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沐浴

第16章 沐浴

漸涼的湯泉裏,趙姝滿頭冷汗地緩緩睜開雙目。

窗外天色全黑,只餘了淡淡月輝斜映進來。

蹙眉又喘了口,覺着四肢僵冷仍未褪盡,她索性又擰開銅首,而後裹着濕衣去一層外間的藥閣內摸了套銀針回來。

燙過銀針,她再次步下微熱的池水,浸沒關節淬冷的身軀。

還是克制不住的,她總不能一直在熱水裏泡下去吧。

心悸不安地朝窗口觑了眼,終是壯起膽子将衣衫一一解下。

易容的膏皮和束胸被整齊得放在濕衣的最上層,她屏息凝神,指節演練着去那些穴位上按試。

這套針法上一回用,還是阿兄遍尋名醫,在九年前教她的保命之法。

宮中每一季都會及時賜藥,因此,這套針法,她只在八歲那年用過一次。其中幾處大穴在心口臍周,但差毫厘,即是生死。

……

一炷香後,池岸旁的銀絲針囊被收齊卷好。

胸腔裏最後一絲僵冷消散,趙姝脫力地倚坐在白玉階上,兩手搭在池岸邊,終是脫離了方才的險境。

望着一池氤氲,她唇邊溢出慘笑。

她與父王做了十二年的藥人,每季服藥取血一回,除了頭一回,再沒發過這等症狀。原是早忘了自個兒那蔽天的榮寵尊貴,是用什麽換來的了。

來時趙宮說是國師煉藥艱難,現在想來,只怕是更多了一重置她于死地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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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若死了,也不知趙國要用這幌子作什麽大事,也不知……父王他聽了,會是怎樣面目。

應當是……早有預料吧。

她若死了,如今便只有戚英為她哭了。

眼中無淚,她就這麽半伏在岸邊,脊背孱弱。卻不知,小樓外,最後一絲兒天光隐沒湖面,一道孤清高大的身影正沿着浮筏緩步而來。

……

嬴無疾盤算着周趙二國的關系,他慮事缜密,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性子,又是自小苦慣了的,思量國事也更不需人服侍打擾,因此只孤身過來,并未遣人跟着。

可一入小樓,他就注意到了地上濕漉漉的水痕。

他幾乎想也不想地就認定了,是又有刺客浮水而來,誤闖了此間。遂手按劍柄,放輕了腳步,悄無聲息地踏上旋梯。

順着水痕上了二樓,果然便沒見星點燈火,他目力極好,隔着山水折屏,便能覺出後頭有人。

多事之秋,他挑眉暗嘲公子翼的蠢笨,丈着生死場上歷練出的身手膽魄,也并不去叫人,足尖輕點劍勢如電,飛身過去一下劈開折屏,淩厲劍尖直逼後方人影。

一記虛弱的驚呼迫的他心口一震,劍尖堪堪從那細弱項側三寸抽回,他一個旋身險險落在池岸邊上。

“你如何在此,燈也不點,嫌命太長麽!”他方才收勢過險,差點一劍洞穿她的脖子,語氣中罕見的沒了揶揄,幾乎有些暴怒地去尋幾案邊的火折。

“你你你,別點燈。”就在他轉身的功夫,趙姝亦驚魂夢醒,立時将身子沉下,拼着口氣将岸上一堆物事扯進水裏遮掩。

嬴無疾卻是手快,她話才說完,窗邊一盞落地銅燈便被引燃了。

一室暈暖,将人影淺淡投在牆上,倒也并未見的有多亮。

見他就要過來,她驚得回頭貼上池壁:“你莫、莫要過來!”

嬴無疾還在惱方才的險況,他兩步朝她行去,怒道:“我為何不能過來?”

