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身祭天

林拾音咳出一口血來, 她的目光盡是凝重。

就算她未曾有韓雲笙這樣的際遇, 卻也明白了什麽。為了一己之私隐瞞徹底消滅妖族的存在的辦法的韓谷軒, 與影像上這人不一樣。

他們都有相同的名字, 乃至于機遇都一應俱全的接收盡了。

可是不一樣就是不一樣，性格品性……決定了不同的未來軌跡。

林拾音她們所行走在的是一個屬于惡劣的那一個韓谷軒所連接的軌跡上, 這條軌跡的末端，通往無法避免的消亡。

林拾音緩慢而又延遲地眨了眨眼睛, 一滴淚水緩慢地淌了下來, 似有所感似的, 四面八方盤坐着輸送靈力的修士，也都在這剎那間留下了悲戚的淚水。

林拾音将脆弱的一面很快斂去了, 她肩背筆直, 放在韓雲笙眼裏卻好似易折的樹，此刻作态不過是假裝無恙罷了。

韓雲笙大腦裏頭一片混沌，無數的思緒從她頭腦中穿進又穿出, 讓她被這繁雜的思緒攪得心都抽痛得厲害。

她的心髒仿佛被什麽給握住了，很粗魯的、很用力地握住了……

林拾音身上的血還在流着, 她下半身被血染紅, 一張面孔素白一片, 她又緩緩啓唇詢問那似乎越來越衰弱的天道之眼：

“此界……可還有救？”

修真界此刻荒冷而沉寂，唯一存在着的修為最高的修士聽見林拾音此時的發問時，都屏住了呼吸，胸腔中發出陣陣轟鳴。這一刻他們所有的面子與裏子都被抛下，修士這一刻再貼近凡人不過。

“……”

長久的沉默。

可就在林拾音眸中的世界越來越荒蕪之時, 天道之眼終于疲倦地回答。

“有。”

“何法？！”林拾音渾身猛地一震，因修為層層跌落而毫無血色的唇呡緊，她的眼眸中迸發出驚人的亮光。

韓雲笙也是緊緊地攥着手，拳頭嘎吱作響。她的心此刻被無形的力量給牽連，就仿佛她親歷這一場劇變。

她親身站在此處，參與這關系着修真界存亡的一刻！

“氣、運。”天道之眼又是沉默了許久，才回複過來。它身上紫金色的亮光顯而易見又在這短短的時間內衰減了幾分，黑色的氣流一點一點攀上這象征着修真界天道的存在，彰顯着妖族……不、妖界對修真界的侵蝕。

氣運二字吐出的剎那，狂風驟起！那兩個字仿佛粗糙的石子，又似乎刺耳的曲調，它傳到衆人耳中時，就似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玻璃後過濾出來的聲音。

模糊，而不分明！

林拾音平複了一下因修為跌落到築基大圓滿期而抽搐的身體，難掩複雜地回答：“我的，氣運夠嗎？”

林拾音開口說出這氣運二字，也像是被蒙上玻璃似的，模糊不清。

天道之眼這次沒有回答，無數的紫金色的雷霆代替了它的言語！紫金雷霆擊潰雲彩沖出，它就好似數柄長.槍，裹挾着無可阻擋的天威，猛地往林拾音所在之處，襲去！

這一下倘若落到實處，林拾音而今所身懷的築基期修為，又怎可能有絲毫抵抗的可能？！

韓雲笙瞳孔緊縮，不假思索地就想要沖上前去！她的身體砸在無形的屏障之上，而就在此時，蓄勢已久的紫金雷霆以無可抵擋之勢，朝着林拾音上方一點，彙聚！

林拾音卻是坦然站立着，她的身形在襲來的天威映襯下無比渺小，林拾音眸中映着那狂暴的紫金雷霆，面色卻沒有絲毫變化！

她，不會受傷的。

身臨此等恍若雷霆之怒的一擊之下，林拾音有所預感。

果然，紫金色雷霆來勢是猛，觸及林拾音身側時，便變得一條溫和的小溪，緩緩流淌過她的身體——又在離開林拾音身體的一瞬，無數耀眼的紫金色充斥了林拾音的視野！

最後在林拾音所站立的這片大陣上，彙集成了一個雷池！

紫金色雷霆宛若卧龍一般盤踞在這雷池中心，時不時放出危險的雷光，雷池中心似納有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林拾音一眼望去，有種窺見大道的眩暈感。

“氣運、變數……”韓雲笙耳中聽到的一切天道之眼所說都變得模糊起來，她聽得清清楚楚，可再回憶時，卻只能夠記得零星的幾個詞。

林拾音安靜地聽完天道之眼接下來所說，韓雲笙眼見着她的眼中出現了掙紮、悲戚的情緒，然後……朝着韓雲笙靈魂飄浮的方向窺來。

林拾音自這一眼後，又對天道之眼說了什麽，可是韓雲笙什麽都沒聽清。她的聽覺被屏蔽了，什麽也捕捉不到，只能用眼睛努力地辨別林拾音的口型。

——怎麽、辦？

林拾音似乎是這麽說的。

随着韓雲笙完全聽不清也感知不到的隐秘的交流，林拾音身上的氣息也就越來越衰弱，到最後，她修為盡失，一頭白發如同垂暮的老人。

別這麽做！

韓雲笙有想要尖叫的沖動！

氣運、氣運，當這東西與修真界的存亡聯系起來，怎麽可能簡單！林拾音已經付出了全部修為，那現在，林拾音又需要用什麽來給予天道之眼她身上所具的氣運！

韓雲笙伸出手下意識地挽留，手心這次卻被一道雷光擊中，留下深深的焦糊的痕跡。

她，過不去的。

這是最關鍵的祭天的儀式，怎會讓任何人乃至于靈魂有打攪的可能？！

林拾音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韓雲笙聽不見林拾音的聲音，卻感知到了這一聲悠長的嘆息。

