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将她抗走

第5章 将她抗走

赤骥當空長嘶,在出城狂奔了二十裏後,終于一騎絕塵甩開了王孫府其餘人馬。

嬴無疾勒缰停馬,揮退惴惴趕來的屬吏,在一處避風地拴好赤骥,轉頭神色冰冷地看向不遠處山坳裏的刑場。

即便來此之人皆是大逆重犯,有犯錯時,也多在石場中間那處刑臺處置,山坳裏那處,若有人被捆了去,便鮮少有活着回來的。

此刻,一道纖弱身影,僅着粗灰麻料的裏衣,雙手被縛捆于山崖邊的鐵環裏,就那麽立着,衣衫透濕。

兩個看守,應當是聽了令,正從冰湖裏頭舀了水,接連不斷地朝趙姝身上潑。

每潑一次,他就見她痛苦吐息,身子抖到痙攣一般。

嬴無疾就駐足看了會兒,便明白王叔是還要這人的性命了。

他心底暗嘲,王叔真是愈發沉不住氣了。而眼前這位,又能屢次被他那魯莽王叔繞進去,真真是個無用的廢物。

望着趙姝被冰水包裹的身子,他甚至覺着有些不真實起來。

當年他同生母流亡趙國,被這小公子買下。那時這人是何等的驕縱貴氣,每每出行皆是前呼後擁,她是個頗愛笑的人,眼睛裏時常像蘊着三春朝陽般熱烈明豔。

起初她将他囿于庭院,衣食皆是華服珍馐,她似是一直透過他在瞧什麽人,侍從們在私底下喊他“嬖臣”,連那分桃斷袖的美稱都不屑。

後來有兩個門客,意圖辱他阿娘,那兩個暴徒還為了投主人所好,起了蒼術、黃滕之名,他那時也才十六歲,将那兩人生生剖心而死。而自那以後,趙姝便厭了他,而底下那些人仆随主便,他身上新傷舊傷再沒斷過。

再後來他被打入罪人所,也曾懇切将阿娘托付與她,可最後……阿娘化作了一具焦骨。

他蟄伏了一晝夜,九死一生,手刃罪魁。

生年未滿廿,他卻已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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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中痛色閃過,思緒回轉,嬴無疾面上再次雲淡風輕。

一次,

又一次,

他就這麽安靜地瞧着,看那人身子搖搖欲墜。

若非知曉她的秉性,也聽阿娘親口說過這人的良善,入質那夜,他恐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殺意。

忽而原本旁觀的另一個看守,不知從何抽了根鞭子出來,但見那人猶豫着試了兩次,竟上前施起刑來。

嬴無疾微眯了眯眸,暗道這天底下落井下石的蠢笨小人還真是不少。王叔便是再蠢,如今祖父已經表态,他也絕不敢叫趙太子滿身鞭傷得死去。

‘滅周’還不到時候,經這入質一事,如今他也算看透了老秦王的心思,‘滅周’或許反倒成了他扳倒嬴翼的一個助力。

家國千秋,眼前這人絕不能死。

思及此,他終是疾步過去。

……

趙姝只覺着自己就快要站不住了,可她明白公子翼是鐵了心要自己的命時,卻生出種決絕悲壯來。

君,縱然站着死,也不該跪着生。

破天荒的,她竟忍過一遭又一遭寒徹骨髓般的酷刑。

她這樣吃不得苦的人,到頭來,竟會是這樣受刑而死。

到了這一無所有的地步,反倒生出這一場傲骨來。

鞭子割開皮肉,她忽然想到,自己這一生,未曾手染鮮血,未曾苛待笞責過奴仆,平生僅有的一次,便是對那人……

她茫然擡首,便瞧見一人逆光行來,到近處時,一把将那看守的鞭子奪了,而後劍勢若虹,一劍貫胸。

溫熱鮮血淩空撲來,落在她面上成片得發着燙。

“王孫饒命!”

