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章節

長葉,嚴絲合縫地環在自己指節縫隙處。

他以為是自己誇得不夠,便低低笑道:“我是當真覺得極好,你我二人修行之路極長,定然有用得上的時候。”

飛光費力地喘着氣,聽到這話,心裏愈發地千歡萬喜,于是一字一字,肅穆端嚴地答道:“現在就用得上。你不是……怕嘛。”

話音落時,榻上長簡已發出微弱的光來,微光由弱而強,浩浩湯湯地迸濺開來,轉瞬間充盈一室——

于飛光眼中,它看見這光裏浮現出些許幻影。

它看見這座萬霞山上,山勢綿延,群峰草木豐盈,湖澤飛瀑遍布,水屬靈氣濃郁欲滴。

而喻炎衣衫破損,在山腳處負手徘徊,嘴裏吟着一首低回的小曲。

側耳聽時,唱的卻是——“秋陰時晴漸向暝,變一庭凄冷。伫聽寒聲,雲深無雁影。”

“更深人去寂靜,但照壁孤燈相映,酒已都醒……”

飛光斷斷續續聽到此處,免不得張口欲問:你為何不唱那闕《苦晝短》了,不再編些“萬卷詩書,損我自由”的胡話?

可此念方起,就看見那缥缈影像裏,喻炎朝往山頂的方向,遲疑着擡起手來,似乎打算去夠什麽事物。

只是下一瞬,那人就被群山籠罩的一層驅邪青光震退了數步,連身形也黯淡了些許。

飛光愣了愣,然後才參悟了一二分。

在自己掐算出來的這段來日中,他家喻炎,原是已經死了麽?

40

就在飛光神魂顫震、靈力源源而逝之時,喻仙長那頭,卻只看見那卷長簡上一刻還通體生光,襯得玉色`欲滴;下一刻又華光漸黯,一如風吹火燭。

他在一旁屏息侯着,心猿意馬,餘光亂瞟,熬了小半盞茶的工夫,終是好奇心使然,彎起笑眼,悄聲問了句:“怎麽這麽久,是不是已經算出來了,你都算到了什麽?”

喻炎話音方落,勾在他指上的細爪便軟軟松開,榻上長簡随之蕩然無存,而後竟見着一團絨絨的事物從被褥底下歪歪斜斜地鑽了出來,眼睛濕潤如含淚,嫩色小喙一張一合,似是在無聲喚他——“喻炎”。

再然後,那絨絨幼鳥就雙眼一閉,跌坐在被褥上,約莫是又急又累,一時昏厥了過去。

喻仙長才隐隐綽綽窺見一個輪廓,心裏的愁雲便散了,一面生出愛不釋手之感,一面慌忙背過身去,口中不住念叨着:“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他一顆心亂跳了半天,腦袋方稍稍清醒了一些,低下頭去,幾下拭淨手中熱汗,等一雙手不再滾燙如火時,才敢反手摸了過去,輕輕貼在那細密絨羽上。

掌心處,飛光微微發着抖, 随着一呼一吸,胸`脯時起時伏。

喻炎數着它的心音,心頭稍定,不禁小聲笑問:“飛光,你是累了嗎?”

“怎麽,累得睡着啦?”

“那我轉過來了,我知道你不願意……飛光,我發誓不看。”

喻炎自顧自地喚了好一陣,見實在無人搭話,這才依言緊閉雙眼,轉身摸索着上了床,規規矩矩地拉高錦被,将那團軟絨事物雙手捧起,放在自己滾燙的心口。

他就這樣稱心如意,摟着飛光睡下了。

許是胸頭塊壘而今散,喻仙長這一覺酣暢無比。

正睡到昏天黑地時分,耳邊依稀聽到珠簾搖動,環佩叮咚的異響。

他依稀做起夢來。

依稀夢到飛光醒轉過來,自他胸口浮起。

那夢裏太黑,他只能依稀看見飛光睜着濕潤如含淚的眼睛,由幼鳥開始,一點點化作龐然青鸾。

他在夢裏問:飛光,你要做什麽?

問了幾遍,才看到青鸾張了雙翼,曳着長尾,從空中一掠而下,将他攜裹其中。

喻炎在這夢裏,忍不住張開雙手去迎,可那短短一瞬,那青鸾便不見了蹤影,只剩下滿懷的葳蕤青光綻開,如雀展屏,煌煌照亮了人眼。

那湛湛碧色覆在喻炎身上,映得他周身的寒酸道袍,如同華冠麗服、翠羽明珰。

再然後,這浩浩湯湯的璀璨華光倏地散了,喻仙長通體上下,竟開始傳來生肉換骨之痛,這劇痛令他脈絡拓寬,精氣源源不竭;令他筋信骨強,尋常刀槍難入。

似乎還有別的護持……可陣陣瀕死之痛下,已然難分難辨。

他在夢裏忍着痛,柔聲問着:飛光,你在做什麽?

