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金屋6
第45章 金屋6
說來也怪, 趙姝已經數月沒有睡過安穩覺,可昨夜嗅着這人身上的檀木氣息,再睜眼時,都已是日上三竿了。
她是被臉畔毛茸茸的蹭動弄醒的, 塌上哪裏還有那人的蹤跡, 反倒是分別了半月之久的大野兔蹲在另一邊枕頭上, 眨巴着黑黝黝的圓眼瞧着她。
細聽了下屋內确是無人後,趙姝立刻咧開笑将兔子抱起來狠狠親了兩口,她跨步下塌, 才剛支開半邊窗扇,外頭春陽混着檐上殘雨滴灑近來, 門外就傳來腳步聲。
窗扇‘嘭’得撞阖起來, 她抱着兔子險些從腳踏上跌下去。
“姑娘萬安, 奴婢小茹伺候您洗漱。”
來人是個生相甜美的豆蔻少女, 依稀同從前邯鄲府上的侍女有幾分相似, 連語調言辭都是趙地風貌,模樣亦是趙姝從前挑人時, 慣愛用的類型。
看着小丫頭替她高高支起窗扇, 現出一院雨後的繁茂春晖,而後進來請安的侍女們各個皆是趙地口音,趙姝不由得輕問:“這是什麽時辰了?”
她原是想問你們主君去了哪兒, 話到嘴邊只又咽了回去, 她揉着兔子耳朵, 看侍女們去床塌邊收拾時, 不由得局促不安起來。
“巳正了呢, 姑娘早膳還未用,想是餓了吧。”小茹年歲不大卻慣會看人臉色, 她以用膳為名,引着趙姝去了外間早已放了熱水的湢浴,無人處,小丫頭停步将一圈圍屏兩下裏拉好,轉頭恭敬又道:“她們會去外頭備膳食,姑娘可要先行沐浴,奴婢外頭候着。”
趙姝昨夜才剛洗過,後來她記得那人用布巾子清理時,亦是與她淨過手的,是以她根本不需要再重新沐浴一回。
她腹中饑餓,也覺着為了沐不沐浴的事再同侍女解釋也着實尴尬,一時便裏在池岸邊躊躇。
好在小茹真個是機靈的,她原是要被留在昌明宮服侍衡原君的,機緣巧合地被成少府賞識救下。
因着在昌明宮耳濡目染,是以這丫頭雖不過十四歲年紀,對男女床笫之事,卻是頗為了然的。
此刻,小茹只用眼風一掃,就看出了趙姝的想法。方才進屋的時候,她早就留意到了塌上的痕跡,此刻心中只略納罕了一瞬,便想通了這兩人昨夜裏的事跡。
小丫頭不由得驚嘆,主君是妻妾全無的,究竟是什麽樣的女子,竟能讓正當盛年的兒郎相擁一夜而不去動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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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喜愛珍惜到骨子裏了吧。
聽說這姑娘是同花魁柳娘一起從女闾裏*七*七*整*理出來的。
相貌确是不錯,只那雙幹淨透徹的杏眼,藏不住一點心事,一瞧就是個沒心機的,像沒入過世般純澈,這樣人,看着怎麽都不像是能在女闾裏活下來的。
小茹不禁想到自個兒被獻給衡原君那一夜,君上那一夜服了丹藥發了狂一樣,倘或不是她忍羞含痛地應對得好,只怕一條小命不保,早赴了黃泉。
單論相貌,這位姐姐也沒比她好多少,還真是各人有各命。
這麽想着,她臉上分毫不顯。
“都是奴婢疏忽。”小茹心思一轉,笑着福了一福,順勢當先一步跨出屏門轉了話頭,“姑娘先去八角亭裏用兩塊點心墊墊肚子,院子裏的花開了許多呢,奴婢催人去備午膳。”
