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開學結怨仇

寧琬眼巴巴地往學校裏頭瞧,耿秋今天下午報完道就是領書,初中與寧琬讀的小學不太一樣,耿秋上學的第一天有一個晚自習,寧琬也不知道新老師會叨叨些什麽,她愣是不願意跟着耿懷月回家,只靜靜地搬了張小凳子與保安叔叔一起唠嗑。

就寧琬那一張舌燦蓮花的小嘴,死的都能被她吹得生龍活虎起來,小嘴甜蜜蜜的跟含了一兩斤蜜糖似的,人也生得粉粉嫩嫩的,稍稍一笑時亮晶晶的眼睛彎做小月牙,總是招人疼。她給人家講自家姐姐多厲害,會釣魚,成績超棒,會帶自己一起走過小橋去另一頭溜達。

開始她很高興,講起來後就根本停不下來,直将自己的姐姐誇上了天,這還是波特沒在這裏,若是讓耿秋聽見了,別提該将那一張小薄臉皮紅成什麽樣子。只是越講到後面寧琬越是有些坐不住了,她眼巴巴地往裏看,偶爾擡起頭來看一眼挂在保安室牆上的那面挂鐘。

秒針不急不徐地踏過,輕輕的一聲,細小的聲音打在寧琬的心上,轉過一圈,分針便悄無聲息地劃過一格,寧琬就會擡起頭來又空蕩蕩的校園裏看,四周的燈很多,教學樓裏一排排明晃晃的燈打在窗戶上,寧琬能看到上面有些模糊的人影。

她數了數,不知道17班在哪個位置,也找不出窗戶上變了形的影子哪個會是耿秋。

後面的談話因為寧琬的心不在焉沒再接着進行下去,保安站起來沖着寧琬眨了眨眼:“你一會站在這兒,保證第一個看到你姐姐出來。”

寧琬聽完頓時眼睛一亮,然後從凳子上跳了起來,按着保安叔叔給指定的位置站着眨巴着一雙滴溜溜的眼睛去看。

耿秋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開學第一天,大家都是自己找個随意的位置坐,等下次班會的時候再調整座位,宋城便不要臉不要皮地坐在了耿秋的身邊,咧開嘴沖着自己的“新”同桌笑了起來。

書很多,語數外政史地各種書往耿秋的書桌上堆上,耿秋按門分類地将書和練習冊放在一起,一本一本地清算,清楚之後再放進抽屜之中。倒是宋城不拘一格,來什麽就往抽屜裏放什麽,也不清也不點,好幾次惹得耿秋蹙眉往他那邊瞥了兩眼。

宋城只拿出好幾張漂亮的書皮推給了耿秋:“你以前都喜歡給書穿衣服的。”

耿秋微微有些愣住了,宋城遞給她的書皮都很漂亮,大朵大朵的花,或是朵朵白雲與明亮的藍天,她擡起頭來問宋城:“讓我給你包書皮嗎?”

這反問也将宋城給問愣住了,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招惹來了各種詫異的目光,他只微微挑了挑眉頭,随意地抽了一本新發下來的書往後一翻,龍飛鳳舞地往後頭寫:給你的。

給你的。

經此許多年,耿秋寵着寧琬寵成了掌中寶,多年的相處之中宋城面對耿秋和寧琬的兩張臉先沒生出別樣的心思來,倒将這兩小姐妹當做了自己的親妹妹一般,寵着由着,天塌下來的時候,竟也是宋城最先頂在了她們的面前。

耿秋知道,宋城對自己好,是因為當年宋城在看着自己和寧琬被壞人帶走的時候,他膽小怯弱地沒有站出來,宋城是心懷愧疚,不斷地想做些能彌補自己和寧琬的事。這種心思耿秋很早以前就生出過,那是因為耿秋也只是寧家帶回來的一個無親無故的小崽子,她十分敏感地去抓住了別人眼中的不一樣。

