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節

事,在賺來一兩根梧桐樹枝、一兩餐練實醴泉之前,喻仙長怎舍得離開此處。

他一面心思電轉,一面自功德箱前,笑盈盈走到道場中央,耳邊再聽不見零星唾罵,取而代之的是中氣綿長的叫賣吆喝之聲。

喻炎從熱鬧人聲中經過,兩肩漸漸放松,眉梢略略揚起,人原本就生得七分潇灑自賞,三分通達,此刻又多了兩分從容自如。

他負着雙手,徑自穿行在道場上,先是走馬觀花地逛了數圈,把旁人販賣何物、定價幾何看了個明白;再到老樹底下,拾了幾根枯枝斷木;最後才挑了一處空地,一撩下擺,席地坐穩了,有樣學樣地擺起攤來。

明眼人就見這新來擺攤的修士,攤子上空無一物,人屈膝坐在那裏,也不着急上貨,也不學人吆喝,只從儲物戒裏掏出一把劣質匕首,将撿來的老枝一一削成拇指長的木片。

那雙手手指瘦削,指甲修剪齊整,劃削割刻間,十指來回翻轉,顯得頗為靈巧,不多時已做好十來塊薄薄木片;匕首在掌中靈活幾轉,又将木片邊角刮得圓滑。

喻炎拿袖角順着匕首刀面一蹭,擦去刃上木屑,然後才拈起一塊木片,貼到額頭上,以神識将禦獸門一項偏門功法錄進了木片裏。

等十餘項功法依次錄完,木片用盡,喻炎不免呼吸稍重,汗滋衣裳。

他喘了一陣,忽然雙肩顫動,悶笑起來,在心裏悄悄地開口:飛光啊飛光,還是為你做木石化身有趣。

喻仙長笑過之後,仍不肯忙賺錢的正事,于低階儲物戒裏挑了一只大肚細口的酒壺,仰頭灌了兩口冷酒。

酒水飛濺,将他鬓發襟口滴得半濕。

喻炎揩淨嘴角,嘶聲笑道:“唉……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

借着這一點微微醉意,喻仙長總算高聲吆喝起來:“諸位道友,求仙之路如赴刀山劍林,萬事可少,保命法訣斷不可少!我有平創止血的法訣一項,續骨生肉的法訣一項,剜心不死的法訣一項,遁地飛天的法訣一項,另有吐火、吞劍、搬運的法訣若幹。一項法訣只消十塊下品靈石!”

他這樣賣力吆喝,數個時辰內,倒也有兩三個修士光顧,多了三四十塊靈石入賬。

而在喻仙長不遠處,恰好有幾間萬霞山弟子打理的鋪面。

櫃臺內女弟子着鵝黃色的錦衫雲裙,系蔥綠絲縧;男弟子則是同色的法袍束腰,背後斜負墨綠劍囊。

這些俊秀弟子行走起來,絲縧蹁跹,劍穗翻飛,瞧着賞心悅目。

喻炎叫賣時,總能聽見這些店鋪裏傳來唱收唱付之聲,一時是“中階輔助法器瑤光小仙簫售出,收得許仙子一千中品靈石”;一時是“中階攻擊法器十絕重冰槍售出,收得陸仙長一千四百中品靈石”。

喻仙長聽得笑了,啧啧道:“飛光,難怪你當初選了萬霞山。我賣了半天,才得了幾十塊下品靈石,當真羨慕不來。”

他說完,又想飲酒,突然發覺胸口有一團毛絨絨的事物蹭過,蹭得他皮肉略微有些發癢。

低頭看時,才看到一只嫩黃色的小小鳥爪,從他襟口遲疑地探了出來,爪心虛虛握着一顆赤色炎焱果。

27

那爪子生得十分幼細,顏色嫩得近乎嬌柔,盡管認認真真地握着這顆遠大于爪心的朱紅異果,卻怎麽握也握不穩當。

喻炎定定看了一陣,聲音竟是有些嘶啞,人輕輕地喚了一聲:“飛光?”

可他喚的那人,好生羞澀腼腆。

喻仙長把聲音壓得這樣低,鳥爪還是聞聲一顫,爪中炎焱果頓時滾了半圈,差一丁點就跌落在地。

喻炎看在眼裏,禁不住低笑出聲,在這郎朗白晝,喻炎那雙眼睛卻像倒映着星光月色。

他把聲音壓得更輕,輕得像一陣小風呼着耳朵:“飛光,你打算做什麽?”