林拾音往前邁出一步，她赤足踩在鮮血當加o中，更加靠近那雷池。雷池雷閃不斷，卻在觸及林拾音的裸.露的腿部時溫柔地纏繞上去，好似找到了能夠孕養自己的溫床。

它們在歡迎着林拾音的到來，也或者說，貪戀着林拾音的存在。

韓雲笙将整個靈魂都貼上了那無形的屏障上去，她想要沖過去——可是無數的雷光擊中了她的靈魂，讓她只能……旁觀，只能旁觀。

林拾音終是走到了那雷光的中心，那無底的漩渦旁。

她回頭看了韓雲笙這裏一眼，眸中藏着無盡的情感，韓雲笙看出林拾音眸中那不符合年齡的滄桑、由衷的喜悅……還有幾不可聞的惋惜和遺憾。

韓雲笙的聲音卡在喉嚨裏，她徒勞地去撈住林拾音的身影，卻只撈得一手空。

林拾音的身體逐漸被漩渦所吞噬，從小腿逐漸到上半身——她終是攜着微笑，将自己祭了那臨近崩潰的天。

林拾音的身影消失的那一刻，天也為之哭泣，下了好大的一場雨，數位幸存的修士，亦都有所感應地留下了淚水……這淚水中，卻又帶着隐隐的期待。

韓雲笙帶着被電焦的身體，伸手攏住一抹透明的靈體——這是林拾音，她的那個林拾音。

盡管如此，她卻是依舊不知道自己為何心底還是空落落的，又為什麽還是流下了眼淚。

大約是因為，這個幻境太過真實。

可是……夢随着淅淅瀝瀝的雨而停止了。韓雲笙的意識也随之消失。

魔域。

魔修嫌棄地拽了拽這兩人牽着的手，沒昏迷的時候她們兩人還不是這個姿勢，結果在一夢十年起效之後，居然就主動的……牽手了？

好嫌棄。

韓雲笙與林拾音兩人也是厲害，一夢十年的效用足足持續了小半年，魔修把這兩人安置好以後，時不時過來看看，沒回來看，回去時都是一臉的嫌棄。

魔修這回也不例外，她忙得很，忙着打土地，随便看完一眼就準備走。她覺得自己做法沒錯，仁義盡至了的。

她剛提着還在淌血的魔器要從斷壁上伸腿跨過去，就聽着身後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

醒了？

魔修回頭望去，冷淡地問：“醒了？”

韓雲笙捂住自己的心口，大口喘息着，她察覺到手上握着的觸感，偏過臉去，就看到失而複得的林拾音的面龐。

韓雲笙這一刻幾乎意識不到現實和幻境的差距，她下意識地尋找林拾音身上的傷口……過了好一會兒，當韓雲笙對上林拾音睜開的眼睛，看見她的一頭如墨的柔軟長發，才猛地遁回到現實中去。

林拾音安靜地睜開眼，睜眼的一瞬間她眼中似乎多了種沉澱的味道，與此同時，她身上的修為、氣勢不斷攀升！

竟是一舉突破了築基大圓滿期，抵達金丹期！

在毫無所察的韓雲笙身上也發生了相同的異狀，兩人身上的氣勢都節節攀升，除卻韓雲笙身上在正統魔修看來萦繞着再明顯不過的魔氣的味道外，韓雲笙與林拾音二人進行着相同的修為爆漲的步驟！

魔修冷淡的一聲出去，下一瞬就察覺到這異變的發生。

她瞪大眼睛，不敢想象這兩個徹底的正道修士居然會在魔域當中渡這金丹劫雷！

這一夢十年的煙氣，什麽時候還能有催生修為的功效了？！

韓雲笙不在狀态，林拾音也依舊回味着什麽似的，她看完韓雲笙的第一眼之後，視線就往四處看去，意欲判斷自己和韓雲笙現在的處境。

這一看，她就看到了正在被正道通緝的，寧英的臉。

林拾音：“……”陰魂不散。

寧英嫌棄地與林拾音對視上了，赤紅色的眼眸中還帶着怒氣。

她提着還滴血的長鞭罵道：“要渡金丹雷劫給我滾遠點，別破壞了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好地方！”

好地方。

韓雲笙望望四周，四面漏風，斷壁殘垣，這不是危房的标配嗎？

寧英這罵得還是晚了點，天空轟鳴了一聲，無形的波動聚集在韓雲笙與林拾音二人身周。

寧英：“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