這一句就解了趙姝的尴尬,跟着小茹拐過道回廊,才發現這所三進的院落竟是依山而建的。
順着斜廊拾階而上,不遠處的坡頂竟是一間用琉璃扇圍的八角亭,坡地上綠草如茵,花香陣陣。
亭中陳設一應俱全,熏爐裏火炭融融,琉璃扇透着天光,北窗大開着也不覺冷,能遙遙望見府外的湖光山色,野趣盎然又隐秘幽靜。
趙姝起的倉促,僅在中衣外頭套了件寬松的雅白寝服,散着頭發,此刻,她倚在亭中一張仿山岳拱形的奇異食案邊,眼底有動容,更多的則是出神懷念。
琉璃八角亭,山岳型食案。
不正是仿三年前她在邯鄲西郊,最愛去的一所行宮,坡上風貌自是有些異處,可亭中博古架的布置幾乎如出一轍。
即便是圖紙,這等營造布置,也至少得要二三月才成。
她沒有去想為何他會有那所行宮的圖紙,卻想到了,她入秦不過四月,原來那人竟觊觎了她這麽久麽,在她還是男身的時候,或許在她還被罰作牽馬奴的時候,這一處就開始改建了吧。
憑欄靠坐,她拂拭連紋飾都相類的窗欄,不由得恍然松懈。
對着滿坡野趣香草,飲一口小茹端上的熱漿,趙姝阖眼仰靠上山岳型食案翹起的奇峰,暖陽照在眉睫上,她忽然有種大夢一場的錯覺,深深吸了口氣,好像睜開眼,就又能回到昔日肆意胡為的日子,而這大半年,都不過是一場虛幻噩夢。
她這泰然悵懷的模樣自也是落在小茹眼裏,小丫頭暗自留意,這等氣度作派可非是女闾裏的能養出來的,或許,此女,會是她像夫人邀功翻身的一個契機。
正暗自猜度着,不妨窗邊人突然回頭,趙姝朝她一笑:“小妹妹,孤……額,我一見你就覺着面善,心生歡喜呀……”趙姝吃飽後,想着該要讨些苜宿喂兔子了,風光甚好,她下意識地就拿出從前那一套,去同面前的小丫頭打趣套近乎。
小茹被她逗笑,心裏又狐疑起此女來歷,她躬身又福了福:“姑娘是貴人,可莫折煞奴婢了,主君囑過我等,府裏有專飼珍禽的院落,奴婢原就要領您去的呢。”
……
就這麽在城北這處私邸住了半個月,那人都未再白裏日現過身,反倒是每日夜裏,趙姝在睡夢中會覺着塌上暖和許多,一直到小茹說漏了嘴,她才後知後覺地曉得,原來王孫疾近來宵衣旰食,卻會在三更後過來與她同歇。
起初發覺這事後,她夜裏就會留神驚醒。
也是怪,除了頭一回在暗夜裏被他擁住時,睜着眼不敢動彈,再往後,見對方也并未做什麽,而是每一回都小心地挪開兔子,擠進被窩裏後很快酣眠。
不過兩三日,她亦見怪不怪,心裏分明是還存了懼意的,可只要醒時聽着這人的綿長呼吸,就好像從前她賴在兄長處宴飲鬧騰,笙歌觥籌累了,只要一窩進兄長懷裏,就能安然睡個好覺。
有一回守歲,臺上百戲都沒停,她就睡倒在兄長腿上,結果連特地請來的蓮鶴舞和變臉大戲都沒能看完。那一回醒來後,她在兄長屋裏翻找了一圈,也當面直問過他,最後發現,他身上的确是沒有攜安神香的。
這麽多年來,兄長待她忽冷忽熱的,只是一挨了他就覺心安易眠這一點從未變過。
一樣的情況複現,她便是心中疑惑,也只當是這二人輪廓身形接近,旁的也再琢磨不出個緣由來。
在這所私邸,雖則一步一景,還有專飼珍禽奇獸的苑囿可供消磨,然而時日久了她也覺着悶,白日裏先只是同柳娘說話纏玩,聽她說到身世過往,還平白哭了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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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的一日,天光和暖。
