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真相

真相

南胤掃了一眼大殿，沒見北宸和東青。

身為帝君，自然不像一衆小官小卒般沉不住氣，只對周遭一片客套無聲點了點頭，尋了個位置站......飄好。

關于南胤帝君，還有一則令人津津樂道之事。

沒人見過他用腳走路的樣子。

人家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他是雙足不點凡世土。

要說是為故作排場吧，在天帝面前卻還是端得如此做派，倒也是個不解之迷。

眼下是蓮座，看着倒也正常。但南胤帝君還有各種令人眼花缭亂的坐騎，往大裏說，有體巨如船的鲲鵬、翺翔天際的三頭獅，往小裏說，一片荷葉、一截木樁等等不一而足。

甚至有仙曾親眼看過王母的百仙宴上，南胤帝君曾踩蟠桃出席，可謂奇觀。

有段時間，還不乏無事之人跟風學起了“南帝之姿”，但私下裏互相開開玩笑也就罷了，究竟沒人敢把這些離譜到幾乎諷刺的東西搬弄到天帝眼前。

尊位祥光一閃，衆仙所盼的天帝終于歸位。

同時出現在殿中的，還有兩名不速之客。

眼下聚在這裏的都是些舉不動刀槍，只懂舞文弄墨的文神，登時如臨大敵地往兩側散開幾丈，對蒼翎和燭九陰二人吹胡子瞪眼。

燭九陰沒料到跟着蒼翎竟是一腳踏進了九霄雲殿，他不動聲色傳音：“魔尊，您未曾說今日要......眼下我們只有兩人，兩拳難敵四手，要不還是先行撤退？”

蒼翎冷笑，眸中閃過血光：“着急什麽，目的不達如何能退。”

“蒼翎，虧我等原先對你敬重有加，天帝知育之恩竟全然忘卻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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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跟他廢話，當初我便說過，魔脈斷枝不斷根，心是黑的，吸再多上清靈力都不頂用！”

“早知如此，不如趁他尚在襁褓之際早早誅殺，以絕後患！如今黑海封印被破，指不定要戕害世間多少無辜生靈，真是罪過啊罪過！”

衆仙：“請天帝下誅魔令！重啓戮魔陣！”

當年先魔尊便是死在戮魔陣下，徒留滿腔怨念。

天帝卻看來神色古怪，端坐在尊位上，臉沉似水，不知在顧慮什麽。

蒼翎嗤道：“你們求他？還不如求本尊。”

一位年長老仙跨出一步：“笑話，我等寧死，也覺不屈服于魔......”

話音未落，浩浩蕩蕩的邪靈從殿口闖入，衆目睽睽之下，直逼九階帝座。

手握毫末的文神們哪裏見過這陣仗，目瞪口呆連大氣也不敢出了，方才還朗聲叫嚣“寧死不屈”的老仙眼下是骨氣也不要了，儀态也扔上天了，躲在龍紋柱後瑟瑟發抖。

沒人能料想從黑海至此，這些邪靈能移動如此迅速，竟兩個時辰不到，便從天兵天将刀槍劍戟下竄到此處。

何況九霄雲殿是何地？若說天庭中，何處能百邪不侵，當屬此地。

門口豎的刑天塑像、漢白玉地面銘刻的符文、金柱上雕刻的重明應龍、甚至連穹頂上的南海明珠，件件都是驅邪避祟的寶物。

殿內陳設亦大有講究，若等級高的邪物能抗住寶物之力，強行入內，将瞬間啓動陣法，灰飛煙滅。

然這群邪靈卻如入無人之境，漢白玉上的銘文靈光黯淡下去，穹頂上的夜明珠不複光亮，就連應當從金柱上脫出的重明和應龍也如死物一般，紋絲不動，本該激活的陣法更是不知蹤影，連個屁都沒放出來。

所謂固若金湯，在壓倒性的力量面前，變成個要了命的笑話。

除了南胤飄于原地外，其他仙者紛紛争先恐後做好了縮頭烏龜。

不知哪位活寶還沖上大喊了句：“天帝威武！”

緊接大夥兒身不動嘴動，紛紛給自家頂天的那位吶喊助威氣來，仿佛只要喊得夠大聲，也能出上力似得。

下一刻，喊“威武”的偃旗息鼓了，應該“威武”的也沒“威武”起來。

衆人之見烏泱泱的邪靈竟接連鑽入尊坐上那位的身體裏，不多時，便将無數邪靈盡數吸收了個徹底。

原先吵鬧的“市集”登時又變作詭異的“停屍間”，人人噤若寒蟬，臉色煞白的像個新鮮詐活過來屍體。

自己像不像鬼的不知道，但大家均覺眼下這是‘見了鬼’了。

能吸收邪靈得，古往今來進來只有魔族！

堂堂天帝竟然是魔族！

“寧死不屈魔”得那位沒真去死，但是因所受打擊過大，眼珠往上一翻，直挺挺拍在地面上。

這下好了。

一邊是揚言諸天的魔尊蒼翎和名聲響當的魔相燭九陰，一邊是原天帝......姑且眼下還算天帝，實為位魔之人，這兩撥人莫非是來認親來了？！

震驚之餘，還有一件事情細思極恐。

照理說大家都是魔族，為何這些邪靈融的是上面那位？

除非，原本那東西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那為何從黑海封印存在之時，便說裏頭封印的是魔尊邪念，或者說，最開始這句話究竟是出自何人之口？