所以耿秋從不拒絕宋城對她們的好,如果這樣宋城心裏會好受一些,耿秋也絕口不提兩人曾經還一言不合就動手打架的事兒。

相比較而言,在這三個正是中二病犯病的年紀裏,也只有耿秋是最先成熟的那一個,她用同理心待人,雖做不到萬事周全,卻已經很能設身處地地為別人着想了。

可這種着想,亦不是事事由着別人欺負。

課間休息的時候耿秋用宋城拿給自己的漂亮書皮比劃着想要給自己的課本穿一件漂亮的新衣服,美工刀剛一動,一胳膊肘就撞了過來,刺啦一聲,将一張完完整整的書皮從中割裂,殘成一條正正當當的直,将書皮斜向上分了一個對角,沒一塊能拿來重新利用。

耿秋蹙起眉尖,她原本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按道理來說是最裏面,不會被別人撞的位置,能撞她的,大概也只有坐在自己身邊的宋城。她擡起頭來側臉看了一眼,一個眼裏含笑,眉眼漂亮的姑娘正沖着耿秋笑。

“對不起,宋城說他好像多拿了一本書,我正好少一……”

“我認識你。”耿秋沖着對方抿了抿唇角,然後指着剛去完衛生間回來的宋城說,“他的書我都瞧過,沒有多你的那一份。”

耿秋原本就生得比較清冷,這般擡起眉稍,斜睨着眼睛往資源整理未知數上瞧的時候竟生出一種睥睨人生的錯覺,那姑娘一時看得愣住了,突然閃過大腦裏的,是當年所有人都傳,耿秋頂着一腦門兒的血冷靜地叫小結巴回家的樣子。

剛回來的宋城也不傻,單手将那女生拎了起來,他皺起眉頭時那一雙桃花眼收起了平日裏的溫和,掃出一種讓人膽寒的陰冷出來:“滾。”

“你……”

宋城坐了回去,先看了眼耿秋桌子上那破成兩半的包書皮,然後拿過耿秋手中的美工刀,眨眼之間就将書皮修修裁裁成了一朵重瓣粉嫩嫩的花:“以前我就跟你說過了,梁弘燕,你有本事再他媽嘴賤亂嚼舌根,我就讓你永遠說不出話來。”

宋城說完将美工刀擱在了桌面上,冷眼看着站在面前的梁弘燕。

梁弘燕心頭一顫,裝模作樣地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了。

宋城再側頭時才發現耿秋有些好奇地盯着自己,将宋城盯得莫名其妙,臉也跟着有些紅了:“你看着我做什麽?”

耿秋輕輕笑了起來:“你居然還會說髒話。”

後者也跟着笑了起來,他将另一張包書皮從耿秋的書中抽了出來,比比劃劃地幫着耿秋一起做書皮:“對你們兩姐妹太好了,一直沒舍得下狠說髒話。”

說着宋城便将一張做得八九不離十的書皮給耿秋的新書穿上了新衣。

“你別怕她,她就是嘴碎,喜歡亂嚼舌根。”宋城提起梁弘燕的時候有些咬牙切齒,“但是她不敢亂說,她要是敢亂說,我就敢弄死她。”

“以前也是她說我是野……野孩子的吧?”

宋城一時居然也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了,只好有些為難地輕咳了一聲,正好上課鈴聲響起來,他尴尬地避開了耿秋的追問。

後面一節晚自習,新班主作東一嘴西一點兒地交待着注意事項以及課程安排,年輕的班主任好似有些不太熟練,拿着一本小筆記本摳摳索索地将自己準備好的資料交待了下去,最後長舒了一口氣,做了一個簡潔的總結。

耿秋順着梁弘燕的方向看過去,只見梁弘燕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好似剛剛宋城的話有些過頭讓她受不住,耿秋倒也沒有多高興,也提不上多難受,她只冷冷地、靜靜地看了梁弘燕一眼。

注意到別人的目光,梁弘燕先是一抖,然後擡頭往後瞧,正好與耿秋的目光撞在了一起,耿秋微微笑了笑,對着梁弘燕擡了擡下巴,梁弘燕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她的手緊了緊,再擡頭去看時,卻只見耿秋在認認真真地聽老師講事。