她閑悶着實在無聊,便偷偷去了小茹從未領她去過的南苑。
一牆之隔,趙姝在花架下,見到了王孫疾那位死而複生的生母胡姬。胡姬身旁的老仆帕麗斯也在。
帕麗斯年老眼尖,認出了趙姝後,抄起掃帚就要去打她,彼時院裏頭沒旁人,老者追打她時便将趙如晦是胡姬長子的事也說了,激憤中口齒而十分清楚。
趙姝初時只當她也染了瘋病,只是不服地解釋自己從未令人放過火。
她不善同人争執,眼看着就要被帕麗斯的掃帚拍在頭上,誰料胡姬突然從花架下起身,竟是一把拉過她掩在身後,用一串她聽不懂的異族話呵止了老仆。
胡姬轉過身來,高鼻深目打着兩條垂腰的花白發辮,綠瞳雪膚,時光仿佛在她身上停留住一般,若說王孫疾容止皎然,同其生母較起來,才發現,至多只是遺傳了一半都不到。
趙姝以前就驚嘆過此女容貌,只是礙于對方漢話不同當時瘋病正厲害,那時候也沒有特意去接觸。
此刻,親耳從帕麗斯嘴裏聽得,當年有人假借她的名義要處死這對主仆,又聽得兄長竟同王孫疾是異父兄弟,她一時神思恍惚,對着花架下胡姬的容貌,看呆了過去。
“哪裏來的好看姑娘?”婦人撲朔着瞳色極淺的眸子,竟是不識得她了,碧眸裏是毫不掩飾的喜愛,“我叫奇賈曼,你叫什麽名姓呢?”
見她抿唇猶豫,胡姬丢下手裏侍弄的葡萄藤,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徑直上前拉過趙姝的手,又将‘奇賈曼’三個字的發音緩緩重複了兩遍。
老仆帕麗斯見她笑吟吟的,漢話雖磕絆,眼底竟卻是一派清明,不由得偷偷抹淚,朝着趙姝使了個眼色。
即便不是對着她們,趙姝也不會傻到去說真名。
“奇、賈曼?”她笑着試着模仿她們的音調,融暖日陽影影綽綽地打在眼前婦人深邃卻溫柔的面龐上,趙姝只覺腦子裏一片糊塗,即時閃過一串藥材的名字,什麽雞血藤、獅頭參、牛筋草一類,着實說不出口。
胡姬含笑一錯不錯地瞧着她,她亦仰頭好奇糾結地同她對望,趙姝畢竟心智健全,如此近距離地驚嘆過對方容貌後,她遂脫口道:“奇賈曼,我姓計,名長樂。”
報上自己十餘年前的封號後,就見前一刻還神智清明的婦人喃喃地念叨起來,聽起來似是在說‘長樂……無憂’,一雙碧色眼底,有癫狂漸漸顯露。
聽說有些瘋子是會傷人的,趙姝心底有些發怵,還沒推開人,就被婦人一把抱住。奇賈曼身形高挑,一手制住她腦袋,另一手按在她肩頭。
瞧着是風姿綽約的瘦弱婦人,氣力卻大。這等受制于人的感覺實在不好,莫說趙姝驚慌,就連一旁的帕麗斯也以為胡姬要發病,急的上前就要來分開兩人。
可不等她們動作,婦人驟然涕泣如雨,一面用異族話不停地訴說着什麽,她按着趙姝的腦袋不停地揉按拍撫,像是對孩童一樣。
即便言語不同,音調裏的隐忍悲絕,讓趙姝不再反抗。
三年前,她第一回 見這婦人,就猜度着她命數不大好。如今也終于是理清了前因後果。
原來奇賈曼就是多年前國師季越贈予衡原君的姬妾之一,而她在入秦之前,曾為季越誕下一子,後來此子又被送與趙王為義子,即是她喚了十餘年兄長的人。
世事巧合起來,就是這般奇詭。
趙姝本就是個極易動情,又改不了憐貧惜弱的性子,尤其是婦人小孩一哭,她就也想跟着哭一哭,雖然知道有些丢臉,可是這毛病她大概這輩子都改不掉了吧。