衆仙搜腸刮肚半晌，有些年紀大的一拍腦袋一跺腳，可不就是頭頂上那位說的麽！

本來雲裏霧裏的衆人将事情已然理清的七七八八：好家夥，賊喊捉賊啊這是？！

為了隐藏自己身份，将邪靈出處嫁禍他人。但這麽做意義何在？說到底，為何要将邪念單獨剝離出體？

自古言，四界生靈皆由骨、念、脈，三部分構成。而劃分到底是仙是人，是魔是妖，主要區別也正在于此。

莫非當仙當得久了，知道為仙的好，妄圖徹底洗脫魔族血統不成？可這樣其他兩樣的？倘若把魔骨和魔脈一并除了，難度登天不說，幾乎等于重生再造，古往今來，聞所未聞，真能做到麽？

天帝眼見身份被戳穿，不可置信：“為何.....明明你.....”

他陡然變了臉色，發出滲人的笑：“精彩，不愧是魔相，過河拆橋的把戲玩的真妙。”

燭九陰：“他身隕，都是你害得。”

天帝怒氣，震碎了金案：“不，不對。不是我，你應該怪的是他，這一切都因于他，先魔尊和我一樣都是受害者！”

“區區邪魔外道，冒充本帝，居然還敢自稱是受害者？”

聲如洪鐘，靈力至純。

從虛空踏出個身披祥光之人，身後左右跟着的，正是北宸和東青。

衆仙：？

又來一個？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面前這位和上面那位，連根頭發絲都一模一樣，宛如雙生。

不，雙生可能都沒這個相似度，應該說是分身才對。

“阿嚏！！”

雲頭，蘇玉和蘇玦同時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原本溫白是沒打算趟這渾水的。

先前她并未騙蘇玉，對于勸他放棄“誅天”這件事，她真沒開口，也沒問究竟。

或許是當時本就不是談及此處的氣氛，更多是直覺告訴她，蒼翎此番定有自己的理由。

但信任歸信任，蒼翎如今身體尚未從重傷當中恢複也是事實。

魂雨灼骨和寒氣蝕體，哪一樣單獨拎出來都不是鬧着玩兒的。何況這個不要命的家夥還沒上心去治，真就不怕死了。

那日寝殿內，她不曾要求蒼翎任何旁的事，只說過一句：“你不準再讓自己受傷。”

那頭極為乖巧和溫柔應了一聲：“嗯。”

他讨巧得讓人心疼。溫白甚至覺着，就算此刻她開口讓他去死，這家夥也一定能擡手将自己挫骨揚灰。

雲上，溫白嘆了口氣。

正因為這樣，她才放心不下。

蒼翎讓蘇玉帶着她去人間尋處地安置好，不要登天不要下地，可見應當是有什麽事情将要發生。

只是沒成想會如此快。

天庭消息傳遞何其迅速，不出片刻，黑海封印被破、邪靈傾巢出動、魔尊蒼翎攜魔相登上九霄雲殿等等消息便傳到了溫白耳朵裏，甚至不知還被哪個好事之人添油加醋描黑了幾分，什麽血流成河、屍橫遍野、魔尊大開殺戒.......

可眼下乘雲看去，甚至連個傷患都沒看見.....哦，可能也是有的。

路過一片空地時，溫白親眼看見一名天兵“嘭”一聲，自己腿軟磕破了額頭。

以防還有下一波攻勢，邪靈走後各武将鎮定自若，不忙不慌，并未一窩蜂跟着朝九霄雲殿湧去，而是紛紛嚴陣以待，守着屬于自己防守的地界。

到了九霄雲殿門口，溫白、蘇玉、蘇玦，統共三顆腦袋，躲在豎眉紅面的刑天塑像後往裏張望，這一望紛紛驚掉了下巴。

且不說場面之混亂，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神仙一堆一堆各自抱團縮在角落，毫無神仙氣度，再說仙魔兩界大佬基本都齊聚于此了，光天帝就有兩位。

蒼翎站在中間，微不可查地側頭，餘光掠過後方。

第二位出場的天帝一席話已将事實道明，何況還跟着東青和北宸，這麽看來誰真誰假可謂非常明顯。

但衆仙此時卻心照不宣沒人吭聲，先前喊“天帝威武”的那位兄臺也識相沒開口。

畢竟經剛剛吃過“乾坤扭轉”的大瓜，心髒都還提着呢。

再說，他們會認錯，北宸和東青難道就一定不會認錯？！雖這二位修為高深，但畢竟都是吸同一片靈氣修煉的，說到底都是兩只眼睛一顆心，誰也沒真多長了點什麽。

哦，二郎神那祖傳天眼當然不算。

假天帝咬牙道：“你如何出來的......莫非......”