也不知飛光答了什麽,喻炎聽見那答複,竟在夢裏微微笑了出來。

他在夢裏莫名想着:原來飛光竟這般喜歡我嗎?

翌日醒轉,喻仙長已把先前的怪夢忘了七八成。

他垂眸一看,瞥見飛光還伏在自己胸口,心裏豁然變得天高地闊風清雲淡,前程後路俱是亮堂堂一片,人情不自禁地笑彎了眼。

他将雙手枕到腦後,強忍着歡喜,自顧自笑道:“飛光,昨日聽你一勸,倒也想開了。這名門大宗座下千千萬萬的徒子徒孫,我哪裏争得過,确實應當留得青山,以圖後事。”

“我這些天攢的靈石,昨天一下子花得精光,再重新攢,也不知要攢到何年何日。我看萬霞山道場這人氣香火也不過如此,不如早些動身,路上再尋些生意……”

“飛光,你看我們何時走?”

他明知道飛光還在補眠,每問一句,仍要側耳細聽,靜靜守上許久,估摸着飛光不會應了,再自己接過話茬。

如此自問自答了幾句,已然消磨掉許多光陰。

喻仙長這頭把想交代的事說完,暗暗斟酌了一瞬,到底還是心頭微癢,仗着兩人關系和緩,悄悄伸出手去,捏了捏飛光爪心的那一團軟肉,嘴裏卻道:“放心,我不看你,我心裏……最是敬你重你。”

說罷,人又磨蹭了片刻,總算抽身下了榻,自己拿袖口捂着眼睛,摸索着将半凋的水屬靈花拾起,擱在飛光身側。

喻炎就這樣一手遮着眼睛,一手負在身後,行止散漫,搖搖晃晃地從屋裏邁了出去,直走到清淨庭院中,徹底看不見飛光了,這才将捂眼的道袖挪開,往身上施了個除塵咒,坦蕩蕩出了小院。

喻仙長既生去意,這一回整衣出門,自是打算在萬霞山衆多散修當中,尋幾個同路之人。

可他在萬霞山道上行了數盞茶的工夫,所見修士寥寥無幾,也不知前日三五成群的外來修士聚到了何地。

喻炎稍一忖度,臉上笑意便淡了兩分,腳下步履漸快,再逢陡坡,即縱身一掠,人專往熱鬧處尋去,孰料尋遍老松棋盤處,不見四海修仙客。

沿途冷清至此,喻炎自是調轉身形,匆匆挑了一間氣派精舍叩門,見無人應聲,複換一間,仍舊人去樓空。

他這樣來回奔忙,好不容易窺見一個萬霞山外門弟子往此處行來,人精神一振,忙遙遙一拱手,上前招呼道:“有勞仙長,敢問山中有何大事,此間道友都去了何處?”

那外門弟子斜瞥一眼,瞧喻炎問得恭謹,倒也如實答道:“昨夜我宗門老祖夢得天啓,只說今日機緣将至,有望請得仙鸾神鳳,庇佑我萬霞山三百餘年。如今喜訊傳開,衆人恐怕都聚在側峰,盼着老祖及早焚香禱祝,引來鸾鳳呢!”

他說完之後,就見這陌生修士臉色煞白如紙,草草拱手行禮之後,未發一言,掉頭即走,人免不得于心裏腹謗了幾句,方朝側峰去也。

而山中各路散修,不分走卒巨擘,均同此人一般,魚貫登上萬霞山側峰,唯恐遲去一瞬……放眼望去,竟只有喻炎半路折返。

他像是空手出門,堪堪發現遺落了什麽巨寶,突然縱身疾馳,一路穿雲破空,往自己落腳的寂寥小院全力掠去。

他耳邊一時只剩下風聲。是瑟瑟寒風,不住灌入耳中。

他眼裏亦只看見這風聲。是飒飒罡風,絞着他的幹澀眼瞳。

喻仙長雙手發麻,無知無覺,一面将身法施展到了極致,一面将神識盡數覆在血契羁絆上,企圖循着這纖纖一線羁絆,看清飛光如今境況——

然而喻炎神識所見,并不是那間陋室,并不是半謝靈花,重重錦被。

他竟看見萬霞山側峰祭壇。

看見群峰上下,漫布東來紫氣。

看見靈臺築起,九重祭壇高聳,法陣吞吐光華。

看見得此佳音,有無數仙宗翹楚,共聚于此,道門萬萬人縱隔千裏,同懷一念——

祭壇最高處,正是那萬霞山之主,着熠熠法衣,踏着月流漿彙成的水泊,持三柱引鳳香,朝東一拜,口中高聲道:“恭請真君顯聖!”

話音落處,喻炎覆着神識的血契羁絆,倏地便斷了。

他眼前依舊是涼風斷枝,是莽莽林間。

喻炎強忍着悲意,往腳下再施了一道輕身術,在林中全力馳騁。可就在這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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