好在婦人哭了會兒,就似有些心口絞痛,被帕麗斯喚人送進去歇息了。
帕麗斯留下趙姝,摒退侍從。
老仆已是古稀之年,有些鷹鈎鼻相貌陰沉,她沉默着從頭到腳打量趙姝,過了好一會兒,突然說了句:“公子仁善,不該會害我們,是你身邊的人。”
“什麽?”也不知她為何态度驟轉,趙姝愣愣地立在葡萄架下,有些事雖則不願去深想,可當她對視上帕麗斯老邁渾濁的一雙眼時,一股子寒氣莫名地就從腳底竄了上來。
帕麗斯卻懶得同她多說,做了個送客的動作後,就趕忙跟進了屋去。到了屋內,便果然見到一地狼藉,而胡姬奇賈曼正坐在碎裂的瓷片邊,一面用鋒利的瓷片在臂間割開一道道血色蜿蜒的口子,一面尤喃喃地用異族話不停地重複着什麽。
帕麗斯自然能聽懂。
她在說的是,‘長樂無憂,娘親不敢想着叫你長樂,只盼着你能少些苦痛就很好。’
亂世裏女子最難,奇賈曼的三個孩子裏,她最心疼的就是小女兒嬴無憂,當年生産時又差點殒命,是以在漢語裏的‘長樂’、‘無憂’二名裏擇選了許久。
見她呓語自傷,帕麗斯跌撞着沖上前,奪下瓷片哽着将人抱住,對她道:“曼奴,你忘了嗎,公主殿下早就轉世了,再說眉眼身量,剛才外頭來的那個,沒半點相似。”
……
跟着小茹到苑囿時,牧人又恭謙地帶她看了三只新來的狍子,都是剛斷奶的小崽子,趙姝蹲下身任由它們在腳邊蹭着,習慣性地嗅了嗅這三只的氣味,眼中卻是從未有過的深沉。
方才帕麗斯學着她的口吻複述的令,的确是她對親信說話的口氣。
可她絕沒有叫人去害胡姬。
依稀聽聞邯鄲有變,卻有人在這時候讓胡姬出現,叫王孫疾誤會,或許這計謀粗陋到最後連她都能識破,可若非王孫疾對她有欲,那麽,等這誤會解開的時候,只怕她早沒了命。
身為趙國廢太子,有人要她死,并不奇怪。
可暗處那人,也許,就是她從前身邊最熟稔信任的人。
狍子舐過她掌心,趙姝晃晃腦袋将小家夥舉過頭頂,癡迷地瞧着它四只粉嫩柔軟的蹄墊。
反正她大概也活不過三十,想不透的世事,管他作甚。
就這麽在苑囿裏消磨完白日剩下的時辰,薄暮四合之際,小茹喜氣洋洋地跑過來禀報,說是戚英過來了。
趙姝已經快有近一月沒見戚英了,聽她這麽說時,當即一步并作三步,飛也似地朝正廳裏過去。她實在是擔心英英,也覺着上回舅父沒能将她帶走,自己心裏就總是存着根刺。
可等她見了戚英,小姑娘紫衣華服,梳着高髻,身後跟着三個婆子六個女侍,口稱她為‘戚長使’。
趙姝才朝她一笑,戚英就突然開口道:“阿姊,我是來辭行的,再有幾日就要去楚西了。”
她口齒流利異常,趙姝只愣了下,反問:“英英,你為什麽要去楚西?”
戚英哀憐語塞地瞧了她一眼,遣退侍從後,她起身走到趙姝跟前蹲下,語調冰涼地陳述:“公子融封了西川侯,建都蓉城,我已有孕,現如今得了長使的位分。阿姊,周使不是予了你缯地嗎,怎麽外頭的消息,你分毫都不曉得呢?”
這一段話裏內容太多,恍若沒有間歇的浪濤一次次将她淹沒。
趙姝将人拉起來,神思昏昏間,反手去搭對方的脈,得到确證後:“你說話不磕絆了?!是公子融治好的?”她不知該怎麽問有孕的事。
戚英挑眉嗤笑,抽開手突然直截了當道:“阿姊,我确是寤生,口吃卻從來都是裝的,如今倒也不必了。”
“就知道你會是這副表情,怎麽,趙王當年殺了公主府上下,阿姊以為,若非我有這毛病王上可真會因你的求情饒了我?哦,還有,阿姊,聽說你被王孫疾送去女闾了,鹹陽女闾和趙國的是不是不一樣,你覺着,從前是誰在替你安排?”