衣襟裏隔了片刻,總算傳來含糊的聲音:“給你的。”

那聲音動聽得緊,聽上去便是欺霜傲雪的美人……只要不去細想這衣衫底下有毛絨絨的一團,不去多看這嫩黃指爪。

喻炎趁無人注意,低下頭去,悄悄在爪子上一親。

沒等那小小爪子顫抖起來,喻炎就又親了一下,薄唇湊在飛光爪邊,嘴一張,牙一叼,已将果子咬在齒間,而後從容直起身來,拿指腹抵着果肉,幾下送進自己嘴裏,吞咽得一幹二淨。

飛光原本還想挪動身軀,藏進衣衫更深處,自從手……爪被人輕輕親過,心湖就燒成了一鍋沸水,一時忘記要藏。

喻炎低頭看時,就見交領縫隙下,隐約有一團絨毛隐在暗處,睜大了一雙眼睛,偷偷地看着自己。

喻仙長被看得心都化了,眼中盡是掩飾不住的溫柔,他再一次低下頭,在飛光縮爪之前,親了親飛光空無一物的爪心。

那爪心處生有一團軟肉,像鼓着鵝黃色的一團凝脂,喻仙長特意親了親那一處嫩肉,然後忽地笑了:“飛光,偷偷告訴你一件事,這一處的肉叫做掌中寶,你這裏的肉最香,最是好吃。我小時候啃爪子——”

飛光聽見這等混賬話,總算尋回了一線清明,渾身絨毛炸起,氣呼呼地将爪子縮了回去。

喻炎彎着一雙笑眼,氣息漸漸重了幾分,服用炎焱果生出絲絲熱氣在他經脈裏橫沖直撞,令周身經脈在劇痛中拓寬了一分。

喻仙長深吸了幾口氣,借着這一股真火之力,在飛光身上施加了一個中階隐身幻術,将飛光行跡徹底蓋住。這樣越級施展中階法術,一下子耗去喻炎大半靈力。

但耗去也好,飛光便不會覺得熱了。

喻仙長喘了一陣,噙着笑,悄聲問:“出什麽事啦,為什麽要變成這副模樣?”

飛光也不知道自己一覺醒來,怎麽變作了幼時形态。它心裏隐約有些不安,半晌才說:“可能是累了……我有些困了。”

說完,将身軀悶悶偎在喻炎胸口,片刻之後,到底放不下往日的威風,肅然道:“你怎麽把炎焱果吃了?”

喻炎眼睛轉了一轉,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惹飛光生氣,直到看見有嫩黃色的鳥爪,勾在他衣襟襟口處,喻仙長一下子笑了出來:“卿卿,你拿出來,不是看我辛苦,要喂我吃麽?”

那指爪陡然一縮,把襟口劃破了一道,義正辭嚴地糾正道:“我沒有,你一直喊着窮,我才想着給你賣些靈石。”

喻炎強忍着笑,歪着頭看它:“居然是擔心我窮,不是擔心我累?怪我弄錯了。”

飛光此時才明白過來,只是已經晚了。

它确實會擔心……喻炎都聽到它擔心了,這哪裏叫弄錯?

飛光憤憤在心裏埋怨起來:那你呢?不是說只吃一次炎焱果,嘗嘗味道,怕我難受?

它想着,從衣襟縫隙處,偷偷地往上看去,卻看到喻炎眼睛裏有暗紅的血絲,隐約露出幾分偏執狂态。

但喻炎一直在笑,人毫無顧忌地随飛光打量,開口時笑眼彎彎,字字平緩:“不過,賣靈石這件事不必再提了。飛光,你送我的東西,我怎麽會給別人?除非我當即死了。你說對嗎?”

28

他說完這句,看飛光久久不肯做聲,于是提起酒壺,往口中猛倒了一大口烈酒,舌尖一挑,利落舔去了嘴角酒液。

如此稍稍解渴之後,喻炎又沖飛光眨了眨眼睛,笑道:“你知道我向來小氣的,對嗎?”

飛光就這樣仰着頭,将那人泛紅雙眼,連帶着一分男兒豪俠之氣、九分促狹輕狂,一并收入眼中。

足足有一盞茶之久,飛光眼難辨物,耳難聽聲。

它一顆心跳得極快,倉促間胡亂問了一句:“為什麽要小氣?”

喻炎聽得大笑,把空壺收回戒中,騰出兩只手來,雙手并攏,掌心向上,壓低了聲音樂道:“我天生就是這點肚量,生來就是如此,哪有什麽為什麽!倒是你呢?飛光,想不想站到我手上來?”

飛光縱然猜到喻炎是要逗它,仍吓得呼吸一窒,身形緊緊縮作一團,指爪用力,死死勾住那人襟口。

喻仙長還不過瘾,擺出一副溫柔可親的姿态,笑盈盈道:“我聽說人間出過極美的美人,輕盈可作掌上舞,不就是說的你?飛光要是肯現在站到我手心來,也無需翹袖折腰,光轉個一兩圈,我只怕就情根深種了。”

他話音落時,已是忍俊不禁;細細一想,更是把自己逗得撫掌大笑。

就這樣暢懷大笑了好一陣,低頭再看時,便見衣襟暗處,影影綽綽地藏着小小一團絨毛,睜着霧氣蒙蒙的一雙圓眼,像無時無刻不噙着淚。

喻炎心弦猛地為之一顫,端正神色,一疊聲道:“我不說了,飛光。我就喜歡嘴上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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