有聞訊而來的屬吏将士,他只随意揚手,示意他們退開,倒并未去要另一個看守的命。

斜陽漸落,有殷紅光芒打在她頰側,同鮮血混作一種顏色,日陽那微末暖意漸失,便顯出山坳裏的風愈發猛烈,打在人身上,便是嬴無疾披了大氅,亦覺出冷來。

見了他殺人,趙姝本能地退了半步,她哆嗦着青紫色的唇想要說什麽,張嘴時便發覺自己連一個音節都無力發出。

面前的男人看不出情緒,他剛殺了人,劍尖還在汨汨淌血,深邃碧眸只幽幽俾倪于她。

忽而長劍一甩,他收了劍上前半步,伸手竟去擦她臉上鮮血。

趙姝只是雙手被縛,腳下并未受制,她立刻一偏頭,想要躲開。

未料就是這麽個動作,叫他露出怒容。

嬴無疾翻手扣在她肩頭,另一手仍是去她面上擦拭。

鮮血半凝,被他碾散作一團,已是不大好擦淨。

易容膏被碾得微動,又兼身上透濕,便是束胸再緊,裏衣再硬質寬大,也難免不會露出端倪。

她便拼力掙了開,一時脫力跌撞在山壁上。

“冷嗎?”嬴無疾語意無情,他未再上前,只是有些執着地盯着那灘未擦淨的血。

争執間,趙姝才覺着冰封一樣的身子略略回暖有了知覺,然而回溫的身子卻讓她重新再感知起被泡在冰水裏的痛苦來。

她哆嗦着唇角,周身無法自控地打起擺子,只是不答。

斜陽愈發慘淡,山坳裏的風聲亦漸刺耳狂亂。

兩個人就這麽隔着一臂的距離,默然對峙着。

“想活嗎?”

在這兒凍上一夜,嬴無疾也算是看出來了,依這人的模樣,只怕沒有活路。

這個問題終是讓趙姝擡眉,看清他眼底的恨意譏诮後,她眉睫一顫,依舊沒有開口。

“怎麽不試着開口求一求我?”他上前半俯下身,眼裏的光芒似蠱惑,“小公子若向我乞活,興許本君今朝暢意受用,順手便救下你呢”

趙姝面上慘淡,略一松動時,附耳又聽的句:“謙和溫雅……這樣的秦王孫我早演膩了,與其瞧着旁人折騰你,不若我自個兒來。”

這話裏的惡意直比那湖水還要沁人骨髓,趙姝忽然癡笑了記,她忍着鞭傷又強壓住身子的顫動,仰頭怒目看他:“滾開!”

這一聲低啞衰弱,是她見到這人後,唯一丢給他的話。

‘吼’完了,她才覺着全身的氣力都被抽盡似的,想要從崖壁上撐起立穩。

索性終是要死的,她絕不能給這等上不得臺面的小人看了笑話。

他要看她痛哭流涕,看她苦苦哀求,她便是死也不要趁他的意。

甫一邁步時,頓覺眼前湖面傾斜山壁晃動,好像連眼前這張面目可憎的臉都變的有些模糊起來。

深深喘息了兩下,肺裏頭一陣刺痛。她試着走上兩步,忽而雙腿一軟,整個人朝前撲去。

預想中的摔碰未曾發生,一雙手牢牢托在她兩臂下。

趙姝凍的說不出話,也是徹底脫力,但她并未失去意識。

當她覺出腕間繩索似正被人挑開時,迷蒙中福至心靈似的,也不知怎的,前一刻還憤懑欲絕,此時她沒再動作,任由自己阖上眼。

下一瞬,後背倚進一個堅實胸膛,腿彎被人輕巧一托,她竟被人橫抱起來,山坳裏催折人的勁風頓時止息無蹤,而她心底,吊着一口氣,一時摧雲崩屑般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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