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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她們娘倆,一個假惺惺,整日裝賢良淑德,一個仗着老爺對她的偏愛為非作歹。要讓我給她們這對賤人道歉求饒,想都甭想!”

穆老太太着人告知秦月音方才她院中之事,沒過多久,穆青岚便哭鬧着尋到秦月音,“母親——”

秦月音瞧着女兒哭鬧的模樣,再想到穆青綿在老太太院裏說的話,一時沒壓住脾氣,沖穆青岚吼了聲:“哭什麽!不是叫你別回來嗎?”

自從她嫁入這穆家,穆雲富便從未正眼瞧過她,如若不是有老太太護着,穆雲富何時才能想起他還有一位正妻?

她沒有一刻不在想,如若羅嬌死了,只要羅嬌死了,在這個穆家,便沒有人再讓她心生不快。可她又時刻想,如若羅嬌真的死了,穆雲富定會恨透了她。

巴不得一個人死,卻還要縱她活着。

這日子過得才叫一個憋屈。

十年前,羅嬌落了胎,她總算揚眉吐氣,也讓羅嬌痛不欲生一次。

如今,穆青綿讓她為了十年前之事向羅嬌道歉,憑什麽?她為她道歉,誰為她這出嫁之後的委屈道歉?如果不是因為她們母女,她何至于活的這麽憋屈。

秦月音紅着眼,雙目中的熱火中燒。

穆青岚被秦月音無端吼了一聲,忍不住縮了縮脖子,瞪着一雙眼睛。她母親惱恨羅氏,她是知道的,可她從未如此失态,也從未對自己發過這麽大的脾氣。

“我,我聽聞穆青綿答應了與袁家的婚事。這才回來的。可誰知那小賤人算計我,竟然誘我到湖心亭,她推了我!”

秦月音聽罷,回頭看向穆青岚,忍住脾氣道:“此時不宜再與她起争執,你聽母親的話,先去你外祖家住上幾日。母親不叫你回來,你千萬別回來!”

穆青岚沒接話,秦月音大聲問她:“聽見了沒有!”

穆青岚咬牙,想到穆青綿,她氣不過:“我還沒叫那個小賤人嘗嘗我的手段,怎能離去。若我就這麽走了,她豈不會以為我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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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音擡起手指戳中穆青岚腦門,“你與她逞一時之快有何用?等她嫁去了袁家,沒幾年就成一個寡婦,何愁沒有你威風的時候!”

聽到此處,穆青岚總算松快了些:“是,母親。”

-

這宅院中沒有不透風的牆,不過一柱香的時間,羅嬌便聽聞了穆青綿的事。

她急匆匆帶人到穆青綿的院子,只見這丫頭片子半點沒有着急上火的心思,反倒撒開了歡,同婢女們玩樂起來。

“綿兒!”

青綿腳上的彩色雞毛毽飛揚,她擡腿,腳順勢一踢,随即聽見羅嬌的聲音。

柳澄和翠暖連忙站直了身,不敢再動。

青綿回頭看向羅嬌,含了聲:“阿娘。”

“你好生糊塗,竟自作主張去找了老太太,還将四姐兒推下了水!如此無法無天,即便是有你父親護着你,老太太豈會放過?”

羅嬌原本以為穆青綿這次是真的長大了,人也變得乖巧了許多,誰知她竟都是裝的。心裏拿定了主意,便不顧尊卑倫常,長幼有序。

穆青綿彎唇笑了一下:“阿娘不想知道女兒與祖母說了些什麽嗎?”

沒等羅嬌應,穆青綿便主動說了出來:“我向祖母讨要了十年前害您一事的公道,若她與大娘子不給您一個說法的話,這與袁家的婚事,我是死也不肯嫁的。”

“你這丫頭!我的事何至于你用婚事來換,再者,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你又提她做什麽?”

果真是她的好女兒,即便是答應嫁了,嫁出去之前,也要讓這家中不太平一次。

“阿娘當真不想問嗎?”青綿好奇地看向羅嬌,反複問她:“阿娘難道還想像十年前一樣忍氣吞聲,以德報怨嗎?”

