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有所察

這一跪, 是為韓雲笙對自己的疏忽可能造成的惡果的懊悔之心。

韓雲笙在她的師父還未出關之時留下的紙鶴, 已經說明了前因後果。

用紙鶴傳信, 在于韓雲笙并不敢親口告知。她這一跪, 跪得太狠太用力,膝蓋處傳來陣陣刺骨的痛感, 就連修真者的柔韌體質都不能完全抵消這種傷害。

這跪地的悶聲一響,緊接着, 韓雲笙的身邊亦是多出另一個相同的聲響。

——林拾音将衣袍撩起, 跟在韓雲笙的後面, 跪了下去。

韓雲笙眼中翻滾着驚愕的情緒,片刻之後, 她再度将神情收斂到滴水不漏的地步, 腰背挺得筆直,目光定在一個點上,仿佛這樣就能讓自己梗着的心感覺好受一點。

“……”靜室內很長時間處于一片靜默的狀态。

韓雲笙看不到韓林深的臉色, 心在這一點一滴流淌的時間裏緩緩收緊。

然後,她聽見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嘆息聲, 韓雲笙聽見他的師父韓林深沉穩地道:“別跪了, 起來吧。”

韓雲笙其實不太想要起來, 她知道自己的大意作為是多麽的魯莽,完全有悖于韓林深對她的教導。

與此同時,心裏冒尖出來的不僅僅是懊悔,還帶着刻意隐瞞的心虛。

在最親密的人面前隐瞞……是不行的。韓雲笙一直這樣認為,可現在礙于某些原因, 她不能說出口,連讓師父分擔一分也不行。

林拾音是有氣運庇護的天選女主,可她的師父韓林深卻沒有一點優待,甚至他這劍峰峰主的身份可以說是書中的反派。

反派可以有完美的容顏,強大的實力,卻一定缺少一份氣運,韓雲笙在這點上不敢打賭。

韓雲笙不想起來,卻有一股靈力将她托起,這是元嬰期所擁有的靈力,韓林深将它用的宛若包容萬物的天空一般,寬闊而遼遠,讓人生不出任何的反抗之意。

韓雲笙迫不得已結束了跪下“”的姿勢,站在韓林深面前,被迫與他對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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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韓雲笙覺得自己的想法在師父面前毫無遁形。

韓雲笙心沉了一沉,面色微微沉悶着,像是方才所見了恐怕是最後一面的姜然那般,顯露出難掩的死寂姿态。

審判……是了。

林拾音就算想要安撫韓雲笙,這時也無從下手,她只能靜默而溫柔地注視着韓雲笙,試圖将眼神中的溫暖傳遞到她身體中去。

韓林深所着的是一身常服,這讓他整個人的氣勢顯得要平和許多,可對于韓雲笙來說,面對自己的師父,卻不亞于煎熬。

韓林深精妙地操縱着靈力将它緩緩收回體內,他輕飄飄看了林拾音一眼,複又看向韓雲笙,對她開口說:

“雲笙,別将別人的遭遇壓在你的頭上。”

韓林深目光平淡,這一句卻讓韓雲笙心中一跳——

她其實偶爾有想過,要是提早幾日遇見魔氣還沒完全入體,堕落到無可救助地步的姜然,那就好了。

韓雲笙這樣的人,開朗不在意時居多,可真正将某些事情放在心上時,卻很容易鑽牛角尖。

韓雲笙本以為做師父的韓林深會斥責她的所作所為,未料到一開頭他竟然這樣戳穿她隐藏得很深的想法,頗有種始料不及、難以應對的慌張感覺。

……師父,不該斥責我嗎?

韓雲笙想。

韓林深像讀出韓雲笙心中想法似的,繼續說:“雲笙,你是以為我會斥責你對嗎?斥責你魯莽大意,才引火上身,讓魔氣侵染上.了你的身體?”

全對。

韓雲笙無法反駁,只将頭略低了下去,錯開一部分視線。

林拾音在旁聽着,不為韓林深這樣了解韓雲笙而感到詫異。修真界中,師徒是最穩固也最重要之一的一種默契關系了。

就像她自己,師父雖常年閉關,卻還是能将他的一些癖好說上個一二三四都不喘氣的。

這約莫就是師徒默契了。

“修真講的是順其自然,你既已被魔氣上身,我再追究也是無濟于事。”韓林深慢慢道,“我教予你謹言慎行并非是希望你成為拘束在小心這個囚籠裏的修士,而是希望你可以躲過一些不必要的災禍。”

“修士本就與天鬥,再平白增些懷揣惡意的敵手,修仙路将會走得尤為艱難。”

韓雲笙安靜地聆聽着,溫度慢慢地回到了身上。

“雲笙,你現在該做的是設法早日驅除魔氣,倘若真這麽容易被魔氣徹底侵入體內,劍峰也留不了你。”