趙姝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想要插話都不能。戚英描了眉亦畫了眼,是從未有過的富貴豔麗,她一連串話說完,也沒去多瞧趙姝,只故作鄙夷地打量這處彩畫雕梁的花廳,旋身紫袖浮動。
四下無人,昔日溫吞的小丫頭陡然拔高聲調:“堂堂宗周嫡系,混到這等仰人鼻息的地步也夠能載入史冊了,跟你這一場,也算我命舛倒黴……”
經年情分,都叫這一句擊破。
趙姝醒過神,一下将她拉轉至身前,抖着手觸上她分明哀蹙的秀眉,沒有多問一句,她眸色顫動,正色看進她眼底,急切憂惶,只顧着勸她:“英英,芈融非是良配,他還不如我呢,你、你不要說那些亂七八糟的,容我想想,還不要緊的……”
她語調破碎地說着,剛想說王孫疾應該能幫她的,卻被戚英窺破般甩袖揮開。
“女子嫁人即是第二回 投胎,阿姊不必自作多情了,我才有孕就封長使,芈融又好男風不近女色,将來入楚,七子、八子、良人、美人……”戚英報一個位份,腳下不停地朝門邊走,她背着身子忍下淚,最後含笑回頭說了句:“阿姊,你何日能睜眼瞧一瞧這世事,但願将來使節互通,你不要叫我來助你。”
“我不許你走!”趙姝終是哭出聲來,她撲過去想留住人,卻一跤摔在地上,“英英,是我錯了,我不知道你一直…這麽辛苦,都是我不好,我早應該同你去洛邑的,對不起……”
暮色打在廊下,襯着戚英纖弱的背影莫名威嚴無情:“阿姊,我若是你,就只信王孫疾,保重。”
……
這一夜沐浴晚膳都畢了,直到躺在塌上,服侍的人都退了,趙姝睜着眼望着花樣繁複的紗帳,忽然蜷起身一口咬上自己胳膊。
蜀道難,莫說公子融非是良配,即便英英真的能在蓉城宮廷母憑子貴,缯國在北,她們這一輩子,恐怕也未必得見了。
十餘年貪玩享樂一幕幕在眼前浮現,她确是荒唐避世,可她也從未告訴過英英,自己吃了國師季越的藥,做了父王的藥人,大抵是活不過而立的。
她只是想活的輕松一些。
她從未想過,趙國有一日會落敗到此等地步。
她即便渾噩,也一直盤算着,廿歲上下,必要給英英擇一個世間難得的良婿。
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呢,她以為那一夜公子融救了戚英,以為他是個好男風的,誰能想到那混賬竟敢欺負英英。
入秦以來,受辱難過,她都只當浮華一夢,累了就嘆苦厄便哭,卻從未有哪一刻,會像現下這般痛惡憎厭自個兒,淚多到喘息不得。
她絲毫沒介意戚英騙自己的事,只想着蜀道難,而缯地遠,又宮闱深深,陪了她一世的人,此生都未必再見的到了。
臂間血珠子冒出的時候,趙姝到底畏痛,遂無可奈何地松了口,只是将身子愈發蜷得緊了,齒關亦要咬碎般地發狠。
她要見秦王,對了,她要去面見秦王,缯地不是多工匠麽,她要像那些縱橫家一樣,直面秦王,無論如何,得去缯地占個位子,到時候好向芈融讨人。
忽然間,室內燈燭次第燃遍。
她哽了聲忍下哭,聽得有侍從魚貫來去的腳步聲,周身都緊繃起來,豎着耳朵細聽。
直到一人在帳外沉聲問她:“為何不吃晚膳,戌時都未過,怎麽就睡了?”
食案就安在塌前不遠處,燭火共月色融暖,臨窗擺着羹馔十餘道。
聽得侍從像是退遠了,她喉間嗚咽兩記,哽着聲翻身下塌,也顧不得只穿了雅白絹薄的寝衣,赤足朝食案走去,一面問:“王孫,可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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