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故人無少年(二十四)
故人無少年(二十四)
魏暄與何元微同樣有叔侄名分,兩人的關系卻并不親近——何元微的生母雲嫔出身低微,分娩當晚就因難産過世,失怙的小皇子被抱去賢妃宮裏撫養。
值得一提的是,這位賢妃娘娘姓庾,閨名茂倩,也就是正牌和寧公主的生母。
按說先帝膝下只有兩子,皇次子的養母又頗得聖眷,何元微就算不立為太子,恩寵和關愛總是少不了的。可奇就奇在,先帝對這個次子似乎相當不待見,還未加冠就借口父子八字不合,将人遷出宮去,一年也難得見上一回。出宮多年,連個封號也沒有,還是當時的庾氏家主看不過眼,上疏略提了提,先帝才勉為其難地降旨封其為親王。
魏暄少時曾在宮中居住過幾年,彼時何元微已然離宮,兩人未曾打過照面,更無情誼可論。即便每每見面,何元微都執禮甚恭地稱其為“皇叔”,仿佛有多尊敬這位名義上的表叔似的,兩人卻都心知肚明,這點面子情還不如窗棂上糊的窗紙,稍大些的風雨就能捅破。
此番魏暄開門見山,按說并未超乎何元微意料,卻還是讓恒王殿下略吃了一驚——他料想魏暄既留了人在何菁菁身邊,得知紫陽觀變故,勢必不會坐視不理,卻沒想到魏暄來得這麽快。
“和寧皇妹?”何元微并未流露訝異,只是微微一笑,“她不是一直留在驿館,由皇叔派人守衛?皇叔怎的反倒問起我來?”
魏暄從這個清風朗月般的笑容中看出篤定從容的意味,何元微也确實有這個底氣:他是當朝親王,一人之下,只要魏暄不是存心犯上,就不能在恒王別院中造次。
當然,若是靖安侯打定主意來硬的,別院中的暗衛和部曲也不是吃素的,不說與玄甲精銳硬碰硬,拖延一時半刻還是綽綽有餘。
而這個時間差,已經足夠燕未歸将人轉移出別院。
就事論事地說,何元微不認為魏暄會為了一個身世不明的女子不依不饒,京中大亂方定,有太多人和事排在冒牌公主前面:緝拿叛黨、整肅宮闱、清查禁軍、穩定朝局,乃至修複與聖人之間的關系……與這些相比,區區一個何菁菁算什麽?
正因如此,何元微應對魏暄的态度相當游刃有餘:“其實皇叔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從西域迎回的那位是何來歷……入了別院,便只有王府家臣,皇叔剛平定京中動亂,功勳卓著無人可及,便是封王拜相也指日可待,何必為這些區區微末勞心費神?”
魏暄波瀾不興地掠了何元微一眼:“在恒王殿下眼中,只身出塞、平定千秋的功勳只是區區微末?”
何元微笑容微斂,從靖安侯異乎尋常的強硬态度中察覺到一絲異樣。
不待他深思,魏暄打了個手勢,身後親衛會意上前,手裏捧着個托盤。何元微眼角抽跳,只見墊着朱紅綢緞的紫檀方盤裏躺着一卷明黃綢絹,赫然是經由中書省草拟,門下省審核的朝廷敕旨。
“魏某奉命傳旨,須向和寧公主當面宣讀,”魏暄淡淡地說,“恒王殿下,是你自己請出公主,還是要魏某動手?”
Advertisement
何元微皺了皺眉,就聽魏暄下一句道:“若是殿下自己請出公主,今日之事,臣便當是皇家手足間的玩笑。但若是魏某動手……即便是恒王殿下,也當不起挾持公主的罪名吧?”
“久聞恒王殿下名士風流、清雅曠達,但是就魏某看來,殿下胸中自有丘壑,絕非池中之物。”
“您私底下的盤算,魏某無意過問……既然您所圖非小,又何必自找麻煩?”
***
何菁菁雖是被強留在別院,人卻自在得很,甚至有閑心從妝匣裏細細挑揀了一只黛筆,對着銅鏡描摹眉毛。
她生得好看,眉毛也好看,只是并非世家女子常見的柳葉眉或是卻月眉,而是勾出分明的峰棱,形如重巒一般的遠山眉。嘴唇亦非點上櫻桃大的小點,而是用唇脂塗得飽滿豔麗,于旁人難免露出村相,擱在她身上卻似天經地義,勾唇颦笑間,仿佛綻開一朵豔麗的花兒。
她上妝到一半,突然若有所察地掀起眼簾,就見素绫紗屏後立着一道皎月般的修長身影。
“恒王兄這時候過來,想必是咱們的賭約見了分曉?”她對鏡照了照,只覺臉上少了幾分血色,于是施上淡淡一層薄朱——不會過豔,卻顯得容色嬌麗,“看來在皇叔心目中,我這個‘侄女兒’還是有些分量的。”
何元微臉上再無笑意,往日溫和從容的聲音也平添了幾分冷意:“皇叔攜聖旨前來,要向你當面宣讀。”
何菁菁幅度細微地挑了下眉。
她知道魏暄有法子挾制何元微,卻沒想到靖安侯手筆如此之大,一上來就請出了聖旨。
由此看來,她這個山寨侄女非但在靖安侯心目中“有些分量”,而且相當不輕。
“聖旨一下,就算王兄是親王之尊,也沒有回絕的餘地吧?”何菁菁描完最後一筆,覺得滿意了,又散開發髻,一绺一绺重新梳上,“好看嗎?”