“真到了這樣的地步,你将于我們為敵。”韓林深平淡地道,就仿佛他從來沒有考慮過韓雲笙入魔的可能。

完全的信任,這是最美好的情感。

“我不會的。”韓雲笙終于說出來進入靜室中的第一句話。

她很堅定。韓雲笙不會與修士為敵,但她會與天為敵,與天選的主角為敵,韓林深的好意終究是要落空一部分。

只是,韓雲笙不會讓自己成為萬衆之敵的時候。

因為這意味着,她與天與韓谷軒的鬥争,已經輸掉了一半。

法則希望她入魔,甚至不惜屈尊降貴動用某些不入流的手段來迫使她墜入再也不可能爬起來的深淵之中。越是如此,韓雲笙越沒有順祂之意的想法。

“但願。”韓林深吐出兩字。

韓雲笙又生出那種被看穿的感覺,進入這靜室的兩種被看穿的感覺,是不一樣的。第一次她所以為的被看穿,多是因由心虛而導致的心理暗示。

而這一次,韓雲笙不确定,她的想法是不是真的……在韓林深、師父的面前一覽無餘。

韓林深卻未在此事上多說太多的想法,他轉而看向林拾音,指向性非常明顯:“拾音……我暫且這麽稱呼你吧。”

“您說。”林拾音莫名了一會兒,在韓雲笙在的大多數時候,韓林深的注意力都是放在韓雲笙身上的,沒有她的份。

這一次主動叫她,林拾音在心裏淺淺一晃,得出來個暫時的判斷。

“雲笙身上的魔氣是由你暫為抑制的吧?”要說韓林深對待韓雲笙時态度親和,他對待林拾音時目光就很自然用上了一種審視的角度。

林拾音不覺得難受,韓林深甚至算是很謙遜的元嬰道君了,她所見過的諸位元嬰道君中,除審視外還會讓她感覺:自己是被挑選的無生命的物件。

比看待作蝼蟻還不如的地步。

“是的,正是晚輩所為。”林拾音回答得痛快。

“與師姐的手法倒有幾分相似。”韓林深道,他口中的師姐,自是沐素雲。

林拾音颔首應下:“晚輩曾有幸随雲笙去拜訪素雲前輩,由那靈力截取的手法改編過來,應用于對魔氣的攔截。”

“倒是聰明。”韓林深淡淡誇獎一句。

他對于林拾音有幾分冷淡,一是源于劍峰與音峰長久而來的幾乎算是惡劣的關系,二則是這條大尾巴狼趁着屋主不在偷走了他的“女兒”。

于公于私,韓林深都沒有态度熱切一點的理由。

韓林深又提到驅除魔氣的方法:“拾音所改的方法确有效用,約是可以抑制一兩年的時間。我與雲笙修為相距甚遠,倘若為她驅趕靈力會令她損了根基。”

“此事亦不能到處伸張,那便只有一處地方比較适合你們前往——魔域。”

魔域說來大氣得很,其實它早在魔修日漸稀少、衰落之後,變得荒涼冷寂,不為人知起來。千百年前道魔大戰前魔修猖狂的盛景早已變成殘垣斷壁。

韓雲笙驚異于她的師父竟知道這些東西。

但又想這四大宗門身處高位者,會有多少人不知道魔修遺址之事呢?留着那些微的一些茍延殘喘的魔修,不過是為了維持表面上的平衡。

真正讓他們感到棘手的魔修,屈指可數。韓雲笙知道,就魔修現在這番一團散沙的狀态,難成氣候。

“是,知道了,師父。”韓雲笙接話,然後,她想起來了一些關鍵的東西。雙手一翻,那臨摹了神秘文字就至于她的手心。

那日回去清理帶回的一幹物事,盡數都是些無用之物,而唯一有用之物,雙修之法帶給韓雲笙的沖擊感與震撼感太深,以至于她差點就因此遺忘了手裏所持有的臨摹的紙。

如今猛地想到,韓雲笙不動聲色地疑心那遺忘其實也并不自然。她未曾多加聲張,寥寥幾句講完紙上內容的來歷,謹慎的沒有越過一點她所判斷的雷池。

韓林深接過那紙,微微點頭。他似是沒有再多說下去的欲望了,揮一揮手,韓雲笙熟練地就領着林拾音準備離開。

這事,大概算是完了。

但韓雲笙前腳剛欲離開,就又聽見韓林深的聲音。

“照顧好自己。”他轉身背對着韓雲笙,将雙手交疊于背後放着,一切神情都不被韓雲笙與林拾音二人看見。

“你們瞞不過有心人。”

韓林深句句都像意有所指。

也确實句句戳中要害。

韓雲笙聽見這話,渾身一顫,

出靜室之後,韓雲笙有所憂心地問身旁與她一并走着的林拾音:“師父的話……似乎意有所指。他是意識到什麽了嗎?”

她所身處的險境,能被這麽輕易的發現的。

韓雲笙別無他想。

“雲笙自己已經有所思量了,我有什麽可說的呢,不是麽?”

韓雲笙嘆了口氣,道:“我也沒覺得這事能夠瞞得過師父。”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手被湯燙傷了,不過還好不嚴重,下午然後有一堆破事,晚上還有實驗什麽的……所以晚更新了,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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