這個女人,悄無聲息,特別可怕。

下課鈴一響,宋城就提着自己空蕩蕩的背包半倚着桌子等耿秋收拾背包,耿秋倒也收拾得快,她的東西都條分屢析地放着,想要什麽抽一出來背包裏一放,拉上拉鏈也就好了。

宋城見耿秋将書包收拾好了,然後沖着耿秋招了招手:“我不住校,我媽說咱們小區和你家小區蠻近的,要不我騎自行車載你……”

“琬琬肯定等着呢。”

“啥?”宋城好似聽到了一句玩笑話,他輕輕地笑了起來,“都這麽晚了,那個沒耐心的能在外頭等你嗎?”

“會的。”

宋城被耿秋這樣斬釘截鐵的篤定險些噎了個踉跄,心道那個連魚兒咬鈎都靜不下來的小祖宗,怎麽可能幾個小時幾個小時地等在門外。

然而兩人才剛要跨出校書時,一聲清脆的“姐姐”差點将宋城吓了一個狗吃屎。

“等很久了?”耿秋幫着提過了寧琬的小背包,也不知道這裏面放了些什麽寶貝,寧琬總是不放開。

“沒……沒有,我跟……叔,聊……聊天呢。”被點到名的保安原本想沖着幾個小崽子點點頭,結果突然發現怎麽這個漂亮的小瓷娃娃,竟是個小結巴,可剛剛那麽一長串的對話,小老板竟是一點也沒看出來,寧琬是個小結巴。

寧琬笑嬉嬉地給保安叔叔道了別,然後跑上前拉住了耿秋的小手。

剛一出校門,寧琬便聽到一個女生壓低了聲音,即便如此,聲音依舊很尖銳,如一把可以破風而出的利刃,猛地紮在了寧琬的心口:“那是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野東西。”

寧琬險些跳了起來,一雙冰冰涼涼的手突然捂住了寧琬的耳朵,寧琬頓時便安靜了下來,耿秋低下頭在寧琬的耳邊輕輕地道來:“別聽。”

然後寧琬的眼睛都紅了。

寧琬任由着耿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直到那幾個女生都走完了,耿秋才松來自己捂着寧琬耳朵的手。寧琬和宋城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兩人誰也沒再開口,氣氛一時也有些尴尬。

許久之後再看寧琬的時候,才發現寧琬的眼眶都跟着紅了。

宋城和寧琬誰也沒将這件事說與別人聽,他們都像模像樣地将這件事爛着,而寧琬卻将那個人的面孔記了個清清楚楚。

晚上睡覺耿秋先是一把抱住了耿秋,然後捏了捏耿秋腰上的軟肉:“姐姐。她……她們都……亂……亂說。”

“我沒聽。”

寧琬先是長嘆一聲,又不知道該接一些什麽,只是乖乖巧巧地偎在耿秋的懷裏。原本是想安慰耿秋的,結果什麽還沒說呢,自己先卻睡着了。

耿秋看着熟睡過去的寧琬,慢慢地為寧琬順着毛。

她不願意讓寧琬聽到這些話,即便寧琬自小就知道這個疼她寵她的姐姐也并不是跟自己一樣,是從耿懷月變魔術似地掉出來的,但耿懷月、寧澤,包括寧琬自己,也從不在意這件事,除非被有心人提起。

被別人在寧琬面前提起,活像是在耿秋滿目瘡痍的心口上又紮了幾刀子。

耿秋其實比任何人都在意,所以她不願意讓寧琬聽。

耿秋将這件事藏了起來,并未告知過耿懷月,第二天依舊早早地起了床,開學第一天。這天寧琬也要回學校去報道,耿懷月沒有去送耿秋。等到宋城在樓下等着耿秋時,耿秋才将包背上,和宋城一起去了學校。