話題轉得有些快,何元微不由多打量她兩眼:“你不适合豔妝,還是淡些好,畫溫婉清麗的柳葉眉比遠山眉更相宜。”
“但我不喜歡,”何菁菁不擅梳發,上了好些桂花油,勉強将長發擰成绺子,梳成俏皮靈動的靈蛇髻,發間不飾珠花,只簪一只珊瑚釵子,“人活一世,縱需因時就勢、蟄伏一時,最終還是要求個痛快!”
“否則,與那關在籠子裏的金絲雀有什麽分別?”
何元微默然良久:“十一想要痛快?”
“自由、肆意、痛快,但凡世人,誰不想要?”何菁菁說,“本宮亦是肉體凡胎,世人想要的,我亦不能免俗。”
“自由、肆意……痛快?确實是千金難求,難怪十一趨之若鹜,連攀高登危都顧不得,”何元微緩和從容地說,“只是有句話,叫做登高必跌重,十一如此聰慧,想來應該明白。”
何菁菁不耐與他兜圈子:“你想說什麽?”
“皇叔親自前來迎你入京,又向紫宸殿請出聖旨,單憑恒王府,怕是攔不住。”何元微雲淡風輕地說,“稍後見了人,你自己去跟他說清楚。”
何菁菁嗤笑:“說什麽?說我是恒王府的十一娘,與和寧公主半根毛挨不上?說我是心甘情願留在別院,要皇叔少管閑事?”
“恒王兄,是你腦子不好使,還是你覺得我腦子不好使?”
曾經的主君與家臣隔着素绫紗屏面面相觑,許久的沉默後,何元微從屏風後繞出,撩袍在案前端正跪坐下,又撿了個白瓷茶杯:“浣雲說,你不喜飲茶,為何?”
何菁菁畫完最後一筆,對着鏡子端詳片刻:“茶味苦澀,我飲不慣。”
何元微:“茶味雖苦,入口卻回甘,且有餘香滿喉,飲久便習慣了。”
“但我不喜歡,既然不喜,為何要勉強自己?”何菁菁淡淡道,“人中白也是好東西,有清熱降火、止血化瘀的功效,讓你天天喝,你樂意嗎?”
何元微:“……”
除了眼前這位,滿京城大約沒有第二位敢放狂言給恒王殿下灌童子尿。
何元微抿了口茶水。
“十一年紀尚輕,自以為得了靠山,言行放肆不羁些也屬人之常情,我不怪你,”他心平氣和地說,“可你需知道,世間之事本是瞬息萬變,此刻以為是救命良藥,也許轉過頭來,就會變成要人性命的毒物。”
何菁菁眯緊眼:“什麽意思?”
“平康二十五年,北律南下,兵指河西要塞陝城。彼時,陝城守将畏敵怯懦,竟然棄城奔逃,将城池以及城關背後的千裏沃土讓與北律人。”
何元微語氣舒緩,不緊不慢:“當時的河西節度使——也就是皇叔的父親,老靖安侯魏度得知戰報,親領輕騎馳援,星夜兼程三日三夜才擊退北律。而他自己也中了北律伏軍的冷箭,雖救回一條性命,卻就此落下病根,每逢陰雨天就疼痛難挨。”
“細細論究起來,魏侯未及不惑就英年早逝,倒有一大半是因為這道舊傷。”
何菁菁太了解此人的滿腹算計,冷笑道:“恒王兄說這麽多,該不會想告訴我,這不戰而逃,害得老侯爺英年早逝的罪魁禍首,與我有關吧?”