說罷,青綿又補充了一句:“阿娘一身榮華皆源于父親,可如今種種禍端,不也是源于父親嗎?”

青綿這話将羅嬌問得猶豫,張媽媽和柳澄翠暖等一衆女仆亦陷入沉默,回味這話之後,更是震驚。

不知是哪位女使小聲道:“此乃大不敬啊!那可是主君!”

青綿瞧過去,“這位媽媽,您認為何為敬?”

不等她回答,青綿道:“尊我敬我者為敬,薄愛我者不敬。”

“綿兒!你在胡說些什麽?”終歸,羅嬌出聲制止她:“這些話你在阿娘面前說說便也罷了,萬不可說與你父親聽。這些年,他偏愛于你我,已是很好。你怎能忘卻父恩,如此大逆不道?”

忘卻父恩、大逆不道。

青綿聽到這兩個詞,笑了聲。她經歷了兩輩子,要說什麽沒變,大概是這喜歡記仇的習慣罷。

說她薄情寡恩也好,大逆不道也罷,她只覺得當日之事,穆雲富虧欠她阿娘。

“綿薄之情不足為重,更何況,即便是情深在前,若有背叛,亦不可原諒。”

青綿只覺得自己這話說的太急,羅嬌與穆雲富之間不能簡單用愛恨二字概括,她自然會覺得她說這番話是大逆不道。

畢竟,穆雲富還是她的父親。

“阿娘,我明白你。只是女兒已經走出了一步,萬不可再退縮了。十年前的事情,不論您是為了大局隐忍還是顧念與父親的恩義,您不計較。可如今這時局,不論如何,不能不計較了。”

羅嬌盯着她,心想這姑娘何時變得如此心有成算了?

話正說至一半,羅嬌與穆青綿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好一對恬不知恥的母女。”

聽罷,青綿轉身,掃向秦月音。

羅嬌走上前一步,站在青綿身前。

“這府上的金銀財帛何時少過你們母女,老爺對你們的偏愛與照顧也是有目共睹。好處都叫你們占了,如今,你們反倒要反咬一口。不是恬不知恥是什麽?”

羅嬌被秦月音這話問的臉紅,顯然是心虛了。她也覺得穆青綿做的過分。

穆青綿瞧羅嬌只因秦月音一句話便落了下風,擡眼看向秦月音,只見她理直氣壯,全然沒有錯處。

“人人都說我與阿娘得父親偏愛,可祖母明着幫扶大娘子,只等父親走了,你們便欺辱上來。等父親回來,再假裝一團和氣。我阿娘心眼實,被欺辱了也不會與父親多說半個字。你們不就是仗着這些,才愈發嚣張嗎?”

秦月音惱恨羅嬌被穆雲富偏愛,羅嬌恐懼穆雲富會棄了她這副殘敗之身。

一人明知故犯,一人假做不知情。

穆雲富闖蕩商場多年,老太太心有智謀。

難不成看不透這局面?

青綿并不想承認自己的父親實則軟弱,并非良人,亦不想戳破這其中虛僞,可事實如此。

只是羅嬌從來不知,穆雲富一早便知曉她的困境,卻不聞不問。只是送上金銀財寶,好吃好喝的養着,讓她獨自把委屈咽下去。

“我何時虧待過你與你阿娘?”

秦月音仿佛這世上最公正最好的大娘子被污蔑了一般,瞪着眼瞧穆青綿。

青綿只問她一句:“如若不曾虧待,便鬧不出一條命了。”

秦月音嗔怒,想起老太太着人遞來的話,她不信穆青綿敢鬧上公堂,她更不會向她們母女二人低頭。

“穆青綿,你只是一個庶女,你怎麽敢威脅當家主母?”

青綿眼帶笑意,微微彎了彎唇。

“因為天道有公,殺人償命。”

“綿兒!”

羅嬌一驚,連忙上前拉住穆青綿。

秦月音亦是被吓住了。

青綿有意問道:“大娘子如此緊張做什麽?綿兒只說了殺人償命,這是天經地義。可您若肯認錯,說不定有另一番結果呢?”