借着昏暗孤燈,他終瞧見湯池中一段瑩透若雪的背影,眸色一暗,語意倒松了些:“你身為仆役,不好好伺候,倒來主君的湯池裏享樂……”

“你先出去好不好。”帶了哭腔的慌亂哀求響起,嬴無疾觑眼看她,終是駐足在池旁數步。

眼前人烏發帶露,肩削若柳,還有水面下隐隐綽綽的,不知還有何等更惑人的風姿。

無意識地喉間發緊,他趕忙挪開視線,口中冷冷道:“都是兒郎,能有什麽好瞧的。”

這麽說着,想起上回要替這人換衣時,她曾說自己身有惡瘡,不慣見人,他還是沒有再上前,轉身朝外間去了。

折屏破了,說是外間,亦只隔了層朦胧紗帳。嬴無疾朝一處長塌邊坐了,按下瞬息掠過的旖旎心思,一面等着,一面朝她打探起趙王宮的情形來。

趁着說話的功夫,趙姝顫着手在水中抖開衣物,衣衫都纏到了一處,尤其是那半丈長的束胸,她越是急理得也越慢。

敷衍了幾句,便覺出男人的不耐,在外頭來回踱步不語,好似下一刻又要進來。

若是再進來時,恐怕就沒那麽多耐性由她整理了。

易容膏皮被水浸得不好侍弄,趙姝一咬牙,當即決定賭一把,遂棄了那膏皮,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将束胸纏好。

“你父王如何得子棄你,怎麽你就分毫沒有覺察”

“父王素來寵我……世事難料。”她無心理會他話中意味,只速速纏好束胸,又裹上濕衣。

聽着裏頭潺潺水聲,嬴無疾眼前不自覺地再浮現先前所見,他垂眸咳了記,又撿了幾個早已想好的問題随口發問。

趙姝一面應他,一面欲起身跨出浴池。踏到最末玉階時,她才驚覺,王孫府的侍從衣衫皆是絹帛材質,沾了水根本掩不住身形。

這兩年她身量漸豐,即便是裹了束胸,也還要合适的衣衫來掩。

紗帳外,腳步聲愈促。

情急間,她晃身到湢浴再裏間的櫥櫃旁,随手抽了件男子的中衣出來,兩下換上。

果然才一披上中衣,還未掩好系帶,外頭人便再沒耐性地跟了進來:“套個衣衫怎比個女娘還慢。”

劈頭又是一句:“趙如晦此人,你可熟識”

趙姝手腕一抖,堪堪系好衣帶,側身道:“他是我義兄,出身晉北小宗庶族,不過同我耍不到一處,空占個名分。”

嬴無疾只淺淡“嗯”了聲,目光掃過她膝下。

她未着纨褲,赤足立于絨毯上。

內間光線更暗,卻也能覺出蓮足小巧,腿彎似藕,少女身姿不同男子,尤其是穿了寬大中衣後,更襯得仙姿玉骨般孱弱。

再一瞥間,恍惚更覺着她低垂的額角眉梢,今日尤為不同。

竟還是穿的他的寝衣。

卻還要作出推拒厭怕的模樣。

也不知怎的,他心底驟然焦躁悸動,糾結不适,忽冷哼着斥道:“倒枉稱帝胄兒郎,拿喬作樣的,只把女闾勾欄的行止學了個透。”

這話頗有深意,細想來聽懂其中的周折險惡,其實就是在說她排演了今日這一場。

再聯想到他突然意味不明的探問,趙姝将将從死地逃出一回,羞懼混着難堪,一口氣堵上心口,當即細聲回敬道:“知我是這樣人,何必從我這等庸才處,來刺探趙王宮的事。”

想着自個兒或許死期不遠,她紅着眼就要一把揮開人離開,未料周身還虛軟着,腳下一急,就倒了下去。

嬴無疾一直在細看她容色,一個不慎,竟也被門檻絆了一下,他想也未想地側身要拉她,兩個手腳并纏得摔去了地上,而男人被壓在下方,更是被凸起檻沿重重磕在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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