何元微飲完一杯茶水,又往白瓷杯中徐徐注入瑪瑙似的茶湯。
“此人姓安,單名一個弼字,原也是河西大族,顯赫一時。可惜陝城一役之後,安氏一族滿門獲罪,男子發配邊關與披甲人為奴,女子沒入教坊司,百年世家就此分崩離析。”
何元微将白瓷杯往對面推了推,何菁菁低頭瞧着自己削蔥似的嫣粉指尖,只是不理會。
何元微并未勉強:“至于安弼出身的五房嫡系,男丁盡數抄斬,女郎淪為官妓……唯有安弼養在府外的一名外室僥幸逃脫。”
“彼時,她唯恐牽連己身,帶着剛滿周歲的孩兒連夜奔逃。可惜身子孱弱,又兼風餐露宿奔波勞累,苦挨了六年,終于無以為繼,在京師附近的一處山林中病殁。”
何元微頓住話音,仔細觀察何菁菁神色,讓他失望的是,後者表情平靜,仿佛戴了一張精雕細琢的面具,将一應窺伺的目光隔絕在外。
何元微幽幽一嘆:“這位外室姓李,閨名芷英,原也是書香門第的女兒,奈何父親獲罪流落青樓,被安弼看中贖了身。她所托非人,反受連累,兜兜轉轉一圈,終究逃不過落花易逝的下場。”
“我尋到這位安氏遺孤時,她剛滿七歲,通身打扮與尋常農戶無異,唯獨脖子上挂着一枚金鎖片,上面有安氏一族的徽記,還刻着‘令儀’二字。據我猜想,應是她出生之際,父母為其取的名字。”
何菁菁挪開視線,連譏帶諷地勾了勾嘴角。
“果然,恒王兄算無遺策,殺招是一早備下的吧?”她冷冷道,“口說無憑,鎖片呢?”
何元微從袖袋中摸出一枚金鎖片,擺在何菁菁面前。
何菁菁用兩根手指拎起鎖片,端詳着上面的字樣——應該是有些年頭的老物件,花紋已經晦暗不清,但保養得還算精細,鎖片仍舊光亮,正面刻着“令儀”二字,反面角落裏有個篆體的“安”字,同樣清晰可辨。
筆劃鮮明,風骨俨然,顯見是出自武将之手。
“恒王兄是想告訴我,我出身安氏……縱然是上不得臺面的外室女,到底有一半的安氏血脈,較真論起來,與皇叔是有殺父之仇的?”何菁菁笑了笑,“皇叔再如何明白事理,知曉我的身世,即便不遷怒,也斷不會像之前那般毫無芥蒂地護着我。”
“更有甚者,若是他一怒之下将我交與刑部論罪,那我的下場便只能如那些素未謀面的嫡宗姊妹一般,在秦樓楚館裏掙紮求存。”
“除了恒王府,我于這世上再無容身之地,也再沒人能庇護住我……我只能像無家可歸的貓狗一樣,像你這位尊貴的恒王爺搖尾乞憐?”
何元微神色平靜:“說搖尾乞憐過了,我只想讓你知道,世事遠比你想象的複雜得多。你以為對你百般欺瞞的,實則是遮掩真相保你平安。而你覺得堪為依靠的,卻随時可能調轉刀鋒,要你的性命。”
何菁菁目光微閃:“那我就不明白了……恒王兄,若我當真是罪臣之後,你迎娶我可是往自己的卧榻之側安插了一把利刃,有百害而無一利。你向來精明,這次為何偏要往窄路上走?”
何元微眸光沉靜:“心悅你,想迎娶你,遮掩得住真相,自然護得住你。”
何菁菁不置可否。
“你因當年之事記恨于我,又分別多年,心有隔閡也是在所難免,”何元微對她伸出手,“日後你我朝夕相伴,日久見人心,你便知曉我所言真僞了。”
何菁菁低垂眼簾,久久不言,而平攤在她面前的白皙手掌也并未收回。
不知過了多久,何菁菁終于将手伸出,任由何元微握住。
***
何元微去了半個時辰,魏暄就在主院裏等候了半個時辰。期間,女婢幾次三番請他入內堂歇息,魏暄卻充耳未聞,只是背手靜立于庭院中。
然後,他聽到輕細的腳步聲,回頭就見何元微與何菁菁并肩行來。
魏暄長眉微蹙,只見寬大的袍袖下,何元微握住女郎嬌柔的手指,而後者居然沒有抗拒。邁過青石臺階時,何元微刻意停頓片刻,伸手攬着那人的腰,将她半扶半抱下來。
魏暄臉色平靜,只在看向何菁菁時流露出極其隐晦的探究。
相距還有五六步時,何元微側身低語:“我領你過去,你親自與皇叔說清楚,讓他早些回京安頓大局。這于他、于你,都有好處。”
何菁菁一言不發,任由成年男子溫熱的體溫順着手掌傳來,生理性的厭惡和煩悶于胸口處翻湧,面上卻不露絲毫異樣。
魏暄轉身,卻未依臣子之禮叩拜,而是接過那卷明黃聖旨:“魏某奉聖人之命宣讀旨意,還請公主接旨。”
何菁菁擡起頭,忽然露出一個摻着冷诮、拌着譏嘲的笑意。
“小皇叔,”她猝然開口,甜美而略帶嬌嗔的語氣惹來何元微隐秘一瞥,恍惚中有種“這具軀體換了人”的錯覺,“方才恒王兄與我說,我非但不是先帝血脈,生父還是當年陝城一役棄城逃跑的守将安弼——較真論起來,算是你的半個殺父仇人。”
她偏過頭,笑得歡快又肆意:“小皇叔,本宮給你個機會,要不要抓我去刑部投案候審?”
同類推薦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