寧琬收拾好了書包後也一溜煙兒地跑回了學校,喘着粗氣氣喘籲籲地聽她們那沒換過的禿頂小老頭細細碎碎地講事。

而另一頭耿秋将書包放好後,冷眼站在了昨天那個姑娘的面前。她一聲不響地站在梁弘燕的身邊,剛睡醒來到學校的梁弘燕一臉懵逼地看着耿秋,正好看進了耿秋那如冬日冰沁的寒潭裏,冷得梁弘燕一個哆嗦,剛冒頭的一個呵欠正巧被堵在了嗓子口。

進了教室的宋城慢條斯理地收着自己的書桌,而眼睛卻分出了一縷注意,正瞧着前面耿秋的一舉一動,倒也不是怕耿秋動手,而是怕梁弘燕跳起來對耿秋動手,所以宋城一直默不作聲地等着,生怕自己一個眨眼,耿秋就沒了。

梁弘燕有些心虛地将身子往後靠,一雙單眼皮小眼睛緊張地眨了眨,她吞了口唾沫,直勾勾地看着靠近自己的耿秋。

“你要做……做什麽?”

耿秋有些嫌棄地看了梁弘燕一眼,然後冷笑了起來。

“我說過我認識你。”耿秋聲音冰涼刺骨,在還沒有将炎熱夏季的餘溫帶走的初秋裏,卻如冰天雪地裏的冰刀子,一把一把紮進了梁弘燕的心口上,頓時冷得梁弘燕一個激靈,眼睫上帶上了一層汗水,緊張地等着耿秋接下來的話。

“以前最先說琬琬小結巴的就是你。”耿秋輕輕地笑了笑,“其實那時候琬琬說話,并不怎麽結巴。”

“不怎麽結巴就不是結巴了嗎?”梁弘燕突然拔高了音調,冷眼看着自己面前這個沖着自己胡言亂語的人,“而且你本來就是不知道從哪裏撿回來的野東西!還不準別人說了嗎?”

教室裏的人還不多,聽到這又尖又利的嗓音,大夥齊齊将目光轉向了正在争執的兩個人。梁弘燕因為得到了別人的注意而洋洋得意,她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居高臨下地看着耿秋。

宋城的手握得死緊,他惡狠狠地盯着梁弘燕,簡直想沖上去一桌子砸在這個腦殼進屎的人的天靈蓋上!

與宋城的急切不一樣,耿秋只是靜靜地看着突然暴躁起來的梁弘燕,然後,重重地,一巴掌将梁弘燕拍在了椅子上,梁弘燕一個踉跄就跌坐在了椅子上,無論多用力想站起來,竟都是徒勞。

耿秋斜睨了梁弘燕一眼,她眼裏帶着破冰而出的寒光,冷着聲沖着梁弘燕道:“關你屁事?!”

梁弘燕一愣。

“我家的事,跟你有半毛錢關系?我是被寧家撿回去的,又沒多吃你家半碗米,你憑什麽對我指指點點?下次讓寧琬來跟你表演一段脫口相聲你要聽嗎,讓你看看,你跟寧琬,誰才是個結巴!”

“別給臉不要臉,以前不揪你這個大嘴巴散播謠言的人出來,是因為不想給家長惹事生非,但這不代表我怕事。”耿秋笑,“你要再張着嘴巴亂說,咱們就來試試,你看我拔不拔了你的這一嘴參差不齊的牙,也省得醜得吓人!”

這噼裏啪啦地一連串說出來,不僅驚得梁弘燕一聲不吭,就連宋城也沒回過神來,眨着眼睛又去看耿秋,幾次三番地懷疑自己可以認錯人了,直到耿秋依舊黑着一張臉從梁弘燕的位置上回來的時候,宋城才回過神來。

耿秋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擡頭沖着還看着自己的梁弘燕挑釁似地揚了揚眉頭。

梁弘燕全身一抖。

宋城長嘆一聲,低低地說:“你這裝模作樣的氣勢,可真是吓死我了。”

耿秋側頭看向宋城:“我沒裝,她要是再敢亂在背後嚼琬琬的舌根,我一定會打掉她那醜得出奇的牙齒。”

她很認真,帶着一種說一不二的篤定,愣是将宋城給再次看懵住了。

自此之後,以及多年以後,梁弘燕與耿秋的梁子,自此結下了怨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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