只是,她不肯啊。

-

“老太太屋裏的事,還有你在院中同你母親說的話,我已盡數從手下的人口中聽到了。”

穆青綿從院外進來,只見穆雲富擺了一盤棋。她走進去,俯身行了禮,一派乖巧聽話的模樣:“父親。”

穆雲富見她進來,擡手指了指他對面的座位,同穆青綿說:“來與為父下一盤棋。”

“女兒棋藝不精。”

青綿推辭着,只聽穆雲富又道:“那便讓為父看看,你棋藝不精在何處?”

穆青綿嘴角勾了勾,随後坐到穆雲富對面的位置,如蔥一般纖細白皙的手指捏中白子。

落下一子,青綿緩緩擡起頭,看向穆雲富。

她不由得想起幼時父親讓她騎在脖子上胡鬧的場景,他們二人,并非毫無父女之情。

只不過一瞬,青綿問:“父親既已知曉,為何不責怪于我?”

穆雲富笑着看向穆青綿:“綿兒,為父最疼你,又如何忍心責怪你?”

青綿嘴角繃直,耿直道:“我不是阿娘,父親不必用此話哄騙我。”

“哄騙?”

穆雲富笑了聲,随後問她:“當日你聽聞我要将你嫁入袁家之事,問我是否真的疼你。今日,我卻要問你一個問題。”

“你前日戴的玉簪與今日戴的金釵,你喜歡哪一個?”

青綿擡眼對上穆雲富的眼神,神色一頓,“玉簪清冷,金釵尊貴,我自是都喜歡。”

“可若為父讓你選,只能選其中一個。你該如何?”

聽到此處,穆青綿驟然明白了穆雲富問她這話的深意:“可我與我阿娘不是玉簪和金釵似的物件。父親亦不能今日愛之則視若珍寶,明日惡之便束之高閣。”

穆雲富只用一句話便了結:“世間難有兩全法。”

青綿捏着棋子的手指用力:“所以,父親明知袁家不是好去處,卻依舊應允了。明知大娘子與祖母欺辱我阿娘,也裝作不知?”

他成全了自己的忠孝,亦與心愛之人相守。

沒有比這再好不過的了。

前世她知曉羅嬌因穆雲富郁郁而終,始終不願相信,竟是待羅嬌如珍寶一般的穆雲富親手害死了她。

那時的她想不明白,如今只覺心寒。

穆雲富仿若聽不見青綿口中的諷刺一般,只是道:“綿兒,不日你便要出嫁。這出嫁之前,你鬧上一出,為父也為你上這一課。”

“你太過好強,凡事吃不得一點虧。可這世上,本不是所有你想要的都能得到,也并非你眼前所看便是真相,更不是非黑即白。”

“父親這一課,女兒受教了。”

“可女兒不願如此稀裏糊塗,即便非黑即白,可人命是洗不清的,大娘子欠我阿娘的一條命,她需得還回來。”

青綿起身,随後又跪下。

“女兒不求什麽,也并非真要她的命,只求父親休了秦月音,再放阿娘去別院居住。”

“秦月音,休了也罷。”穆雲富挑着眉,低睫看向穆青綿:“只是,你阿娘不能離開。”

“父親明知祖母不喜阿娘,為何不肯讓她另住別處?還要如此拘着她?”

穆雲富不作回答,“你回去罷。”

-

瞧見穆青綿離開,穆雲富手下的人進了書房,他回頭看向那窈窕背影,只嘆:“老爺,三姑娘似乎不明白您的用意。”

穆雲富笑:“你有沒有覺得,綿兒很像嬌兒年輕的時候?”

“模樣是像的。”

穆雲富搖搖頭說:“她年少時也是這般,事事不容自己受一分委屈。羅家二老瞧不上我,她為人孝道,不願違逆父母,便不肯與我結為夫妻。只是世事輪轉,羅家敗落,無人再阻攔她與我的親事,卻也是自那時起,她再不似從前了,我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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