他轉頭看向燭九陰，目眦欲裂：“我當你只是過河拆橋，沒想到你竟反咬一口！”

“枉費我助你調虎離山，助你令蒼翎堕魔！”

原當日東南之亂，蒼翎被天旨調離，果真是兩人謀劃。

魔相燭九陰想要個名符其實的新魔尊扛起魔界大旗，而假天帝想要取而代之天界尊主之位，兩個臭皮匠一拍即合，兵不血刃達成目的。

但燭九陰目的達成後卻反悔了。

其實也說不上反悔，他原本就不是揣着與眼前這人相安無事的打算，而是懷了別的心思。

他從頭到尾，仇恨的便是整個天界。

天界諸仙卑鄙。

當年，天帝以瑤光神女及不滿足月的幼兒為誘餌逼迫先魔尊閻冥伏誅，然事後卻未遵守承諾，好好善待瑤光母子，先是殺母，後是奪子，令年幼的蒼翎嘗過堪比刮骨換髓的毀脈之痛，劣跡斑斑，尤為可恨。

他真身乃上古燭龍，誕于天地伊始，上可翺翔雲海，下可燭明九幽，迎風鬥雪，與山河共歡。

然昔日血脈高貴如他卻甘願臣服一人，只因他從未見過世間有如此心懷寬廣之人，容盡世間龃龉，報以和睦春風。燭九陰伴其身側已久，卻從未見過他怒容，好像這人生來便是沒脾氣，好得令人幾乎要生出怨憎來，只恨他不能多點防人之心。

世人都道，天帝兼濟天下，仁慈無私，他沒見過天帝，但在他心中，天帝的模樣和冥閻的容貌逐漸重合：再悲憫天人也不過如此了吧。

就是這般為世人所推崇不已的天帝，卻幹下當初那場良知泯滅、喪盡天良之事，居然還揚言黑海邪祟是冥閻死後，戾氣未散所生，實在可笑。

燭九陰心知此事有鬼，但他早已入了魔籍，無法擅自靠近黑海一探究竟，只得去冥閻生前曾到過之處尋找蛛絲馬跡，故尋陰泉倚傍之地落下乾坤鎮，用以吸引邪靈來此，卻在貓妖巢穴中碰見了蒼翎。

第一眼他便能認出，昔日尊上的血脈，他曾一瞬恍神，錯将蒼翎認作先魔尊，失了态。沒成想蒼翎居然是數千年前尚在襁褓的懵懂嬰孩。

但蒼翎被天家教化已久，對魔族已生抵抗之心，他一時沒轍，只得再做打算。

第二次相遇是在魔界，蒼翎看溫白的神态似曾相識，他曾親眼從先魔尊中看過，那是冥閻領着瑤光到魔宮之時的兩相對望，情絲纏綿。

鳳王宮中，他略施小計，使裂天兕發狂傷人，逼迫蒼翎魔脈覺醒，虐殺兇獸，然而蒼翎卻顧慮溫白感受，生生将魔性再度壓下，又是竹籃打水終成空。

往事歷歷在目，情字終誤人誤己。

為推蒼翎徹底入魔，他便同假天帝合謀“殺”掉溫白。

此事原本他一人之力也可做到，只是可能沒法做得那麽輕松利落，但假天帝先向他抛出了橄榄枝，條件便是幫他讓真天帝永遠銷聲匿跡。

此人出現得突然，燭九陰甚至不知道這家夥是何時将尊位上的那個給掉了包，但他無心摻和天家醜事，懷揣兩面心思爽快答應了。

他本想一箭雙雕，趁機挖出真天帝藏身之地将其屠戮洩恨，但沒想到那個沒用的家夥一直沒告訴他位置所在，只道讓他先擱下此事，後日若有需求時再告知于他。

燭九陰琢磨出來，從這來路不明的家夥身上如何也看不到對真天帝的殺意，揣測其多半瞄準的是天帝之位而非要人性命。

但蒼翎實力乃天界翹楚，既入了魔，魔脈加持下，更上一層樓，即便如今重傷為愈，若是攜他以及魔界一幹精兵強将，或許真可一戰反天，毀了這假模假樣的九霄天庭。

今日原本計劃，是将黑海封印搗毀，放出邪靈，先削減掉一部分天界戰力。

沒成想蒼翎行動卻出他意料，帶着他只兩人便闖入九霄雲殿。

更令他沒想到的是，應當與天兵天将苦戰多日的邪靈，居然未造成傷亡，還被這假冒天帝給一股腦全部吸收了。

不知為何，燭九陰忽地感到周身被沖天殺意所覆，不祥之感籠罩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