脆響。
酒液濺出,洇濕了她的嘴唇和下颌,猩紅的酒液落在她慘白的皮膚上,顯得顏色尤為刺眼。
談桐連忙去找紙巾,段柏章的拇指卻先于她按上了她的下颌。
他的指尖幹燥而溫熱,分明是健康舒适的觸感卻讓談桐汗毛聳立。
粗粝的指尖劃過她細嫩的皮膚,血紅的顏色被抹開又淡去。
“沒關系,”段柏章說道,“現在這不是找到了。”
手指收回,在談桐臉上留下灼熱的幻覺。
“我明天還有工作,先回去了。”談桐猛然起身,轉身就往外走。
“桐桐。”段柏章在身後叫住她。
這個稱呼談桐并不陌生,親近的人經常這麽叫她。但偏偏從段柏章口中說出,有種怪異的不适。
談桐不情不願地站住,回頭看他:“怎麽了?”
段柏章只是笑了下:“包忘了拿。”
黑色提包孤零零地躺在座位上,彰顯着主人的慌張。
談桐一把抓起包帶,落荒而逃,段柏章滾燙的視線落在她的背上,讓她的腳步越發慌亂。
直到回到家,她亂跳的心才漸漸平靜。
叢青麥抱着困得不行還不想睡的豆包,從卧室探頭出來:“這就回來了?”
“不然呢?”談桐對着鏡子審視額角一道隐藏在發際線中的傷疤。
“我以為你們舊情複燃幹柴烈火通宵達旦樂不思蜀了呢。”
談桐無語:“你真是天生的作家。”
“那你們還真就是單純地吃了個飯啊?”叢青麥震驚道。
“那倒也不是,”談桐把頭發散開,遮住那道發白的傷疤,“至少我知道了他的目的。”
“什麽目的?”
談桐語氣輕松:“他想和我複合。”
“憑什麽他說複合就複合啊!當年他出國幾年都不回來,現在功成名就了想起來和你複合了?這是把你當什麽了……”叢青麥有些憤憤,好像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樣。
段柏章所求為何,談桐心裏清楚。
正如叢青麥所說,他想要的都已經得到了,科研成果、商業化的公司、獎項、榮譽,他一切的不甘都得到滿足,遺憾都得以填補。
只有她,曾抛棄過他的她。
談桐是最了解他的人,他的父親為了家人選擇自盡後,母親卻迅速改嫁,這讓段柏章對感情有種執拗的忠貞。
他要她答應永遠不離開,她卻偏偏以那麽堅決又難堪的姿态提出了分手,這對他是難以忍受的背叛。
他要彌補這份缺憾,所以他要和她複合。
正因為談桐理解他的想法,所以她更不能答應。
如今,在他們之間,愛的比重太小,雜質卻太多。
她脫掉t恤,內衣上方的胸口處露出一道細細的紋身,從鎖骨下方蜿蜒向下,隐入內衣的下方。
這是一朵用線條淺淺勾勒的鳶尾花,單針紋身只有極細的線條,抽象且寫意,三片花瓣是她生命中珍視的一切——藝術、愛與自由。
*
次日,叢青麥的單方面冷戰終于結束了,男友來接她回家。
她離開後,談桐簡單打掃,在家裏迎接了另一位客人,她即将簽約的經紀人李垚。
談桐從未簽約過公司,始終是單打獨鬥。但這半年來她漸漸覺得力不從心,無數的劇本和商務找上門,她沒有精力一一篩選,不得不尋找專業團隊。
李垚剛剛從大經紀公司出來單幹,正渴求有潛力的演員。她想辦法聯系上談桐,前後聊了三次,談桐在多家對比後最終選定了她。
上午十點,李垚準時按響門鈴。
她頂着一頭淺金色短發,眼下挂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進來二話不說拿出一沓文件塞給談桐。
“影視工作安排、商務備選清單、營銷計劃書、拟定下季度工作安排,你都看一下,沒有意見就簽合同吧。”
談桐有點猝不及防:“這就準備好了?”
“當然,”李垚挑着眉看她,“娛樂圈就是戰場,時間不等人。”
談桐認真翻閱了這些文件,說道:“有三個條款,我希望可以補充進合同裏。”
“等下,”李垚二話不說,拿出手機撥通了法務的電話,打開外放,“現在可以說了。”
談桐用了幾秒适應了李垚的風格,說道:“首先,需要給我的話劇演出留夠時間,每年一部新劇排演,兩部老劇複排。”
“其次,一切商務要經過我的同意才能簽合同。”
“最後,盡量不要炒作真人cp。”
“好,沒問題,前兩條寫進合同裏,第三條我口頭答應你。”
電話還沒挂,法務敲鍵盤的聲音已經響起。
李垚說:“我也有三個要求,希望你能遵守。”
“第一,一切社交軟件發表的言論要經過我審核。第二,一切私人行程要和我報備。”
這都是之前商議過的,談桐點頭:“還有呢?”
李垚前傾身體,看着談桐清澈烏黑的眼睛,說道:“第三,你要無條件相信我,相信我會給你最好的資源,為你選最合适的角色,帶你走最好的路。也相信你自己,你會成為最優秀的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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